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得償所願心難喜
武當山頂一片的兵荒馬亂,衆弟子平素見師父無論遇到甚麽疑難驚險大事,始終泰然自若,但這一次雙手竟然微微發顫,眼神中流露出惶惑之色。
半響,張翠山悠悠醒轉,叫道:“師父,七弟沖動,去追那幾個害三哥的人,弟子擔心三哥,沒能攔住他……”
宋遠橋一驚,心道就以三弟的功夫都重傷至此,可見這敵人堪稱強敵,莫聲谷孤身一人追敵,只怕危險,不由得又是擔心又是氣惱道,“七弟糊塗,二弟四弟,你們快去把七弟找回來。”
張翠山心中悲痛,見二哥四哥答應一聲,飛速下山而去,心中擔憂稍稍緩解,再看三哥,雙目緊閉,臉如金紙,神色甚是可怖,又驚又痛又怕,忍不住低聲顫抖着問道:“師父,三哥還能救麽?”
張三豐不答,半響,方道:“翠山,世上誰人不死?”
正當此時,只聽得一陣腳步聲響,有道童來報,臨安府龍門镖局的人來了。
張翠山想起重傷的三哥,怒急之下就要出手傷人,幸得宋遠橋理智尚在,厲聲喝止,詢問事由。
張翠山狠狠瞪過去一眼,才将龍門镖局如何受托護送俞岱岩來武當山、卻給六個歹人冒名接去之事說了,“……我和七弟一聽此事,就急忙追了過去,半路卻遇一女子正同一道人和一瘦子打鬥,我和七弟正欲上前幫忙,那女子忽叫‘先往前去救俞三俠!’,那兩人見我和七弟過來,恐怕不敵,轉身就走,那女子也趁機脫身……我和七弟只能急忙往前追趕,就只看見三哥倒在地上,還有四人圍着他,适才那與女子打鬥了兩人招呼了一聲,六人就騎馬跑了。七弟一見三哥傷的如此重,就追了過去,我喊也喊不住,三哥這邊又生命垂危……”
他說到此處,幾乎忍不住眼中熱淚,語氣哽咽難言。
旁人聽這經過尚不覺得什麽,只覺得敵人太過兇狠,事情又實在突然,可瑤光聽了,卻覺得愧疚難當,記得原著裏的确有這麽一段殷素素暗中跟随镖局保護俞岱岩,甚至還和那幾個重傷俞岱岩的人交上了手,但是,張翠山卻是遲了一步,沒有看到她,之後調查俞岱岩受傷一事才與她相識。
這次因為瑤光‘胡鬧’的緣故,張翠山下山已經被原著裏下山早上了那麽幾步,卻沒想到依舊差了那麽一步,沒能救回俞岱岩。而且,這次跟随下山的還有莫聲谷,誰知,莫聲谷居然沖動的追了上去,這讓瑤光心中更加擔心,萬一不僅沒有救回俞三俠,改變命運不成,反而害了莫七俠,這可該如何是好?
他心中滿是驚惶,盡管是成年人的靈魂,但奈何他現在還是幼童的身子,屢受驚吓,又哭了那麽一場,如今又見俞岱岩重傷,心中愧疚傷痛,竟隐隐有了支撐不住的感覺。
宋遠橋不愧是武當現任掌門,在大家都一團亂的時候,還冷靜理智的吩咐下去,将龍門镖局的人一一安排好,雖說話聲音平平淡淡,卻有一股子威嚴讓人無法抗拒。
這時大廳中一片寂靜,只聽得張三豐沉重的噴氣和吸氣之聲,又見他頭頂熱氣缭繞,猶似蒸籠一般。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突然俞岱岩“啊”的一聲大叫……
張三豐緩緩的道:“翠山、梨亭,你們擡岱岩進房休息。”
兩人擡了俞岱岩回房,又轉回來,殷梨亭含淚問道:“師父,三哥沒事了嗎?”
張三豐嘆了一口長氣,隔了半晌,才道:“他能否保全性命,要一個月後方能分曉,但手足筋斷骨折,終是無法再續。幸好翠山、聲谷去的及時,那賊子怕是沒來得及,給岱岩還留了條左臂未斷,但其他的,這一生只怕……”說着凄然搖頭。
殷梨亭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瑤光見此,也再難忍住,不禁低聲啼哭起來。
“若是适才聽瑤光的話,我早些下山接三哥就好了……”殷梨亭哽咽着說道。
瑤光也拼命搖頭,“不怪六師叔祖,我要是再早一點鬧就好了,三師叔祖就不會傷這麽重了。”
“時也,命也,運也。”張三豐搖頭,他活了大把年歲,自然不像兩人一樣自怨自艾,瑤光的行為雖然可疑,但他自信自己看人眼光不會有錯,這孩子一派擔心的赤誠神色,只怕真是心血來潮,亦或者是老天借他示警,只不過岱岩命中注定此一劫,雖說有老天示警,但也沒能躲過。
此事,原就怪不得他人。
瑤光又怕又愧疚又擔心,一邊流淚,一邊不時望向紫霄殿外。
總算,聽見一陣腳步聲,就見俞蓮舟、張松溪和莫聲谷平安歸來,三人一進來就問道:“師父,三哥無恙否?”
張三豐垂目不語,殷梨亭淚流不止,宋遠橋低聲嘆氣道:“還要再看看。”
小瑤光哭道:“七師叔祖,你吓死我了,怎麽就追過去,萬一也受傷了可怎麽辦?”
莫聲谷強忍淚水,抱過他,哄道:“七師叔祖不是好好的,瑤光乖,不哭。”
張三豐端起旁邊桌上酒杯,嘆道:“今晚這杯壽酒也不用再喝了。一個月之後,大家在此聚集,岱岩倘若不治,師兄弟也可和他再見上一面。”
他說到這裏,不禁凄然,想不到威震武林數十載,臨到九十之年,心愛的弟子竟爾遭此不幸,微微側頭,一滴老淚也不由得掉落。
殷梨亭伸袖拭淚,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張三豐袍袖一揮,道:“大家且先去睡罷。”
宋遠橋勸道:“師父,三師弟一生行俠仗義,積德甚厚,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爺有眼,總不該讓他……讓他夭折……”但說到後來,眼淚已滾滾而下,知道若再相勸,只有徒增師父傷感,于是和諸師弟向師父道了安息,分別回房。
莫聲谷抱了瑤光,瑤光這一天心神俱疲,就算是成年人的靈魂也禁不住這麽多的變動,加上心理壓力巨大,盡管心裏還有着這個那個的擔心,但最終沒忍住,在莫聲谷的懷裏沉沉睡了過去。
“七弟,你一會兒過來我房裏。”四俠張松溪低聲道。
莫聲谷沉默的點了點頭,他将瑤光先放到自己房間床上,轉身就去了四哥房裏,恰巧殷梨亭因心中悲傷,在卧房門外默默落淚,見莫聲谷要去四哥房裏,以為兩人要商議給三哥複仇的事情,于是也跟了過去。
四俠張松溪最是足智多謀,他平素沉默寡言,但潛心料事,言必有中,自俞岱岩出事之後,他雖心中傷痛,但一直在潛心推算這其中緣由經過,見殷梨亭跟着莫聲谷過來,也并不詫異,微微點了點頭,“三哥受傷一事,我心中有些念頭,明天見了師父和衆師兄弟一起商議,今天找七弟過來,不為別的,實是為了那個叫瑤光的孩子……”
“四哥,瑤光是個好孩子。”莫聲谷急忙道。
“七弟放心,我并不是懷疑他什麽,只是他今日所為,實在有些神妙之處,我不得不問問清楚……”張松溪鎮定道。
“若是早聽瑤光的話,興許就能救回三哥,我真悔!”殷梨亭低聲道。
莫聲谷沉默了一會兒,嘆道:“六哥你莫悔,真要悔該是我才對,瑤光最一開始就跟我念叨三哥遲遲不回來,他很是擔心,我只當三哥武功高超,沒什麽難事,便一直不放在心上。”
張松溪和殷梨亭齊齊無言。
“我知道四哥你覺得瑤光今天的行為有些神奇,但我覺得卻是你想的多了,想必你也了解了瑤光的身世,他是被三哥撿回來的棄嬰,從小就在這武當山長大。”
“說來也稀奇,三哥雖然把他撿回來,但三哥行俠仗義的時候多了,當真沒養過他一天,也沒怎麽看過他,可瑤光這孩子卻似乎知道三哥是他救命恩人一般,每回三哥在山上,他肯定跟前跟後的追着三哥跑,不過三哥不怎麽擅長應付小孩子,一貫是不怎麽理睬他的,我遇見好幾回,就是這麽熟識起來的……後來瑤光想當三哥的弟子,我們不還調侃過三哥,我覺得瑤光只怕是年紀小,把三哥當成自己幻想中的父親了……”
“父親遲遲不歸家,為人子女總是多有擔心,加上他畢竟年紀還小,鬧起來……雖說膽子太大,居然敢鬧到紫霄殿,但也不過是小孩子胡鬧,誰想到事情就這麽巧的趕上了……就算不是這麽個原因,小孩子有些靈異之處,想來對我武當也沒什麽妨礙……更何況,他年紀那麽小,又是從小在武當山長大,我是無論怎麽想,也想不出他能弄出什麽害處來了。”
張松溪聽了莫聲谷這一番話,也不由得暗暗點頭,覺得自己這次大概小題大做了,便道:“你這麽說我也放心點,三哥這事弄的我有點草木皆兵了,日後定要替三哥報這個仇。”
莫聲谷聽了也是很恨咬牙。
殷梨亭忽道:“三哥現在手腳殘疾,眼前總要有個弟子照看,瑤光雖然年紀小,但一門心思想着三哥,七弟你也說,他将三哥視為父親,不如回頭讓師父做主,将瑤光給了三哥做弟子吧!”
“正當如此。”莫聲谷不禁點頭,本來傷痛的心總算有了一絲慰藉,他勉強笑道,“小瑤光若是知道,只怕高興壞了。”
張松溪卻謹慎道:“這事還是問問那孩子,若那孩子不願意……”
“哪有不願意的,瑤光盼好久了。”莫聲谷篤定的說着。
殷梨亭一怔,他心思細膩,頓時明白四哥的意思是怕瑤光見三哥殘廢,就不願意再拜三哥為師,想起三哥大好的漢子,從今後,卻只能纏綿病榻,心中一酸,就忍不住落下淚來。
但他又想起那個在自己面前哭着懇求大家去接一接三哥的男孩,覺得四哥的顧慮只怕又是多餘了,那孩子一片赤誠,看着不似那等‘嫌貧愛富’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