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墜無間

她只覺體內兀地竄起一股熱浪，竟沖得她眼前一黑，險些跌倒。

随即便排山倒海般左沖右突，似要将經脈生生扯斷。

難道，該死的陽毒又發作了！

她來不及深想，急忙運氣，欲護住心脈。

可甫一運轉，劇烈的燒灼感便自內而外燃遍全身。

她只覺自己墜入重重火海，五髒六腑七竅俱焚……

太子醒來，卻見自己躺在榻上，竟不知是何時被人扶回寝房。

想到冷月，不由有些擔憂。

她為何要尋死……

正欲起身前去探望，卻見秦運懷中抱着一人匆匆趕來。

“殿下，冷月姑娘情形不妙，似是陽毒複發。”

他只覺心頭一震。

陽毒乃毒中最為甚者，即使逼出毒液亦無法完全根除，而數次毒發便會将人折磨至死。

此時，冷月的身體已開始劇烈地痙攣。

他終于聽見自己的聲音：“秦運，你先退下。”

“殿下——”

他擡手制止，“不必再說，退下吧。”

她的衣襟緩緩散開，露出雪一樣的肌膚。凸起的蝴蝶骨間，現出淡粉色的胎記，似一彎淺淺的新月。

凝神，運氣，掌心便有熱力汩汩滲出。一掌将積聚的力量全部打入督脈，只見她身形猛地一顫，遂緩緩倒入他懷中。

她的心脈已被護住，體內熱浪漸漸褪去。然而他的心一絲輕松也無。

遂命人生起炭爐，取來暖裘。因為他知道，不久便會襲來蝕骨之寒。

果然，她的雙唇開始不住地顫抖，繼而是渾身的戰栗。

他就在她身旁，卻無能為力。

室中溫度勝似炎夏。他只覺額頭和背心不斷溢出細密的汗珠。

她的臉頰卻泛起越發深重的紫青，牙關相碰之聲仿如立錐，生生釘入他心房。

猛然發覺，這個神秘的女子，竟讓他無端心痛。

竟讓他，不由得想去溫暖。

而當他們肌膚相觸的一瞬，仿佛冰火交融，竟痛得他不能呼吸。

她只覺得自己墜入了無間地獄。

烈焰，能融化一切的烈焰。

寒冰，能凝結一切的寒冰。

她已被燒得體無完膚，卻在霎時間跌進刺骨的極寒。仿如利刃淬火後驟然冷卻，死屍般的僵硬從頭到腳迅速蔓延，似要将她的來世一同封印。

視野裏是白茫茫一片，沒有天沒有地，沒有人影沒有獸跡，自己在茫茫間疾行，沒有盡頭沒有方向。想呼喚，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想停下，卻根本無法駐足。

迎面撲來的是無邊無垠的白，仿佛永晝。

抑或是這樣的疾行太過劇烈，抑或是莫名的恐懼分散了她的心神。周身竟生出一絲暖意，體內的血液如同慢慢消融的冰河，重新汩汩流淌。似有縷縷微風拂過臉龐，暖暖的，帶着春的氣息。耳邊隐隐有蓓蕾綻放之聲，揉開淡淡的芬芳。她感覺身體越來越輕，竟漸漸飛升起來……

和風愈暖，花香愈濃。

卻在猝不及防間被一股猛力生生掼下。

顧不得傷口滲出血跡，顧不得唇上沾滿泥土，她像被釘住一般，只能怔怔望着前方的世界。

刀光劍影如貫穿長空的閃電，晃得她竟分不清靛青的布衣同玄色的兵服，只知前面的人一片片倒下去，後面的人又一隊隊撲上來……

聽不見兵刃刺穿血肉的鈍響，聽不見厮殺雙方鋪天蓋地的吶喊，她似乎被置于真空的一隅，眼前的場景卻變得更加銘心刻骨。

爹爹沾滿鮮血的臉龐，大伯和三叔幾欲崩裂的眼眶，阿五掙紮着揮動的雙手，小婉兒僵直冰冷的身子……

還有，緩緩倒下的娘親——那身大紅嫁衣在風中獵獵飛舞，仿如一面旌旗。

一切終歸于沉寂。馬蹄踏起的塵土在空氣中彌漫，卻遮不住天邊燃燒的紅雲。

子規聲啼，殘陽如血。

模糊的視線裏，惟有爹娘的面孔如此清晰。她想大喊，卻被一雙手捂住了嘴巴，她想大哭，卻只能默默任淚水在臉龐恣意縱橫。

月兒，替爹娘報仇……

月兒，報仇……

報仇……

耳畔的呼喊漸漸遠去，她心中的聲音卻愈加清晰：

報仇！

她心頭究竟有多少恨？

他的手腕已滲出汩汩鮮血，深深嵌入其中的，是她烙印般的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