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鬼嵬
沈巍糟心地看了一眼手上的陶瓷碎片和鮮血。
好像只要面對着趙雲瀾，哪怕是隔着網線，沈大教授慣有的冷靜僞裝，也完全維持不住。
或許正是隔着網線，他才能肆無忌憚地情緒外露。
沈巍把杯子碎片丢桶裏，手上傷口飛速自愈，很快恢複到毫無痕跡。
他聽見自己打開麥克風，沉穩淡定地說。
“是我，你好。”
沈巍刻意壓低了一些聲線，其實對聲音改變不大，但是和平時說話的嗓音比起來，年齡會稍微偏成熟一點，兩種聲音如果放在一起比較，第一時間分辨不出這是同一個人。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做出這刻意的改變。明明此生依舊不會有交集，趙雲瀾也不認識他，他卻仍舊是害怕被趙雲瀾知道他是誰一樣。
對面的男人輕輕笑了一聲：“別客套了，一個幫會的，見外——我說兄弟，怎麽稱呼？不能總是叫你青衣君吧，怪別扭的。”
名字？沈巍恍惚了一下。
誇父埋骨之地鄧林，有青衣長袍之人。
小鬼王在水邊啃食一只幽畜，他沒形象地靠在大石頭上問鬼王的名字。
青衣人微微側過頭，明亮的天光在他臉龐邊都柔和下來。
“應景，不過氣量小了點兒。”
“你看這世間山海相接，巍巍高峰綿亘不絕。”
“不如加上幾筆，湊個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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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聖一字千鈞，從此他便改了名。
嵬，成了巍。
沈巍小聲道：
“我……你可以叫我嵬，山鬼嵬。”
——沒有昆侖，他不是沈巍。
趙雲瀾差點被他逗笑了。
“嵬？喂？哈哈哈哈哈，我說老哥，這是你真名？別人叫你都是喂喂喂的？打電話呢？”
“劍閣峥嵘而崔嵬。”那頭的男人不緊不慢道，“是山鬼，不是打電話那個喂。”
他認真的解釋讓趙雲瀾覺得這人有點可愛：“行啊，我的話，我不喜歡別人喊我幫主，太見外，你就跟着死貓他們叫我老趙就成。”
然而“老趙”兩個字在沈巍嘴裏滾了一圈，還是咽了下去。
這個稱呼帶着世俗的圓滑和社會的煙塵，就算他沈巍不是斬魂使，作為一位古板的教授，他也是喊不出來的。
趙雲瀾隔着屏幕都感覺到他的尴尬，“喲”了一聲：“兄弟，文化人吧，哎，那算了，你叫我雲瀾也行。”
“雲瀾。”耳機裏，他輕輕念出這兩個字。
趙雲瀾聽着莫名生出一種感覺：這人不像是在喊自己，更像是對着什麽稀世珍寶，語氣飽含小心翼翼的味道。
他的聲音稍微有點低，卻是恰到好處，如同将将化凍的山泉在親吻溪邊的青苔，又如早春第一縷微風吹醒楊柳枝時的喃喃。
趙大處長不僅是顏控，其實還是聲控。
操，趙雲瀾心想，這人聲音有點好聽。
趙雲瀾急着教會他使用YY，還是為了鎮魂團進本準備。
半個月觀察他發現，這只小白雖然白了點兒，但好在勤奮努力，教學成果斐然。長歌技能不多，宮商角徵羽，幾個音域，結合奇穴變換的pve手法，僅僅半個月，他就學得七七八八。
雖然有宏這種東西，趙雲瀾自己平時偷懶的時候也用宏，但他故意沒有教青衣君這個，而是手把手給他講技能循環。
宏只能打出不高不低固定的dps，手動技能循環才是pve追求高輸出的渠道。
氣純大佬雲有瀾，是pvppve雙修。
并且排除掉他黑這一點——即使沒有大橙武，他在團裏的輸出也穩坐前三。
95級新開的能掉大鐵的最高等級副本，是兩個永王行宮。
林靜早在體服剛開就去收集了新本的各種數據，整理了一大堆新本的BOSS機制。特調處人手一份，在沒事兒的時候看了好幾天，又打了幾次10人的副本練習，便着手開始準備25人本了。
這份資料趙雲瀾也丢了一份給青衣君。
給他發資料也是一件麻煩事——這人下載了不知道存在哪個文件夾！
手把手教好他存文件，趙雲瀾心累。
他們打10人本的時候并沒有喊上沈巍。一來幫會裏要學習打本的人挺多，沈巍號小沒有裝備，二來也是趙雲瀾故意的。
他給青衣君新副本資料的第二天，青衣君就在YY裏把八個BOSS的機制都說得清清楚楚。
這份學習能力趙雲瀾自認沒有，于是心中更認為他不是普通人。
沈巍把李白的機制給趙雲瀾複述了一遍的時候，他聽到那男人點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氣，帶着開玩笑的語氣道：“兄弟好記性，工作上需要的吧。”
他心裏一緊，知道趙雲瀾出于職業本能，對他有了些懷疑。
雖然這種懷疑也只是止步于對他學習能力的好奇。
游戲裏江湖相逢的人，本也不會問得太深。
“我……是語文教師。”沈巍道，“所以學東西還挺快的。”說罷還輕聲笑了一下。
他故意模糊了“中文教授”和“語文教師”的區別，更沒提自己還兼任教生物工程。
沈巍總是想給自己留點退路。
他害怕被趙雲瀾發現自己到底是誰，即使那個人什麽都不記得，小鬼王卻把自己對神農的誓言藏在了骨血裏。
現在這樣接近他已算是越矩了，沈巍想。
可是自從他們能通過YY交流，沈巍只要在家，就會挂在YY頻道，哪怕趙雲瀾不在。
他不想錯過趙雲瀾的每一句話，即使不是對自己說的。
而聽着趙雲瀾和他有一搭沒一搭聊天，沈巍幾乎是萬般虔誠，回答小心又小心，生怕說得不對，趙雲瀾就不肯理自己了。
飲鸩止渴。
那男人又吸了一口煙，笑道：“果然是文化人。”
沒有再深究。
沈巍松了一口氣，又打開文件夾，再溫習了一遍永王行宮的機制。
是的，趙雲瀾打算直接帶沈巍25人英雄本。
對此林靜團長表示強烈反對：“老大，他連10人本都沒打過，你貿然讓他直接和我們一起開荒25人，這不太好吧？”
大慶主T表示同意：“25人英雄不是鬧着玩兒的。就算我們沒有長歌，世界随便招募個來，也比他好啊！”
趙雲瀾用實際行動展示了作為上司的無情和殘酷：“再有反對，汪徵，扣他們的獎金。”
于是團長閉了嘴，只有主T不知死活：“老趙你色迷心竅！”
趙雲瀾一巴掌把黑貓從桌子上呼到了地上：“老子連他人都沒見過，一個月才聽了幾句響，怎麽就色迷心竅了？”
排除掉聲控給聲音的加分，那個人就算是單純的游戲角色也讓他色迷心竅不起來啊——這位“嵬”老師，連外觀都不會買！
劍網三你可以菜，但不可以醜啊！
在青衣君穿着升級散件跟着他跑前跑後半個月後，趙雲瀾實在忍不住，自己掏錢給他買了套入門校服。
可是教他代付也費了半天勁！
趙雲瀾心想，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趙雲瀾說要送沈巍一套外觀的時候，沈巍再次……
好吧，這次捏碎的不是杯子。
連續捏了三個杯子以後，沈教授為了收拾垃圾的環衛工人考慮，電腦桌上不再擺杯子了。
他只是握緊了拳頭，強壓下心中的歡喜。
小鬼王一共從昆侖君那裏得到了三件禮物，第一件是名字，第二件是昆侖神筋，第三件是昆侖的左肩魂火。
這是跨越千萬年後，那人送他的第四樣東西。
現在長歌的入門校服穿在身上了。
青色，和牆上的畫像如出一轍。
污濁的小鬼王只配在黃泉下穿着黑暗的化身，從不敢亵渎在他心中高貴的青色，但他現在是【青衣君】。
除了外觀，趙雲瀾還送了他兩件切糕和挖寶裝，讓他的裝備也不算很爛了。
才開的新本，全通少之又少，切糕裝幾乎是天價，且是供不應求，特別是根骨切糕裝。
趙雲瀾搞到那把佩玉琴不容易，卻轉手直接送給了沈巍：“你沒什麽裝備，将就給你湊個屬性。你新手大家都可以理解，打的DPS別太丢臉就行。”
沈巍拿着裝備，打了兩個晚上的木樁。
他知道，雖然沒有拜師，但大家都默認他是趙雲瀾教出來的。如果趙雲瀾帶他打副本，自己打得不好，就是給趙雲瀾丢臉。
趙雲瀾自己倒是無所謂。他沒有指望一個才玩游戲不久的小白進本就高輸出，哪怕這小白悟性不錯。
給沈巍裝備直接原因只是他裝分太低，進本的話特調處衆人不會說什麽，但難保別的團員不會陰陽怪氣。
趙雲瀾是不想他被人看不起，說是因為雲有瀾才讓他進本的。哪怕事實的确如此，趙雲瀾也要讓那些人在明面上閉嘴。
他不知道沈巍這些小心思，也不知道沈巍背着他勤學苦練打木樁，除了看BOSS機制文檔還看BOSS教學視頻。
教學視頻這種定西他也是沒有給沈巍的，所以現在除了游戲，對電腦還是一知半解的沈大教授能弄到這個，也是費了不少工夫。
最後當【鎮魂】團做好萬全準備，第一次以固定團的名義進入25人永王行宮，作為衆所周知連打字都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新手小白青衣君，第一個BOSS就打了全團第二的輸出時，整個團都沉默了。
輸出第一的是趙雲瀾。
團裏唯一的大橙武焚影是主T，而同等裝備的前提下，還沒有人能超過他的輸出。
仙侶庭院內，屈焰陽躺在地上，象征掉落的箱子閃閃發光。
但YY裏沒人說話，所有人都被青衣君的DPS驚呆了。
見鬼了，趙雲瀾看着那個數字眼睛都直了。
這個人他清楚，別說25人，他連10人本都沒進去過，紙上談兵倒是頭頭是道，卻從來沒有付諸實踐。進本前他本來以為是個趙括，做好了這人開場就躺的準備，想着躺幾個BOSS給他弄點兒裝備，別的下次再說。結果他娘的這是撿了個白起回來？
不得了。
YY沉寂了有半分鐘，趙雲瀾看不下去了，開麥，故意清了清嗓子：“還愣着幹什麽，拍裝備啊！”
林靜貼裝備喊出價的聲音都是恍惚的。
趙雲瀾看了看團隊頻道，團裏意外地除了拍裝備，沒人說別的。
連他仗着幫主威嚴直接底價給青衣君把裝備拍了，也沒人說半個不字。
還是些見風使舵會看臉色的。
倒是過了一兩分鐘，沈巍的密聊發過來了。
“謝謝你給我拍裝備，以後我會還你的。”
“為什麽有人給我密聊省略號啊。”
“我……是不是打得不太好？”
“對不起……我下次努力點，給你丢臉了，抱歉。”
趙雲瀾讓林靜把裝備插給他的時候突然想起，他娘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會看DPS！！！
DPS面板是需要手動調出來的！要用插件！
千算萬算，自己沒教他下載插件！
什麽七月十五南宮伯，通通沒有！DPS統計面板也沒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打了多恐怖的數值！
就憑那份BOSS機制和自己教他的長歌PVE輸出手法，僅此而已！
所以這個人是盲打！還打了第二！
他是個小白啊！！！
現在趙大處長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