第35章 試錯

瑾石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 他踏着紅霞哼着小曲兒心情舒暢地邁過元府的門檻,一路走到書房推開門,看到元初坐在書案的後面, 見他進來, 放下了手裏的繪譜,淡淡說道:“看來國師找到解決你現在問題的辦法了?”

“算是吧, ”瑾石點頭,“他猜是因為我靈脈生長過快沒适應過來的緣故, 我打算這兩天完全照抄繪譜試試, 重新感受和認識下這種感覺。”

“抄繪譜,”元初重複了這個詞,“你還記得小時候我是怎麽帶你去認識陣法的嗎?”

元初還是想讓他去雲游。

瑾石無奈:“現在……不是走不開嘛……”

“有什麽走不開的?”元初反問, “現在北成臣服, 大沐安定, 正是去雲游的好時候。”

瑾石沉默了一下, 然後問道:“大沐真的安定了嗎?”

北成的皇子在京城自由自在,繪陣司南衙心懷鬼胎,當年刺殺老國師的宋成園行蹤成謎、動機成謎,這還只是繪陣師範圍內的暗流湧動。

如果現在他放下一切去雲游,那麽梁方自然是繼續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想到梁方在聽說自己暫時不會去雲游時松了口氣的表情, 瑾石心裏就不落忍。

元初嘆了口氣:“梁方對你就這麽重要嗎?”

同樣的問題, 在當年一向不喜歡鬥陣的他執意要參加雛鷹冬戰時,元初就問過, 那時候的他回答是,梁方是他最好的朋友。

後來也因為那次奪魁, 讓他差點喪命于二皇子之手。

時隔十一年, 瑾石還是堅定地點頭:“梁方對我很重要。”

元初的嘴唇翕動想說些什麽, 但最終還是放棄。

也許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注定好的,元初想,在命契之人的牽絆和宿命的拉扯下,不論經歷怎樣的變動,最終都會把他們拉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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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成知己至交。

或成永世宿敵。

就像……

元初深深嘆息,他站起身,雙手背後看向窗外,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月亮和它的伴星緩緩升起。

“你有沒有想過,”元初輕聲說道,他的聲音讓瑾石聽不出什麽情緒,“如果将來有一天,你和梁方必須為敵呢?”

和梁方……為敵?

“或者說,”元初轉過頭,目光銳利,“有一天,梁方他認你為敵呢?”

瑾石不明所以:“什麽……意思?”

元初看瑾石懵懂的模樣,搖了搖頭:“算了,瑾石,你自己做好決定就好,但是你記住,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

一如十一年前他回答瑾石的那樣。

那天晚上瑾石并沒有從元初的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元初只是和以往一樣,默默支持了他的決定。

接着便是要備戰來年開春的陣考。

繪陣司的陣考在驚蟄前後,離現在也不過幾月有餘,時間說緊不緊,而瑾石現下最重要的,就是要解決現在的陣感問題。

元初和梁方都認為他現在的困境是因為被封九年的靈脈解封生長過快導致他對陣法靈氣的走勢判斷跟不上,所以才有了現在的矛盾感和感知不準确的問題,畢竟他對靈氣的感知敏感沒有下降,只是對感知後的結果判定有問題。

于是他開始重抄繪譜。

在他強撐着天賦對他的影響,咬牙抄了幾本繪譜後,他發現自己對于陣法的感覺有了些變化,有一種當年被梁方掰着手板正執筆姿勢的感覺,瑾石強迫自己的這種天賦去重新認識和感知陣法靈氣,腦袋努力将這種感覺和陣法的實際作用對應上,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後,那種繪陣時的矛盾感在漸漸減少,天賦靈氣的感知也開始準确。

“你這是在浪費你的天賦。”

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瑾石沒有理這個聲音,他手腕翻轉,完成了陣法上的最後一筆,然後開始收拾東西。

自從他開始重抄繪譜,就很少在府裏繪陣,因為元府目前不具備将各種陣法進行釋放的條件,所以他選擇到京城裏專門給準備陣考的繪陣師研習的淨筆堂繪陣和施陣。

淨筆堂在繪承院的東面。這裏有個很大的堂廳,廳裏擺着許多書案,供來此的繪陣師繪陣,繪完陣的繪陣師可以攜陣紙進入後堂的小陣境裏施陣試驗效果。

這裏離繪承院主院不遠,瑾石每次抄完繪譜後都來這裏施陣測試效果,然後等元初在繪承院的事情結束後,和他一起回家。

“喂,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那聲音的主人不滿道,“身為天才,怎麽可以用這種畫在紙上的過家家一樣的玩意來糟蹋你的天賦?”

瑾石帶好抄完的陣紙,轉身看向在他隔壁桌旁靠着的紅發男子,整天無所事事的北成皇子默容赫殿下今天不知怎麽閑逛到了這裏,看到瑾石在繪陣便湊了過來看了好久。

瑾石是真不知道這北成皇子到底有多大的自由度,為什麽這種為大沐選拔人才的地方他都能進。

“我怎麽樣是我的自由,”瑾石面無表情地說道,“你要是不滿可以不看。”

默容赫看他這油鹽不進的模樣,抱臂冷哼:“再這樣下去你的天賦都被磨滅沒了。”

瑾石受夠了默容赫今天一整天跟個鹦鹉似的在他耳邊聒噪:“默容殿下,謝謝您的好意,但請不要好像說得您很了解我一樣,我現在在做什麽自己清楚。”

梁方讨厭北成人,瑾石自然對北成人不會有多喜歡。

如果是放在以前,如果是其他讨厭的人,他也許會虛與委蛇,但是一想到他就是十幾年前帶兵攻打大沐的元兇,是一切不幸的開端,瑾石就對他連耐心都欠奉。

不再理會默容赫,瑾石抱着陣紙準備轉身往後院走。

“第九、第十七和第六十一筆,”默容赫在瑾石擦身而過的時候說道,“這是你的天賦告訴你可以整個陣法可以省去的陣線吧。”

瑾石的腳步一頓。

“你在畫這三筆的時候有明顯的猶豫,”默容赫繼續說道,“但是你還是添上了這三筆。瑾石,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一旦你的天賦适應了這種畫法,那你比別的繪陣師多出來的優勢也會消失。”

“既然你不耐煩,那我也不會再找你,”默容赫擡腳往外走,“明明已經知道了最優解,但卻還按部就班地跟着書上來,繪陣不信自己信書,天才也早晚變庸才。”

瑾石抱着陣紙,手腳冰涼。

默容赫說得沒錯。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努力讓自己的天賦和書上的內容相融,可所謂的相融,只是他在強迫自己的天賦去符合書上的內容。

但如果書上的內容并不是最優解呢?

就相當于他明知道有一條近路能抵達目的地,但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定要沿着腳印多的那條遠路走過,穩妥,卻缺乏創新和激情。

這就是他想要的繪陣嗎?

默容赫走到門口,側身看到那抱着陣紙眉頭緊鎖的少年,他知道瑾石已經陷入了困境。這是只有他才能懂的困境,是常人無法理解的,屬于天才的困境。

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那條最近的路,所以在常人的眼中,只存在那一條許多人走過的大路,但只有天才,才有勇氣去做每一次的嘗試,成全自己的每一次靈感,從而探索出新的路。

“繪陣,是可以試錯的,”默容赫沉聲說道,“那些繪譜寫出來,就是讓人評價和修改的,如果連前人都不敢推翻和否定,呵……”他輕蔑一笑,“那這個繪陣師也走不遠,因為他的終點永遠是別人的中途。”

瑾石渾身一陣,他看向默容赫,默容赫已經大步跨了出去,陽光散落在他紅色的長發上,交織出金紅色的光芒。

瑾石攥緊了手,重新回到書案旁,他的眼睛閉上,再睜開,提起靈執畫下了新的陣法。

元初等瑾石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徒留半邊紅霞。

“今天遇到什麽問題了嗎?”元初問道,一般都是瑾石等他,今天他出來得晚,但瑾石比他出來得還晚。

瑾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神情之間是難掩的興奮。

“元初,”他高興地說,“我好像,找到了适合我的恢複那種天賦的方法了。”

他嘗試着相信自己的天賦,以繪譜為依托,不斷地調整和試錯,天賦不再盲從繪譜,也不再以舊的感覺一意孤行,不論是繪譜還是小時候那種舊有的直覺,都變成了需要推翻和改進的東西。

所有的一切變得順暢起來。

他抓住了方法,興奮而忘我地在小陣境中試驗一次又一次陣法的改進,直到陣境使用時間過長需要強行關閉才意猶未盡地出來。

“看來你找到了自己想走的繪陣之路,”元初感嘆,“其實你說抄繪譜的時候,我也是擔心那些繪譜會影響你的天賦,但現下你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這很好。”

提到這點,瑾石的笑有一瞬間的遲疑,他不好意思地抓了下頭發:“其實,我也是受人指點。”

元初挑眉:“哦?”

瑾石有些猶豫道:“就是那個,北成來做質子的大皇子,默容赫。”

元初的臉色瞬間變了。

國師府,書房。

梁方的眉目泛着冷意:“今天默容赫和瑾石身邊?”

“是,大人,”陸年禮的臉上帶着怒意,“那瑾石和默容赫走得那麽近,雖然現今聖上已經洗清了元九曜當年的嫌疑,但是那所謂的’真相‘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一個用來讓元九曜回京的理由,誰知道當年到底怎麽回事,現在他徒弟又和……”

“陸年禮,”梁方寒聲打斷了他,“元九曜不是你能随意猜忌的。”

陸年禮有些不甘心地又嘟囔了一句:“就算元九曜真是被冤枉的,那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因此懷恨在心勾結北成……”

“夠了,”梁方發了火,他閉了閉眼平息了一下心裏的煩躁,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不論是瑾石,還是元九曜,都不是你能背後編排的,懂了嗎?你只要關注瑾石的動向如實彙報即可,其他的,不用你多嘴。”

陸年禮的眼睛中閃過一絲不甘心,但梁方已經盛怒,他只好跪地抱拳:“年禮遵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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