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缺心眼
斬魂使和鬼面人這一場打鬥,雙方都是下了狠手。斬魂使的長刀直往鬼面人的脖子上招呼,而鬼面人幾次三番都想突破斬魂使,過來砍趙雲瀾。
趙雲瀾叼着煙環抱雙手口齒不清道:“我說這位鬼面兄弟,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你怎麽好像對我格外有興趣。不才在下這皮糙肉厚的,還不夠您塞牙縫,費勁殺我,不合适。”
他在這裏叨叨,斬魂使在那邊愈發兇狠,下手一刀比一刀重,只是不知為什麽,總是避開了鬼面人的面具。
鬼面人在百忙之中還能森森笑了,轉頭對着趙雲瀾的方向:“令主大人,千年不見,別來無恙——”
他彎腰閃過斬魂使的攔腰一刀,就地一滾回了幽畜堆裏。斬魂使的刀收不及,攔在外面的幽畜讓他一刀削了倆,那血全濺在了他身上,他全然沒在意,只疾走回來問趙雲瀾:“令主無事?”
“沒事兒,還得多謝大人援手。”那幽畜血的味道實在太重,斬魂使靠過來的時候令趙雲瀾微微皺了下眉頭。很輕,但是斬魂使還是發現了,立即退了一步,跟他隔開點距離。
有點意思,趙雲瀾心想,這位還是個懂禮貌愛幹淨的。
好像沈巍也是個非常愛幹淨的人,西裝襯衫永遠整整齊齊,一絲褶皺都沒有,皮鞋擦得反光發亮。
他走了一下神,斬魂使已經施了個法消除了身上的血跡。但幽畜那東西的血太臭,實在是餘味繞梁三日不絕的存在。
趙雲瀾看着滿坑滿谷的幽畜和鬼面人,走上前了一步,站在斬魂使旁邊道:“大人,這是……”
這句話他沒有說完。
因為他聞到了斬魂使身上的冷香。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打鬥導致斬魂使情緒激蕩,這股冷香很濃,幾乎是席卷襲來,撲進趙雲瀾鼻子裏。
彼岸花的味道,香火的煙氣,還有……來自黃泉的冷意。
它們混合成一股奇特而又好聞的香氣,這是來自幽冥和黃泉的特殊香氣,是千萬年來人間的香火和地府的輪回積攢出的味道,充斥着整條黃泉路,也只存在于黃泉路。
牛頭馬面因為長期接引魂魄浸淫在此而沾染,除此之外,只有常年行走于黃泉路的斬魂使會香氣入骨。
電光火石間趙雲瀾想起昨晚沈巍身上的香,一句“我靠”還沒發出來,他人就先撲街了。
——這種幽冥的味道,生人聞之魂魄離體乃至死亡。
他趙雲瀾是個活人,當然也不例外。昨晚那種程度的香氣只能催眠他,但今天這麽濃的味道,雖然不至于暈過去,至少也能讓他喪失戰鬥力。
斬魂使反手收了刀,眼疾手快扶住他:“令主!”
趙雲瀾倒在他臂彎裏咬牙切齒,一張臉都要扭曲了:“你……你這個……王……王八蛋……”
沈巍驟然想起,他剛才不想讓趙雲瀾聞到幽畜血的味兒,情急之間又消除不幹淨,所以放了點兒自身帶有的冷香出來。
他是傻了嗎,這種香味已經出現在沈巍身上,現在他以斬魂使的身份出現,還敢再釋放香氣!
沈巍再後悔也來不及了,好在香氣來得快也去得快,趙雲瀾也就趔趄了一下,沈巍扶了他一把收了香氣,他便站穩了,只是手一直緊緊拽着斬魂使寬大黑袍下的手腕不放松。
沈巍輕輕掙了一下,他反而捏得更緊。他偷偷擡眼看去,趙雲瀾眼裏泛着幽幽的光,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斬、魂、使、大、人。”
趙雲瀾每個字都是咬牙切齒的意味:“你——可真是厲害啊。”
沈巍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微微側頭看着趙雲瀾,說話聲音都有點兒變了:“對、對不起。”
趙雲瀾眼睛驟然一眯:“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沈巍發現自己犯了第二個錯誤——給趙雲瀾道歉。
“對不起”三個字,是青衣君面對雲有瀾無話可說時的萬能擋箭牌,但是作為斬魂使和沈巍,他不需要、也不會給鎮魂令主和特調處長道歉。
趙雲瀾急切問他:“你——剛才說什麽?對不起?”
眼下不是糾纏這個的時候,沈巍直接閉了嘴,用力甩開手腕,把有些失魂落魄的趙雲瀾護在身後,大馬金刀攔在前面,和鬼面對峙着。
當天的混戰,以趙雲瀾缺德扔出的煙頭點燃了山河錐、還撈出了汪徵的老情人桑贊而結束。
那個鬼面人說了一堆趙雲瀾聽起來雲裏霧裏的話,跑了。
這位斬魂使大人對那鬼面人似乎有深仇大恨,見他跑了還想去追——雖然在趙雲瀾的理解下,他是想借此機會自己順便名正言順跑路。可惜趙大處長是個不要臉的,直接拉住了斬魂使黑袍下冰冷的手,吓得斬魂使一動不敢動,也吓得背後的楚恕之和郭長城目瞪口呆。
趙雲瀾揮揮手先打發他們回去,對着都快成雕塑的斬魂使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自己說吧。”
斬魂使卻仿佛成了個啞巴,死活不肯再說一句話。
明白他今天也不能把這男人真怎麽辦,趙雲瀾深吸了一口氣:“你——不說也罷。”
他背過身去,沈巍悄悄看他的背影。
男人背影削瘦,頭發有點淩亂,肩膀上還落着點兒煙灰。
這麽單薄的身體,卻扛着鎮魂令,還有曾經的十萬大山。
他聽見趙雲瀾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道理,斬魂使大人比我更懂吧?今天在這裏我給大人留三分面子,希望的是大人能親口對我說出真相,大人也明白這一點吧?”
“我趙雲瀾本來應該是個不入流的小人物,不小心擔當了鎮魂令主這個破身份,這麽多年也沒少承蒙斬魂使大人的照顧,從前有什麽不尊敬大人的,大人就看在這些交情上,可別往心裏去。”
“但有些事情——大人明白,我也明白。”
“我雖然缺心眼,但這麽些年也沒對誰說過這些話,大人考慮清楚了,再想想怎麽對我說吧。”
“在此之前,我不會糾纏你——或者說,糾纏他。”
“我等着你親口告訴我所有事情的一天,斬魂使大人。”
他說完這話便往山洞外走去,一步也不曾回頭。
沈巍站在後面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恍然想起那些昆侖君的輪回,也是他這樣默默守在一邊,看着那人喝了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湯,跳進輪回井,灑脫,沒半點眷念,從不回頭。
——所以自己,也是和他那些輪回一樣,是可以舍棄而不放在心上的存在吧,是他作為趙雲瀾的一生遇到的過客之一,僅此而已。
但趙雲瀾說,有些他懂自己也懂的事情……
斬魂使默然伫立了半天,似是一直憋着股什麽氣,終于捂住嘴,硬生生嘔出了一手的血,才覺得心下暢快了些。
——趙雲瀾于他,就像是這心頭血啊,是放在心上的東西,痛到極致嘔出來一看,是他身上唯一幹淨的鮮紅。
趙雲瀾果真說話算話,從回到清溪村開始就沒正眼看過沈巍。
這倒引得特調處衆人好奇,大慶明裏暗裏問了好幾句沈教授,趙雲瀾一句也沒正經回答過。
連回龍城,他也沒攪和着非要跟沈巍坐一起,沈巍便去和學生一起坐了。
回到特調處正式上班,他再也沒糾纏過沈巍,龍城大學從此少了個準時蹲守沈教授的趙雲瀾。
他不找沈巍,結果堂堂斬魂使居然還真的是個沉得住氣的,半個月過去,沈巍是一點動靜沒有。
趙雲瀾也不知道沈巍是怎麽想的,好好的斬魂使非要在人間弄個大學教授的身份,還疑似特地為了他玩個破游戲,本身武力爆表結果在游戲裏被劫镖無數次也沒點不滿,抖M?
不過既然沈巍有斬魂使的身份,趙雲瀾便不可能像之前那樣對待他——也就是說,他不會再愣頭愣腦跟逼婚一樣了。
雖然在清溪村晚上那個吻,他腦子再有問題也知道沈巍是絕對喜歡自己的。
他本打算是給沈巍時間讓他考慮考慮,自己交代下這穿馬甲的一二三,結果沈巍這半個月來跟閉嘴河蚌一樣,恐怕是得開水燙燙。
趙大處長還沒考慮清楚該怎麽對付沈教授呢,這邊飯局又來了。
龍城大學可能是風水有點問題,除了今年的餓死鬼事件,之前還年年都跳樓幾個,只是正常案件不歸趙雲瀾管。校長都要跟警察喝茶喝出心理陰影了,別的不說,就怕哪天又下去一個,自己板凳坐不穩當下臺,于是趕緊找了個借口宴請刑偵一幹人等,當然也包括這次處理李茜案的趙雲瀾。
龍大的老校區本來教職員工就不多,教授以上的更少了,別的都搬去了郊區的新校區。校長左看右看,于是老校區所有教授都被他叫來參加這次飯局,連沈巍都逃不掉,因為李茜案他算是參與處理了。
于是當夜,在某高檔酒樓門口,趙雲瀾點了根煙,似笑非笑看着站在那裏想走又不能走、一身灰色西裝的沈巍,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沈教授,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