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憐子如何不丈夫
次日一早,莫聲谷見瑤光還在睡,想他昨日也受了一番驚吓,想着讓他多休息一會兒,便也沒驚醒他,只轉身徑自往三哥的房裏去了。
待行至大廳,見五哥張翠山正在大廳中靜坐默想,也不打擾他,只悄悄繞路過去。
至俞岱岩房中,只見張三豐雙掌按住俞岱岩胸腹,正自運功替他療傷,過了一會兒,張翠山那邊練完功,來到房裏時,已是正午。
四俠張松溪經一個晚上的推算,心中已有大致謀劃,這時剛好說出來讓大家參詳,無論是少林金剛指還是屠龍刀惹禍,武當總不能被動挨打,具體要怎麽做,還要大家一起拿個主意。
衆人商量來商量去,最終還是張三豐發話,讓張翠山護送镖局一行人前往臨安,一邊是保護镖局中人,一邊是調查三俠重傷一事,同時派遣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三人前往少林告知此事,一來讨個說法,二來也希望能得些線索。
武當七俠都是利落的性子,各自應承了一聲,又在房裏看了看三俠俞岱岩,性子最軟的殷梨亭幾度想要落淚,又忍住,回房拿了随身的兵刃和銀兩,和着幾位要外出的師兄,一起給張三豐磕了個頭,再一起下了武當山。
因大師兄宋遠橋代表武當領着四俠六俠去了少林,武當事務就交由了二俠俞蓮舟負責,他性格嫉惡如仇,沉默寡言,比之宋遠橋為人更加嚴厲,年少氣盛時,甚至創出‘虎爪絕戶手’這樣威力巨大卻狠毒的功夫,多年來,雖略有收斂,但此時三俠重傷,衆兄弟紛紛下山,他心中沉郁,自然流露于表面,一連幾日下來,武當山衆弟子被他治理的規規矩矩,任何小動作都沒有了。
至于七俠莫聲谷,因他性情沖動,加之年少氣盛,張三豐怕他出門惹禍,這次便沒有派他下山,他就每日拼命練武,閑暇就去探望俞岱岩,只是每次一看就心中劇痛,武當七俠手足情深,此時見兄長重傷至此,恨不得以身相代。
這一日,他面色難掩愁苦的從三俠屋子裏出來,就見遠處坐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獨自垂淚,走到近前一看,果然是瑤光。
“怎麽不進去看看三哥?”莫聲谷勉強笑問,可卻語調艱澀之意。
“瑤光不敢看,三師叔祖傷好重。”小孩子眼睛有些腫,不知道背後是怎麽哭泣的,他因為是被俞岱岩撿回來的棄嬰,所以,平日別的年紀比他大一點的小道童還能下山回家見見父母,唯獨他是武當山上最小的孩子,平時別說在父母懷裏撒嬌了,心心念念想着都是怎麽讓自己快快長大好幫大家的忙,這樣的孩子,很難不讓人心疼。
莫聲谷心頭感嘆,他卻不知別的小孩子才是真正的小孩子,心裏除了吃喝就是玩耍,瑤光的早熟卻不是他想的什麽懂事之類的,不過是瑤光身子裏有一個成年的靈魂,還是一個懂的感恩,把武當山衆人給予的善意都一一在心裏,把大家當親人的成年靈魂。
“你不是男子漢嗎?”莫聲谷蹲下身子,強笑着說:“連傷口不敢看,你還怎麽以後保護我三哥,還怎麽為三哥報仇雪恨?”
“我不想報仇,我只想讓三師叔祖好起來!”瑤光忍了好久的淚珠終于忍不住掉落。
以前只當俞岱岩是個故事人物,可是沒人知道,他當時剛剛穿越來,又饑又餓又怕的時候,那個看起來兇巴巴的男子神一般的出現,細心的把他抱在懷裏,并且還想盡辦法找些奶水喂給他喝。
一路上,明明是個粗魯漢子,卻把他這個嬌弱的小嬰兒照顧的妥妥帖帖,雖然之後在武當山并沒有刻意照顧過他,但有時候他被年紀大的師兄們沒輕沒重玩鬧弄疼的時候,只有這個看似粗心的三師叔祖出言制止,還呵斥他們‘玩鬧要注意分寸’,他的這些好,瑤光都記得,怎麽能還把對方當作陌生的故事人物。
更何況,這次都是他記性不好,如果早點想起,也許……
以前讀書,只覺得張翠山夫婦去世時,張無忌說什麽‘不想報仇,只要父母活過來’太過沒有志氣,可身臨其境才發現,什麽報仇雪恨,什麽志氣,都沒有親人重要,只要親人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健健康康的,那就真的什麽都不重要了。
莫聲谷見小小的孩子哭的傷心,心中一酸,差點被他帶的也一起哭出來。
這時,一聲悠悠嘆息從身後傳來,兩人吓了一跳,齊齊向後一看,就見張三豐正站在二人身後,不知道聽了多久。
“師父!”莫聲谷有些不好意思揉揉眼睛,本來沒什麽的眼睛反而被他揉出了一圈紅。
“祖師爺爺!”瑤光低聲叫着,有些怯怯。
“好孩子,你名喚瑤光嗎?”張三豐慈祥的摸了摸男孩的頭。
“嗯,谷虛子師伯給我們這一代的弟子按北鬥七星取得名字,我最小,所以喚瑤光。”
張三豐見他年歲尚小,但口齒伶俐,說話雖然有點慢,卻條理清晰,眼神明亮,心中着實有些歡喜,又想起前不久四俠張松溪離去時候的建議,不由得心中一動,便開口問道:“是個好名字,施者不德,受者不讓,德交歸焉,而莫之充忍也……是謂瑤光,瑤光者,資糧萬物者也。”
瑤光有些茫然,他雖然比同年齡小孩成熟聰明,但對這大篇的古文卻還是懵懵懂懂,一竅不通。
到是莫聲谷隐隐有些知道,這應該是《淮南子》中的一段,大體意思應該是‘施恩的人不自以為有恩德而求報答,受恩惠者也不故作姿态而謙讓;美德聚集歸附于他身上,卻不顯出盈滿……這就是瑤光,所謂瑤光,是養育萬物之意。’
瑤光這邊正發呆,又聽張三豐突然開口問道:“瑤光,你可願拜入我三弟子門下為徒?”
突然這麽一問,把瑤光問的一怔,他雖然很想拜入俞岱岩門下,但沒想到這麽快就有機會實現願望。
張三豐見他沒有反應,心頭有些失望,也以為瑤光是不願意拜入殘疾的三弟子門下,但他雖然心中不喜,但生性寬宏,也不以為意,只是嘆了口氣,道:“既然不願……”
“我願意,我願意的!”瑤光這時候才回過神來,急忙叫道,“祖師爺爺,我願意的,剛剛,剛剛是歡喜的傻了。”
莫聲谷一聲大笑,“我就知道小瑤光必是如此,他可盼這事盼了好久了。”
張三豐也是心頭喜悅,他心知以俞岱岩的傷勢,此生只怕能保住性命就算是萬幸了,但能有一個弟子,這個弟子還是視他如父的好孩子,也算是有了傳人了。
古代人極為重視傳宗接代一說,就算是武當山上大多是道士,也講究有個傳人後代,不至将來落個身後無人的下場。
“既如此,我就做主,代岱岩收下你這個弟子,過些日子等你師父醒了,你再去給他磕頭行禮,正式奉茶拜師。”張三豐微笑着說道。
瑤光忙跪下給張三豐磕了三個頭,道:“多謝祖師……不,太師傅。”
“還有我,還有我呢。”莫聲谷也笑嘻嘻的道。
瑤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望了他一眼,開口叫道:“七師叔。”
“好!好!好!”張三豐心中快慰,不禁捋須微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方才轉身離去。
莫聲谷用手拍了拍瑤光的頭,想起前幾日瑤光的話語,不禁道:“總算讓你得償所願,你可要快點長大,回頭……回頭保護你師父。”
“我自然要快點長大,不止保護師父,還要找到靈藥治好他,讓他健健康康的看着我長大。”瑤光握着小拳頭,咬着下唇說。
他這會兒腦海裏開始轉悠着那個什麽黑玉斷續膏,可他現在實在太小,不能下山去尋找,就算是可以下山,人小力微恐怕也拿不到靈藥。
有心想要告訴大家,可又實在沒什麽理由,這次總不能像上次那般胡鬧,可若是讓自己的師父一連殘疾十多年,他又十分的不甘心。
“好了,別美啦!”莫聲谷忍不住調侃他道:“一會兒我陪你進去看看三哥吧!你也莫說什麽不敢了,過陣子,可就得你照顧他了。”
“嗯,七師叔,我其實沒有不敢,我只是不忍心看師父傷的那麽重,日後你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師父的。”瑤光神色堅定的說。
“如此甚好。”莫聲谷輕輕的嘆了口氣。
雖然說的好聽,可瑤光進了俞岱岩的屋子,走近床邊,只見俞岱岩滿臉灰黑之氣,顴骨高聳,雙頰深陷,眼睛緊閉,除了鼻中尚在微微呼吸之外,直與死人無異……竟是比想象中的還慘烈上幾分,瑤光頓時忍不住落淚,小孩子的身體實在不受控制,就連感情似乎也較常人豐富激烈,明明忍一忍就能忍回去的淚水,在小孩子的身體裏,卻無法控制的吧嗒吧嗒的掉落下來。
莫聲谷在旁邊看得一陣陣的心酸,但見瑤光見到俞岱岩癱瘓在床,眼中只有心疼和擔憂之色,還伸出那雙小肉手幫三哥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面上絲毫沒有什麽嫌棄的神色,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撺掇四哥和師父,讓瑤光拜三哥為師這一步棋沒有走錯,日後,衆兄弟總歸有別的事情要忙,不能時時在三哥榻前侍奉,有個瑤光,心裏也能略略放心一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