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重水複疑無路
瑤光看似軟糯,但其實性子極為堅韌,那天被俞岱岩當面拒絕,心中雖然難受,可大哭一場之後,不待他人安慰,他就雄赳赳氣昂昂的決定一定要讓俞岱岩心甘情願的親口說收自己為徒。
武當山上的師兄弟們得知這件事,也沒有嘲笑小瑤光。
有幾個比瑤光大一點的小孩子,比如開陽和玉衡他們,還在山下買了糖果,塞在小瑤光的嘴裏,一個說,“你努力好啦,三師叔祖樣子好兇的,我要是拜師,就拜六師叔祖,脾氣好又溫和。”
另一個又說:“還是七師叔祖更好一點,他最喜歡和我們一起玩耍了。”
“還是六師叔祖好。”
“誰說的,七師叔祖好!”
兩個小孩子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論起來,弄得瑤光十分無語。
“師父最好了。”瑤光也忍不住叫了一聲,他咬着糖果,又說話,一下子有點控制不住嘴角的口水,急忙拿袖子擦了擦嘴,可還是忍不住出聲為師父辯解,“師父最好了。”
開陽玉衡瞅了瞅他,也不同他争辯,道:“反正在你心裏,你師父就是最好的。”
小孩子們的幼稚争論被路過的武當七俠中的幾個聽到,不由得一陣大笑,見瑤光小小年紀,就知道維護俞岱岩,也都暗自點頭。
因為是張三豐下的決定,雖然俞岱岩拒絕了,可瑤光的稱呼沒改,大家也都默認瑤光就是三俠的徒弟,只有俞岱岩一人還倔強着不肯承認而已。
張真人本欲幫小瑤光勸說俞岱岩,可看瑤光完全不像被打擊了一樣,還鼓起勇氣的去讨好俞岱岩,似乎要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俞岱岩承認的徒弟,便不再多事,由着他自己去努力。
只是,心中不由得對這個小徒孫越發滿意,決定就算是俞岱岩至始至終不認他,自己也認下了這個徒孫。
瑤光不知道大家對自己居然抱了這麽大的信心,他面上信心十足,其實心裏虛的很,生怕俞岱岩沖自己發火。
好在俞三俠生性任俠好義,雖然如今癱瘓在床,但還做不出遷怒小孩子,對小孩子發火的事情來,他只是冷眼漠然的看着這個小孩子圍着自己團團轉,想着小孩子喜好玩鬧,又膽子小,自己一直不理睬他,再冷臉兇他幾回,過段日子他自然而然就退卻了。
他這策略其實也沒錯,換了別的小孩子每天對着一個癱瘓在床的病人,一身藥味,再加上還是個面無表情,時不時冷厲兇狠的病人早就吓的不得了。
可小瑤光身體裏是成年人的靈魂,雖然這個成年人歲數也不是很大,性格也很是單純,但起碼分辨人的善意和惡意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俞三俠生性豪爽正義,就算癱瘓在床,裝出一副兇狠樣子,也不過是個紙老虎,雖然因病情偶有暴躁的行為,臉色一般情況下都不怎麽好。但他一不能下床打人,二又因教養問題說不出什麽難聽的罵人話語,相處時間長了,瑤光自然談不上怎麽怕他。
唯一害怕的也是怕俞岱岩執意趕走自己。
不過,因為礙于瑤光是張真人安排的弟子,俞岱岩不願意駁了師父的面子,他的策略就是讓瑤光認識到,跟着一個廢人是沒前途的,然後自己反悔離開,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趕走瑤光。就這樣,反而讓瑤光抓住了空子,天天在俞岱岩面前晃來晃去的讨好。
“師父你看,後山的果子熟了,我摘了一個來,你要不要嘗嘗看?”
俞岱岩瞅了瞅小瑤光手裏那個看似通紅的果子,心知裏面根本沒熟,卻不耐煩開口提醒他,冷着臉望着天花板,不理睬他。
瑤光于是就自己去吃,他一張嘴就咬了一大口果子,酸的口水順着嘴邊流下來,整張小臉皺成一團,一手捂着牙齒,差點就哭出來。
俞岱岩渾身重傷,傷口日夜疼痛不止,只他骨氣極硬,強忍着一聲不吭,面上也看不出絲毫來,可在疼痛之下,心情自然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雖然勉強忍着,不遷怒小孩子,可看小孩子這麽狼狽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幸災樂禍那麽一瞬,心道:“笨成這樣,活該!”
可想過之後,又有些愧疚,覺得自己和個小孩子計較什麽!
于是,越發沉默起來。
隔天,瑤光又來念叨,“師父,你看七師叔給我的泥人,捏的是他自己,七師叔真是的,也不知道給大家都捏上一個……”
俞岱岩依舊沉默,心裏卻想:“七弟就喜歡這些哄孩子的東西,不過這東西只怕是山下集市買來的,這笨孩子難不成還以為七弟親手捏的,他可不會捏。”
“開陽今天爬樹,找到一窩的鳥蛋,我都搶過來了,全都給師父做蛋羹吃。”瑤光讨好的說。
俞岱岩想說自己不吃,又不想和瑤光說話,只能又一次扭過臉去,覺得這笨孩子打着自己的名號搶人家的鳥蛋,實在有些丢人。
“今天玉衡又來找我玩了,開陽還責怪我不和大家玩,但我是大人了,得照顧師父呢……”瑤光絮絮叨叨的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要和他們一起玩……”
俞岱岩忍不住,眼珠微微轉動了一瞬,瑤光那五短身材頓時就入了他的眼睛裏,有心嘲笑他那句‘不是小孩子了’,可又怕自己開了口就更加沒辦法拒絕瑤光,于是,依舊擺着冷臉沉默。
偏偏瑤光一點都不怕他這樣的冷臉,繼續笑着說:“六師叔前陣子在後山看見猴子了,四師叔最近好像要下山辦事,七師叔每天都特別努力的練武……”
俞岱岩靜靜的聽着,他現在渾身動彈不得,每日只能在屋子裏,着實憋悶,雖有時想趕走瑤光,可有時又覺得有這麽個人在自己耳邊念念叨叨也好,讓他感覺自己還是武當山的一員,而不是被遺忘在角落裏。
就這樣一日又一日,某天,瑤光突然說道:“師父,我今天看玉虛子師兄開始教大家練武當長拳,師父你什麽時候也教教我?”
俞岱岩的傷口最近剛好愈合期,痛癢難受,心頭煩躁,聽到這句話,終于忍不住半是自嘲,半是勸誡的說道:“我廢人一個,可教不了你,你還是趁早改投名師吧。”
話一落,瑤光就哭了出來,“師父才不是廢人……我一定找到藥治好師父……師父才不是廢人……”
俞岱岩見他替自己哭的傷心,心也有些軟,但他想着自己如今的模樣,收了徒弟的話,這徒弟的作用也不過是用來照顧自己,自己癱瘓在床,以後的生活恐怕都不能自理了,待到日後還不拖累死自己的徒弟。這笨孩子看着天性純良,只因自己在他幼時順手那麽一救,就一門心思的報恩,這心意實在難得,可若自己真就收下他,那就是耽誤他一生了。
想到這裏,俞岱岩咬緊牙關,就是不開口安慰,只冷着臉望着天花板,一副決不妥協的樣子。
瑤光哭了一場,自覺沒趣,又抽噎了幾聲,幫俞岱岩擦擦臉擦擦手,又拿掃帚掃掃地,偷眼看了好幾眼,俞岱岩依舊冷冷的望着天花板,就是不看他,最後只能垂頭喪氣的像只鬥敗了的小貓一樣離開了。
俞岱岩見他出門,才緩緩放松下來,心裏傷痛,卻只能忍下來。
本以為瑤光就此不再出現,誰知,第二天,這孩子又沒事人一般出現了,又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的念叨起來。
如此再三,
俞岱岩想盡各種辦法,想讓他知難而退,有一次甚至控制不住生理情況,來不及叫人,就尿了一床,羞憤欲死。
可瑤光卻完全不以為意,神态自然的拿着帕子幫他清理,就是因為力氣不夠,沒辦法把俞岱岩抱起,就偷偷叫了人來,怕俞岱岩尴尬,還紅着臉說自己不小心睡着把師父的床尿了,被大家一陣取笑。
這個笨笨的小孩子趴在俞岱岩身旁,小小的身子因幼時營養沒跟上,顯得并不是多麽的健康,他軟軟的小肉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唇靠近耳朵,小聲小聲的說:“師父,別擔心,徒弟會快快長大,然後照顧你保護你。”
俞三俠一生行俠仗義,豪氣幹雲,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直白的說要照顧他保護他,眼眶一酸,幾欲落淚,又忍住,只閉了雙目,不發一言。
俞岱岩似乎知道,自己無論采取什麽行動都趕不走這孩子,最後只能認命的看他每天來來去去。
而且,自那天之後,這孩子似乎更加注意自己的飲食,察言觀色的一發現自己臉色有不對,就輕聲問出來,無論是拿恭桶還是一些簡單的清理,從不假手于人。
也許是習慣,也許是瑤光實在太小,讓人升不起戒心來,俞岱岩雖然對自己的現況依舊痛苦不滿,但不知不覺之間,卻也接受了這個小孩子的照顧,盡管這個小孩子多數時間力不從心,可他知冷知熱,又體貼知人意,無數次避免了俞岱岩的尴尬場面。
就算是嘴上還不承認這個弟子,他心裏隐隐也是認可了。
又隔了一段時日,俞岱岩的傷勢已經穩定,除了不能動彈外,生命基本無憂了,瑤光又一次唠唠叨叨的說起大家的事情,順口道:“師父,五師叔自從去了臨安,一直沒回來,太師父還有大家都很擔心他呢。”
俞岱岩心中痛苦,心想:“五弟因我遠行,可千萬不要出什麽岔子,反正我現在廢人一個,報不報仇的,全沒兄弟重要。”
他猶豫再三,第一次開口吩咐道:“你去幫我叫你六師叔來。”
瑤光眼睛頓時一亮,“六師叔?師父,這是承認我了?”
俞岱岩自悔失言,又一次閉嘴不言。
瑤光歡喜的蹦起來,也不管這個嘴硬的師父還說不說話,轉身忙去找殷梨亭了。
在他身後,俞岱岩不禁嘆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