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蕭君然躲在後山已經兩個時辰了,雖是夜半,依舊看得見遠處的家中燈火刺眼,似乎還能聽見那打鬥嘶喊的聲音。兩個時辰前,家中遇襲,蕭令輝很快便察覺出此事乃蕭家大禍,當機立斷将獨女蕭君然從密道送走,自己與夫人在家中禦敵。
不是他不想走,不是他不想讓夫人一起走,實在是他們若是走了,來人定不會善罷甘休,找到密道是遲早的事,那蕭君然亦不能安然。而蕭君然,江湖中人只知蕭家有一後人,是男是女都無從得知,更不曾見過她模樣,消失了也無人能發覺。
蕭君然本想留在家中與父母同生死,蕭令輝推着她道:“他們是為了我們蕭家的刀譜而來,心法在你的金鎖裏,此次爹娘恐怕逃脫不得,你去找林伯父,以後尋得機會,再将我蕭家刀譜傳承下去。”說着,又将腰間半塊玉佩扯下來塞進蕭君然的手裏。
蕭家從祖上便有一本刀譜傳下,蕭家上下都習此刀法,可心法卻只有當家人能夠習得。蕭令輝從小便不喜這些江湖中的打打殺殺,習武并不上心,在外亦不招搖,一直以來都不引人注意。成親之後,蕭令輝更是避世絕俗,與妻子只育有一女,只願女兒平安快樂,本着懷璧其罪的想法,并沒有将心法傳至女兒,只覺時間久去,江湖便會忘了他蕭家,他的寶貝女兒便能不被江湖事打擾。
可世事不如願,他韬光養晦依舊擋不住外人對蕭氏刀譜的觊觎,連累蕭家上下皆要喪命于此。
蕭君然謹記父親的話,躲在後山不敢輕舉妄動。等着蕭家燈火暗去,那些人都退去,天色黑得吓人,蕭君然又等了一會兒,才又悄悄回了蕭家,滿地蒼夷,血流成河。
蕭君然捂住嘴,壓抑住自己想要嘔吐的欲望,踉跄着走到主院,遠遠便能看見,蕭令輝拄着他的那把刀,站立在院中,并未倒下。
蕭君然沖上前去,甚至不敢觸碰,跪倒在父親腳下,這才痛哭出聲,又看見不遠處倒着的母親。蕭君然哭了許久,才跪爬至母親身邊,将母親拖到父親身邊,又起身,抱住父親,将他慢慢放下,将他手中的問天刀抽出,将兩人的手疊放在一起。
蕭令輝說得沒錯,這夥人是為了刀譜而來,家中被翻了個底朝天,就連母親的妝奁也沒有放過。萬幸的是,密道并沒有被發現,他們還不知蕭家還有她這個漏網之魚。
蕭君然坐在那兒許久許久,才起身找來布将天問刀包裹好背在背上,收拾出一些盤纏,又在家中四處都點上火。一來,她不舍家中衆人的屍體暴露在外被禽獸分食,二來,她還未習心法,若遭到追捕,她如何才能報得這血海深仇。
蕭君然站在後山上,看着蕭家的火越燒越旺,捏緊了手中的鳴雪。鳴雪是蕭令輝專門為她鑄就的刀,與問天不同,問天沉重,全蕭家只有蕭令輝能舞得動,她從小習刀法,總想着要拿問天,可她怎麽也拿不動。蕭令輝便照着問天的樣子,鑄就了一把鳴雪,輕巧剛勁,蕭君然一直都帶在身邊。
蕭君然先是從脖子上拉扯出從小挂着的金鎖,這金鎖并不大,精致小巧,蕭君然出生就帶着了,誰也不曾想過,這小小的金鎖裏能藏着蕭氏刀譜的心法。蕭君然看着金鎖許久,最終拿出匕首,沿着金鎖的邊緣劃開,取出藏在裏面的紙條。
紙條不大,上面的字極小極小,也不知蕭令輝是用了什麽法子。蕭君然站立着,借着微微亮的天光與蕭家的火光,将心法細細記下,确認幾遍,已經将心法爛熟于心後,蕭君然輕輕撫着紙條,取出火折子,将它燒了,又借着火,将金鎖被劃開的縫隙融合到一處,有些痕跡,事後再請人打磨一番便可以了。
蕭君然拉開衣襟,将金鎖放回,才被燒過的金鎖,貼在肌膚上還有熱意,她又從懷裏掏出那半塊玉佩,這半塊玉佩,她時常看見父親挂在腰間,如今在她手上,她翻看一會兒,都沒有在上頭瞧見任何蕭家的字樣,父親讓自己拿着這塊玉佩去找林伯父,若他能憑這塊玉相認,想來他與父親一般,并沒有将兩人的情誼忘懷。
林江威這個名字在蕭君然看來并不陌生,她經常聽父親提起,他們年少時是如何一起在江湖上闖蕩,又聽父親說起他是如何的正義凜然,兩人都向往逍遙肆意的生活,蕭令輝帶着妻女隐居于此,可林江威總放不下江湖大義,如今已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俠,亦是威望極高的武林盟主。
蕭君然将玉佩收好,最後看了一眼火光中的家,跪下磕了三個頭後,轉身離去,她要報仇,憑她一個人實在太難,先去找找林江威。
Advertisement
此事複雜,定不是幾日幾月便能辦完的,或許她一輩子為此奔波也說不定,為方便行事,蕭君然決意女扮男裝,她先去村子裏偷取了一套少年服裝,将銀錢放在屋門口,去林子裏換上衣服後,将自己的衣服燒盡,等着進城。
蕭君然并不急着趕路,她一路打聽林家,只說自己仰慕前輩威名已久,想去探訪一番。探清了方向,蕭君然便只默默趕路,遇見有人談論江湖之事便聽一聽,她打小被爹娘養在家中,雖教習她刀法,但并不讓她知曉江湖中事,她除了聽父親經常提起的林江威,其他人是再無知曉的。既然她家禍在江湖,她必是要先身入江湖,才能報仇。
蕭君然開始修習心法,不知該說她悟性極高,還是蕭令輝原本就有意将這心法滲透,她很快便領悟到心法與蕭令輝先前傳授她輕功時的心法有融通之處,只是這蕭氏心法要精深許多,有些句子,她縱然已經背得極為熟練,可亦要琢磨許久,才能明白其意。
幸好叫她領悟至此,若真叫她從零開始,恐怕這家仇便報不了了。心法習得一些,她便會在夜裏,到林子裏一個人将心法用在刀法上,她并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是故練習次數并不多,她亦不知威力究竟如何。
碰見過幾次土匪,倒是叫她用上過幾次,應對起來還有些生疏,可土匪武藝更是淺薄,應對下來已是綽綽有餘。
如此一路趕路到了蜀中,到了林家。她有些忐忑地叫門童進去通報一聲。敬仰林江威的人不少,前來拜訪的江湖中人更是不少,門童倒是不敢以貌取人,便進去通報。
林江威也如蕭令輝所說,對晚輩很是和氣,并不擺架子,聽得有小輩拜訪,他便親自出來接見。蕭君然見到他,頓時便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熱淚湧上,她趕緊扭過頭去,抹了抹眼淚。林江威見她一副滿是委屈卻又頗為倔強的模樣,頓感蹊跷,見她扭過頭來看着自己又半晌不開口說話,只叫了一聲林伯父。
林江威揮揮手讓廳裏的人都退下,這才坐下:“可是受了什麽冤屈?”他作為盟主,上門來找他讨公道的事并不少,少年人面皮薄,不肯當着衆人的面說,也是正常。
蕭君然撲通一聲跪地,從懷裏掏出那半塊玉佩,遞了過去:“請林伯父助我替父報仇!”
林江威見那玉佩有些眼熟,咻的一下站起身來,走過去拿起玉佩端詳起來:“令輝……令輝怎麽了?”蕭君然見他神色急切,又是悲從中來,低下頭去:“爹爹他已經被賊人殺害。”林江威一聽,驚得退了一步,甚至忘了扶蕭君然起身:“你說什麽?令輝他……”
蕭君然低下頭去,又抹起了眼淚。林江威也紅了眼眶,又立馬反應過來,彎腰将蕭君然扶起:“是何人所為?”蕭君然搖了搖頭:“爹只說,該是為了我家刀譜來的。”林江威看着她,點了點頭:“你蕭氏刀譜威名遠揚,你家先人曾用蕭氏刀法叱咤江湖,引人觊觎也在所難免,只是這些年來,你爹避世不出,我只當江湖中早已忘了他,沒想到……我該多與你爹走動的。”
蕭君然看得出林江威的悔意,壓下心中悲痛,轉過來安慰起他來:“爹先前時常提起伯父,總說他與伯父少年時在江湖上如何的意氣風發,又說伯父胸懷大義,是故總被江湖事所累,不能像他這般脫身而去。”
林江威回想起以前蕭令輝的模樣,這些年,他事務繁忙之餘,并不是不想去找他會面,只是怕給他帶去江湖事,擾了他的清淨,卻不料再得知他的消息,卻是死訊。林江威再看眼前的少年,跟蕭令輝長得有七分相似,比當初的蕭令輝要清秀一些,白淨一些,看得出蕭令輝對自己的孩子十分疼愛,養得跟姑娘似的。
若不是這陣子路上的奔波,叫蕭君然退去了本就不多的嬌氣,恐怕林江威一眼便能瞧出她女子身份來,不過蕭君然本也沒有要隐瞞他的意思。
林江威又低頭看自己手中的玉佩,擡頭看着蕭君然:“其實過陣子,我本是要去找他,談一談當初定下的親事,如今你來了,倒也恰好。”
蕭君然十分茫然:“親事?”她從未聽蕭令輝提起過這事。林江威點點頭,走到門邊,讓人去把大小姐請來。很快,林岚風便過來了。
林岚風踏進廳堂便瞧見了站在林江威身旁的蕭君然,蕭君然轉過頭來看她,林岚風愣了愣,雖說不上她是多麽俊俏,可那眉眼,那鼻梁,瞧着就十分舒服。她又往裏走了幾步,眼睛忍不住往蕭君然那兒瞥,林江威自然是瞧見了。
“岚兒快過來,這是你蕭叔父的兒子,叫……”林江威轉頭看向蕭君然,蕭君然立馬拱手道:“蕭君然,為便宜行事,在外只稱君然。”林江威拉過她的手,讓她坐下,又讓林岚風坐在她的邊上:“岚兒,快将你的玉佩拿出來。君然此次是帶了玉佩來的。”
蕭君然只當着玉佩是蕭令輝的物件,并不知曉這玉佩還有什麽說法,只奇怪地看着林岚風從懷裏掏出一塊一樣的玉佩來。不,倒不是一樣,而是說另一半更準确些。
蕭君然有些震驚地站了起來,她從不知曉,這玉還有另一半。在她震驚的目光中,林江威已經拿過那半塊玉,與她遞給林江威的那半塊,合二為一了。林江威将玉展示給她們二人:“這玉是當初我們二人闖蕩江湖時,機緣巧合下得的。岚兒出生時,你爹娘二人特來看望,恰巧那時你娘懷有身孕,我有兒有女,當下便指腹為婚,原本過陣子,我便打算帶上我這幾個孩子,讓你爹挑一個的,沒料到如今卻……”
林江威說到這兒就停了下來,而林岚風早就知曉此事,當下只顧着打量對面的蕭君然。知曉父親叫她過來,該是要圓這親事的,原先她對這指腹為婚一事頗為不滿,當下見着蕭君然,竟莫名有些欣喜。
蕭君然從未聽過這事,還在震驚之中,她側頭去看林岚風,見她眼中毫無驚訝,便知此事并不是林江威臨時編纂的,她不知二位長輩當初是如何商定的,但見林伯父,似是認定,他們兩家這親事是板上釘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