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舊學校

那天是個豔陽天,秋老虎的太陽炙烤着地面。《青春》劇組将場地安排在當地一所學校,橡膠跑道上安排着拍攝器材。姜竣和一衆演員都躲在保姆車裏,車裏的氣溫也很高,周雨彤幹脆脫了校服和他們玩牌。姜竣對面坐了一個腼腆的女孩,是導演拉來給周雨彤做配的新人。

“你猜硬幣在我左手,還是右手?”

杜薇笑着搖頭。

姜竣向她狡黠地眨眨眼,往手裏吹了一口仙氣,雙手伸出什麽都沒有。杜薇道:“咦,去哪裏了?”

“你猜?”

“姜竣,你能不能別再調戲人家小姑娘了,過來幫幫我好嗎?”周雨彤被他們殺了個屁滾尿流,撸撸袖子不甘心再上。

“求求別再給我手爛牌啦!”

姜竣從她身後瞄了一眼,對杜薇道:“你的名字真好聽,是杜鵑花和薔薇的結合嗎?”

杜薇臉頰通紅:“不是……”

周圍人聲吵嚷,姜竣沒聽清,俯身側着耳朵傾聽:“什麽?”

杜薇感覺臉頰更燙了:“沒什麽。”

轉瞬間周雨彤贏了一局,嗷嗷地叫起來。輸了的人喝辣椒水,鬧得人仰馬翻。姜竣笑了笑,手指在女孩鬓後秀發輕輕一撫,變出一支玫瑰。杜薇睜大了雙眼,驚喜萬分。

就在衆人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男人忽然闖了進來,暴喝一聲:“姜竣,出來!”

唐悅氣喘籲籲追在後面:“哎,你不能進去!等等——”

姜竣愣了愣,看到霍敏的那瞬有些意外:“你來了?”

霍敏一路奔過來氣都沒喘,路上想了無數個可能,就是沒想到看到他的時候,他還在死性不改地撩妹。對面的女生拿着玫瑰臉紅過耳,衆人鬧得衣衫不整,狼狽不堪,齊刷刷的目光都望向他。他心中更怒,厲聲喝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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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竣沒辦法,攤攤手跟着他出去了。

周雨彤想阻攔,被唐悅拉了拉衣角。

姜竣悠閑地跟在霍敏身後,太陽還很烈,黝黑的樹杈上方暮色沉重,劇組正在緊急布置夜景。搖臂上的燈光亮起來,四處人來人往。風吹起,一簇簇小紙扇般的銀杏葉子波浪般舞動,金燦燦的,遠處望去一片金色雲霞。而霍敏還在一個勁往前疾行,姜竣三步兩步追上他。

“走慢一點嘛。”

霍敏二話不說,回頭就給了他一拳:“滾!”

姜竣鼻子一酸,擋住了臉:“打人別打臉,我還要靠它吃飯呢。”

霍敏火冒三丈:“你耍我?”

姜竣一頭問號:“我怎麽耍你了?”

霍敏拳拳都打到棉花上,憋屈得要爆炸了。

“網上的新聞,剛才你還……”

他說不出他那些卑劣無恥的行徑!

“什麽網上?”

姜竣鼻子酸痛難當:“我進組後就沒拿過手機。”

霍敏拿出證據來給他看,怒目而視,姜竣翻完了微博上的罵戰:“哦,怎麽了?”

他一副雲淡風輕的口吻,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霍敏一拳又要揍過去,這次姜竣不再相讓,迎面握住了他的拳頭。

“你在氣什麽?”

“你自己知道!”

姜竣努力想了想:“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做夢!”

霍敏奮力掙脫着,兩人糾纏着,你一拳我一腳的混戰起來。遠處劇組的人見到紛紛湧過來,姜竣一個翻身,将霍敏牢牢壓在地上,示意他們不必過來。

男人咧了咧嘴笑,才開始是輕笑,後來哈哈大笑。霍敏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氣還沒出,像活魚一樣在他身下扭來扭去。

姜竣道:“服不服了?”

“不服!”

“不服再打。”

霍敏皺眉:“你先起來。”

“我才沒那麽笨。”

霍敏怒目而視,呼哧呼哧喘着氣。

姜竣不再笑了,幽深的眼睛看着他,看着因為争鬥而紅潤豔麗的唇。

男人微微俯身,霍敏瞅準機會,将其掀翻,拳腳相加。

遠處的孩子們放學了,打着下課鈴瘋了一樣的湧出來。姜竣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這段時間都沒來得及聯系你,以後一定不會這樣了好不好?”

“不好!”

“網上都是瞎寫的嘛,你也信?”對面一拳打過來,被姜竣四兩撥千斤的化解掉:“好吧,我确實和她出去吃火鍋了,但不是我們兩個人,是一群人。不信你可以問他們。”

“不聽!”

姜竣撈着人的腿,欺身壓在院牆上。

“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不!”

“你再這樣我就吻你咯?”

霍敏閉緊嘴巴,姜竣撲哧笑出聲來。低低的笑聲震動着胸膛,是從未有過的清朗。

男人饒有趣味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霍敏想起這許多天的煎熬,莫名就有一種酸楚。

姜竣理解地點點頭:“這些天是不是很想我?”

霍敏眨了眨眼睛,倔強地不肯低頭,但眼睛裏的一切已是昭然若揭。

姜竣在他手背上吻了一吻:“辛苦你了。”

霍敏低頭半天不說話。

姜竣笑了笑:“等我,拍完戲帶你去吃大餐。”

遠處劇組的人在叫他,姜竣答應了一聲。

“等我哦。”

霍敏依舊不語,姜竣摸了摸他的頭,走了。

姜竣去拍戲,霍敏上了姜竣的保姆車,車上還有拿着玫瑰的杜薇。唐悅坐在兩人中間,給這個遞遞水,那個拿拿紙巾,頗為尴尬。于是三人只好各看各的手機。

霍敏玩了會手機,問唐悅:“能不能去看拍戲?”

“啊?可以呀。”

常年跟劇組的人都沒什麽興趣旁觀了,現場只有導演和工作人員,姜竣和周雨彤在一棵芙蓉樹下談情說愛。情窦初開的年紀,剛剛接觸到愛情,心存着不安、試探,周雨彤臉帶嬌羞,和之前大大咧咧的樣子大相徑庭,而姜竣也頗緊張。兩人在芙蓉樹下遇見,交錯,姜竣回頭:“盛嘉,明天到二號畫室來好不好?”

“怎麽了?”

“沒什麽,不,不用來了。”

姜竣低頭,表情從期待轉為黯淡,周雨彤說道:“不,我去。”

兩人目光在花下相碰,默默無言,又似千言萬語。周雨彤紅着臉跑開,姜竣一步一回頭,歡快地跑了。

簡單幾個鏡頭,都是一條過。兩人配合默契,戲也不難,但霍敏卻怔在了那裏。他很少從姜竣的臉上一下看到這麽多表情,他在他面前幾乎沒有過多的情緒,即使高興,也是浮在表面的,解釋為亢奮也不為過。他很難接觸到他真實的情緒,開心、難過、失落都沒有。那麽,上次他是真的對唐明玉的事感到不快嗎?這次呢?他們是真的冰釋前嫌了嗎?

姜竣拍到了淩晨一點,霍敏便等到了一點。收工,姜竣一臉疲憊,話很少。

唐悅問他:“回酒店還是?”

姜竣問霍敏:“去哪兒吃?”

霍敏看他累得都不想說話了:“還是回酒店吧。”

“聽他的。”

周雨彤他們也回酒店,就在他們後面。她仿佛使不完的力氣,還在和助理玩鬧說話。霍敏不時回頭看看,姜竣扭過他的頭,手臂滑落下來,握住了他的手。

霍敏心裏甜甜的,轉頭看他:“很累嗎?”

姜竣勉強笑笑:“你在就還好。”

兩人的手牽了一路,牽到酒店手心都汗濕了,但誰都不肯動一分。到酒店大廳,周雨彤和他們道別,霍敏極為緊張,緊緊扒着那只濕滑的手掌。

姜竣仿佛沒在意,沒松開也沒握緊,施施然就那麽握着。

周雨彤注意到兩人交握的手掌,俏皮一笑,上樓了。

姜竣一直牽着人進門,手才放開。

“我去洗澡,你叫點東西吃。”

“哦。”

唐悅早叫了客房服務,霍敏餓極了,狼吞虎咽地塞壽司。姜竣擦着頭發出來的時候,看得到的便是小狼崽風雲殘卷吃東西的樣子。

姜竣笑道:“一早就上飛機了?”

“唔唔。”

男人坐在他身邊,在他臉頰一吻。

一碰即離,繼續擦頭發。

霍敏反而有些吃不下去了,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壽司,問他:“你吃不吃。”

“想吃你手裏的。”

霍敏看着手裏吃了一半的,臉頰微紅:“這個,不能吃。”

“那就餓着吧。”

姜竣累得靠在沙發上,霍敏猶豫了一下:“喏,給你。”

姜竣張口銜住他吃了一半的壽司,一口一口咬得極慢,最後吞下還舔了舔霍敏的手指。

麻酥酥的電流瞬間從手指流竄到全身,霍敏慌得收回手。

姜竣依偎着他,頭碰着頭,耳鬓厮磨。

“好想你。”

霍敏骨頭都要酥了:“我也是。”

“以後都不吵架了好不好?”

“嗯。”

姜竣示意要抱他上床,霍敏擋住他:“你是不是生氣了?”

“嗯?”

“我和我哥……那天……”

姜竣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天的事:“哦,那天。當時是有點。”

姜竣捏了捏霍敏的臉:“後來是想重新考量一下我們的關系。如果你不喜歡我的話,還是算了。”

“誰說我——”

“所以你找來啦,小傻瓜。”

說起來霍敏就一肚子委屈。

姜竣微微笑了笑,俯身抱起他。

“走,我們睡覺去。”

霍敏兩腿都纏在他身上:“以後你不能和女生走得太近。”

“哦,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和伯母走得太近。”

“當然了,我都搬出來了!”

“真乖。”

兩人撲到床上,霍敏好幾天都沒摸到真人,有些激動。姜竣摟着人躺下,燈光下,兩人默默無言,享受着此刻的溫存。

“想抱着你睡覺。”

霍敏往他懷裏鑽了鑽,蹭了蹭他:“嗯。”

“晚安,寶貝。”

“晚安。”

姜竣在他額頭一吻,兩人抱着睡去。陰霾許久的天終于在今天放晴了。

姜竣拍戲的時間很忙,霍敏沒法在旁一直看。閑得無聊的時候,姜竣便要唐悅帶他到鎮上玩。聽說場地是姜竣推薦的,是他童年住過的地方。霍敏便更有興趣參觀一下。

這片區域極為安靜,人很少。背靠着山巒疊嶂,一片霧蒙蒙的。行道樹是遮天蔽日的高大銀杏,道路兩旁簌簌落下蝴蝶般的小紙扇。旁邊有一個自然濕地的公園,白鷺從湖面上飛過,落入搖曳的蘆葦蕩裏。

這裏都是老房區,改建之後,起來一片頂級別墅花園。沿湖有少年宮、公園、文化廣場,還有學校。夏天,住在周圍的人晚飯後一路走入公園,兩岸花開不斷,打牌的、下棋的、跳廣場舞的,還有拿着毛筆蘸水寫字的……清新的自然景觀與煙火人氣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安靜恬淡。寵物店的小貓小狗一扭一扭地爬出來,吃着路人投喂的食物。霍敏想象着公交車上一個背琴的少年就這樣穿過幽靜的街道,日複一日地上學去了。

晚上回去,霍敏拍了許多照片。他趴在床上,撿出一張少年宮的照片。

“你以前經常到這裏去嗎?”

姜竣正在洗漱,含着牙膏沫出來看了一眼:“嗯。”

“聽門衛的爺爺說,他還認識你呢。”

“是嗎?”

姜竣吐掉泡沫,擦了臉從浴室出來,到床上抱着人。

“你要不要給我刮一下臉?”

霍敏順勢躺在他懷裏:“你自己弄。”

他對姜竣的過去很感興趣:“你是學什麽的?”

“大提琴。”

“你還會拉大提琴?!”

“嗯,雜七雜八學了很多,還有鋼琴。”

他的母親對他要求嚴格,每天風雨無阻送他去老師那邊學琴。有一次他肚子痛,母親給他灌下一杯姜茶,依舊送他到學校去了。酷暑的時節,他背着大提琴大汗淋漓,腹部絞成一團。送到醫院,醫生說闌尾炎已經很嚴重,無法做手術。他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每天靠輸液穩住病情。

霍敏起來:“房間有鋼琴啊,我想聽你彈鋼琴。”

姜竣起身,穿着睡袍坐在琴凳上。房間裏燈光昏暗,朦胧的光暈籠着黑暗深沉的背影,霍敏不自覺地下床,坐到男人身邊。

“會不會四手聯彈?”

“嗯。”

姜竣點了支香薰蠟燭放在鋼琴上,看了看霍敏。兩人目光相視,姜竣手指落上琴鍵,鋪墊起主調。霍敏才開始有些慌,見姜竣目光堅定地注視着自己,手指敲下高音部的兩個鍵。刺耳的高音沖入和諧流暢的主調,乍然又突兀。姜竣點頭,示意他繼續。霍敏兩鍵變四鍵,單手變雙手,鋼琴踏板一下一下單調的響動,華麗俏皮的高音流淌在低音主調上,便如大珠小珠落進山澗,一高音一低音,一強一弱,飓風撕扯着大地,天地昏暗一片,铿锵的琴音聲聲攀爬上升,恢宏大氣的主調承載着尖銳鋒利的刀,切開混沌天地,為貧瘠的大陸注入一絲新的生機。沉睡的種子破土而出,生了根,發了芽,枝葉連綿覆蓋,花朵蓬勃盛開。遮天蔽日,生生不息。

手指在琴鍵上放下的那瞬,餘音震撼,兩人久久都沒有說話。

姜竣偏頭,覆上霍敏的唇,兩人接了個纏綿悱恻的吻。

霍敏胸腔裏的那顆心還在兇猛地跳動,在方才的一瞬,他仿佛摸到了姜竣的心髒。

翌日,霍敏非要鬧着去姜竣以前的家。姜竣說,那邊早拆了。他和母親移居國外,那裏已經被新的別墅區覆蓋。霍敏執意要去,姜竣對他這種刨根問底追溯過去的行為頗為抵觸。

“你以前就在這個學校上學嗎?”

“嗯。”

“有沒有畢業照?”

“沒有。”

“好想看你小時候長什麽樣。”

姜竣望着湖面飛起的白鷺,早時他和另一人拿着彈弓打它們,鑽到蘆葦蕩裏摸魚,算是為數不多的枯燥學琴之外的悠閑時光。

“喂?聽到我說的話嗎?”

姜竣皺着眉:“找不到原來的地方了,回去吧。”

“再走走,說不定就能找到呢。”

霍敏執意拉着他去,姜竣眉頭皺得越深。不該到這地方來,人不該自以為是,覺得好了就想去克服應激源。如今,就算是拉另一個人來,僅僅是在它邊上略沾一沾,他便痛得要死了。

下午,小區裏靜悄悄的。沿街圍牆上長滿了薔薇,瀑布一般直垂下來。爬山虎覆蓋了整個山牆,紅色的葉子燒着了一般往上瘋長。寂靜的街道上偶然駛過公交車,行人放慢了腳步。店面臺階上趴着一只瞌睡的貓,睜開半只眼看了看他們,繼續又呼嚕睡了。他們被龐大的靜谧籠罩,霍敏如癡如醉地看着這個地方,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姜竣冷冷地跟在後面。

霍敏拉着他的手:“你有過初戀嗎?”

剎那間,姜竣停住腳步看着他。

霍敏道:“在這種地方,肯定會有初戀的吧?你們都是怎麽談戀愛的?”

“沒有。”

霍敏笑道:“我不是查你,就是想知道你以前的樣子。”

“沒有,說了沒有。”

姜竣已經有些不高興了。

霍敏感覺此時揭穿他也有些不忍,他不在意,仍舊雀躍地一邊牽着他的手,一邊倒退走。

“之前寫的那首歌怎麽樣了?”

“快好了。”

“可是我還沒編曲。”

霍敏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冷戰的這段時間,他連堆放在房間的禮物都沒拆,更別提和他有關的事。

姜竣道:“沒關系。”

“你放在我家的東西是什麽?”

“黑膠唱片,在香港搜來的。”

“哦,我很喜歡。”

“知道你喜歡。”

霍敏露出個燦爛的笑臉。姜竣忽然覺得和他在這個地方談這些話題很詭異。

轉過牆角,來到一個僻靜的地方。

霍敏忽然停住腳步。

“怎麽了?”

霍敏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說。

“姜竣,我是認真的……”霍敏咽了下口水,緊張地:“我希望你也認真一點。讓我也敲響你的門,好嗎?”

霍敏模仿着之前的動作,在男人心口上,扣了兩下。

姜竣先是一愣,既而目光深邃,暗流湧動,似有什麽在他的眼瞳裏掙紮厮殺。他複雜地看着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卻一派天真快樂的人。這個屢屢讓他想要放棄又莫名其妙跟到現在的人。

他或許也不安,或許也感覺到他的猶疑。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義無反顧地撲進他的懷裏。

霍敏擡頭看了他一眼,遲遲等不到回應,他又忍不住了。

“怎麽樣啊,行不行,說句話。”

霍敏錘了他一下,姜竣笑,霍敏繼續錘,姜竣繼續笑。霍敏怒了,撲到姜竣身上。姜竣托着熊孩子的屁股抱起來。

“嗯,可以考慮一下。”

“我咬你。”

霍敏裝作兇猛地啊嗚一口,姜竣往後躲。霍敏夠不着他,氣急敗壞,姜竣哈哈大笑。兩人前仰後合,鬧成一團,在霍敏沒了興趣往回撤的時候,姜竣往前一湊,捉住他的唇。兩人互相撕扯着唇,一邊憋着笑,一邊吻,直到這個吻結束,都沒停下這快樂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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