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酒釀圓子
梁方往裏站了站, 擋住瑾石的視線。
瑾石回過神,他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國師并不是什麽清閑差事,之前梁方能抽出一天來陪他都是極不容易, 後面幾日更是忙得不見人影, 今天帶着這麽多人人來這裏,一看就是為了公事。
瑾石并沒有注意到這問話的态度對于統領整個大沐繪陣師的首領來說過于随意, 讓其他的繪陣師面露異色。
梁方卻也不會在意這些,他仍維持着冷然的神情, 但眉眼已經柔和下來, 黑眸溫柔地看着瑾石,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揮了一下, 陸年禮便站了出來。
“淨筆堂建設年份已久, 陣境陣法過于落後, 從即日起, 淨筆堂開始整修,由國師更換新的陣境陣法,為期大概十天,新陣法參考睚眦陣境,采取一人一陣境的進入方式, 請大家及時到繪承院領取進入憑證。”
瑾石一愣, 淨筆堂的陣法居然要更新了?
淨筆堂現有的實驗效果的陣境僅限于拎着陣紙在其中測試,可以提前選定陣境中的一些元素環境, 但實際繪陣的時候,哪兒有那麽完美的繪陣元素環境, 所以現有陣境可以測試陣紙上的陣法, 但卻不利于實地鋪設陣法。
而這次采用睚眦陣境陣法做參考, 則是可以做到以陣拟實景,比原先的老陣法更有實際意義。
但是睚眦陣境的複雜度很高,北城外的那個陣境老國師也是只繪了一個,現在梁方卻說能在十日之內打造多個類似于睚眦陣境的陣法,那也就是說,梁方找到了改進睚眦陣境的改進方法?!
不愧是九曜!
瑾石感覺自己離梁方好像又遠了一些,他的危機感上來,告訴自己要更加的努力才行。
淨筆堂因換陣整改停止開放十天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那些想用淨筆堂的繪陣師們在這段時間也沒閑着,來年的陣考報名開始了,新的淨筆堂進入要以陣考憑據作為進入依據,往屆考憑或者新考憑都行,再加上繪承院發布了陣考的繪譜範圍,繪陣師們都忙着熟悉,等大家都差不多背了一輪後,新的淨筆堂開放了。
瑾石看着自己手背上灰色的陣印,陣印一眼望去和淨筆印很像,但細看還有不同,是一條無角蛟龍尾巴圈成一個圓環,像蛇的頭部纏繞在一根筆上,這就是來年陣考的考憑。如果通過陣考,成為大沐的在冊繪陣師,那麽授印人則可以選擇保留此印,進一步參加繪陣司的選拔成為繪陣司的繪陣師,屆時此印轉化成真正的淨筆印;也可以選擇以此印作為通過的印記,去換取大沐的繪陣師認定文牒,在大沐,有些繪陣師的用品只有持有文牒的人才能購買。
新的淨筆堂開放後,瑾石剛去過一次就恨不得天天住進這陣境裏。
梁方改造的睚眦陣境比原先那個更加的精妙,省去了鋪陳環境的步驟,但拟出來的環境更加真實,他甚至連陣氣和靈氣都做了遮掩,瑾石一進去就恍如穿梭到了真的野外,所有的一切都那麽自然,而可供選擇的輿圖也十分豐富,幾乎囊括了大沐境內所有領土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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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到底怎麽做到的?”瑾石驚嘆。
“繪陣司北衙有邊界的所有輿圖和布陣前當地的勘文,南衙大部分民生陣法也需要結合實地的各種情況,有各省的輿圖和繪陣記錄,但南衙的輿圖陳舊,民生陣法的狀況掌握不好,今年我就命他們走遍轄地每一寸,把輿圖陣法都繪制完整後交上來。”
想起之前陶柏陽對梁方的不滿,瑾石在心裏感嘆,果然不能聽信一面之詞,他就說梁方怎麽可能真的只顧鬥陣不顧民生呢?
每天沉浸在淨筆堂陣境試錯陣法、恢複天賦的瑾石并沒有發現,之前總是神出鬼沒的北成大皇子這段時間再也沒能出現在他的面前。也許是因為之前被瑾石當衆反駁傷了他自尊,也許是因為淨筆堂新的進入規定。等到除夕之夜,瑾石在宮裏看到那抹耀眼的紅色時,他才驚覺已經好久沒見到這位“天才皇子”了。
除夕夜的皇宮不是誰都可以随便進的,大部分能進來和皇帝分享新年喜悅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朝廷重臣。瑾石能進來完全是因為皇帝特地給他下了聖旨,但瑾石知道,皇帝的重點不在于他,而在于梁方。
梁方已經很多年沒赴過皇宮的除夕宴了,就像梁方說過的,他不想陪皇帝吃飯。
所以徐璋便先召了瑾石除夕進宮伴駕,瑾石除夕進宮,那梁方自然也得跟着去了。
徐璋的算盤打得很好,梁方也如他所願上鈎了,然而等真到了除夕夜,徐璋還沒找機會拉梁方話幾句家常拉近下表兄弟感情,後宮就傳來懿旨,說太後甚是想念梁方,召他去觐見。
太後是梁方的親姑姑,是他現在為數不多的親人,又是長輩,梁方不得不見,皇帝也不得不放行。
元初一開始還帶着瑾石在一旁,給他介紹這個是戶部尚書劉大人,那個是陸丞相。
陸丞相拉着元初先是誇了下瑾石少年才俊,然後又開始跟元初推薦自家孫子,說他那小孫子今年再次奪魁雛鷹冬戰,一會兒要登臺繪吉祥如意陣,要是元初看着順眼,就收他孫子當徒弟。
瑾石見過那孩子,天賦不錯,又很認真,讓他想起來小時候的梁方,又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梁方的時候元初說了兩次的“看看人家”,他想着自己都這麽大了,元初再給他收個小師弟也不錯,于是也幫陸丞相的孫子說起好話來。
卻不想元初暗地裏擰了他一把,說了句:“大人說話,小孩子一邊玩去。”
于是已經十七歲馬上就要十八歲的“小孩子”扁了扁嘴“一邊玩”去了。
從觥籌交錯的年慶殿出來,瑾石就感受到冬日的冷意,雖然宮裏有陣法加持不至于像外面那麽冷,但畢竟是露天的環境,再加上深冬季節,難免還是讓人縮脖。
瑾石本想轉兩圈就回去,深宮大內,他也怕跑到什麽不該去的地方,但是一轉身,他就看到年慶殿旁邊的小廚房隐隐有些光。
今晚是年夜,禦膳房通宵達旦地給宮裏做年夜飯,各宮稍微會點廚藝的宮女、嬷嬷、太監都去幫忙打下手了,小廚房根本不會有人用,怎麽這年慶殿的小廚房還有人?
好奇心害死貓,但瑾石自認不是貓,又想着這是皇宮大內,又在年慶殿旁邊,有什麽事大不了嚎一嗓子就行。
于是他蹑手蹑腳地往小廚房門口靠近,透着門縫往裏看,看到了一抹耀眼的紅色。
“看什麽看,要進就進來。”
居然是默容赫?
瑾石推門進去,看到默容赫站在竈臺前煮着什麽東西,竈臺旁邊放着幾個小碗,默容赫掀開鍋蓋,蒸騰的熱氣冒出來,然後拿起小碗依次把裏面的東西放進去,瑾石聞到了微微的酒香,最後,默容赫熟練地撤火,拿起一把幹桂花灑鍋裏攪合幾下。
“吃嗎?”默容赫撈起一碗遞給瑾石。
瑾石雙手接過,熱熱的碗驅趕了寒意,他低頭一看,好家夥,這位殿下居然做的酒釀圓子?!
“一會禦膳房會上的啊,”瑾石不解,“這是大沐……”
“這是大沐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吃的東西,”默容赫打斷他,他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靠在竈臺邊,用勺子舀起來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入嘴裏,藍色的眼睛滿足地眯起來,繼續說道,“但是禦膳房做的沒那味兒。”
那味兒?
瑾石用瓷勺舀起來嘗了口,他的眼睛一亮,桂花、酒香還有枸杞的香甜,味道層層遞進,回味的時候又是另一種從舌根蔓延的清甜,他小時候只喝過一次宮裏的酒釀圓子,禦廚做的味道自然不會差,但和這一碗相比,确實差了點味兒。
冬天溫度低,剛出鍋的酒釀圓子放到碗裏沒一會就有些涼,瑾石三兩下喝完,順手把碗遞給默容赫示意他再來一碗,他一邊看着默容赫給他盛一邊問道:“你這是哪兒學來的?還挺好喝。”
默容赫的手頓了下,轉身把盛好的碗遞給他:“跟你們大沐公主學的。”
瑾石一愣,公主?現在的皇帝沒有姊妹也沒有女兒,哪兒來的公主?
然後他突然反應過來:“你……你是說,錦呈公主?”
那位去北成和親,最後慘死于一次火災的大沐公主。
默容赫點了下頭。
瑾石喝酒釀的動作慢了下來。
“我小的時候,過年的時候,公主就會做這個,”默容赫靠在竈臺,目光越過瑾石,透過小窗,看着星羅棋布的天空,又好像在看什麽更遠的地方,“北成不過大沐的年,按照節氣來算,北成過立春,因為那是萬物複蘇的時節。在大沐過年的時候,努元白雪封門,所有的食材都是秋末存儲好的,宮裏會照顧公主的情緒稍微送點肉食,但是大辦慶祝是沒有的,但公主也不奢求,她只是會在那一天親自下廚,做一碗酒釀圓子。”
瑾石手裏的酒釀已經有些涼了,他心裏莫名有些難過,大沐京城過年時熱熱鬧鬧,宮裏和樂融融,還有好看的煙火、代表希望和祝福的吉祥如意陣,遠嫁和親的錦呈公主卻只能在被白雪覆蓋的寒夜,為自己煮上一份酒釀圓子,回憶着還在大沐時度過的點點滴滴。
“你……好像不讨厭錦呈公主?”
從默容赫的敘述中,瑾石感受到了他對錦呈公主的懷念,他以為默容赫作為北成的大皇子會很讨厭來和親的錦呈公主。
“讨厭?怎麽會,”默容赫短促地笑了下,他邊笑邊搖頭,“如果說非要我認一個人當母親,那我寧願是她當我的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