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丈夫何患無妻
這邊俞岱岩去了心病,每日安心養傷,雖一時間傷重難愈,但一來有瑤光在旁細心伺候安撫,二來他自己心中有了生存的意念,竟是一日好過一日,讓本來為此事傷心的武當一衆人心情也放松了許多。
現在,衆人唯一憂心之事就是張翠山一去不返,至今毫無音訊,而随着張五俠失蹤一事,又多出了諸多麻煩事情……
其中一樁麻煩就是:龍門镖局上下七十多口遭人滅口,全家上下,雞犬不留。
偏偏這龍門镖局的總镖頭為少林寺俗家弟子,少林與武當本來就有些扯不清楚的糾葛,如今,少林指責張翠山殺人滅口,武當又說少林用金剛指重傷俞岱岩,兩者互不認賬,好在有張三豐真人以及少林空聞方丈及時約束手下弟子,才沒形成兩派火拼的局面。
另一樁麻煩更是涉及面頗廣,王盤山大會,金毛獅王謝遜一聲獅子吼震暈了全島人,與會各家名門子弟,江湖豪傑具被震成了白癡,唯獨有了一個漏網之魚白龜壽,因為當時被擊暈,反而逃過一劫。
他若是好好保守秘密什麽不說也就罷了,偏偏天鷹教觊觎屠龍刀,私下裏查找謝遜的行蹤,不慎走漏消息,這下子好了,無論是沖着寶刀屠龍的,還是沖着殺人如麻的謝遜想要報仇雪恨的,無數武林人士聞風而動,期間沖突無數,死傷無數。
而武當為了尋找張翠山下落,不免也被牽扯到這些渾水之中,毫無緣由的與一些平素顯少打交道的江湖人士火拼數次。
幾年下來,武當七俠除了宋遠橋常年駐守武當,處理各項事務,三俠俞岱岩安心養傷外,其餘四俠每日裏在江湖中奔波,一邊尋訪張翠山下落,一邊為三俠遍訪名醫,就連以前年紀較小性格跳脫的七俠莫聲谷似乎也瞬間長大起來,說話行事極有章法。
就這麽每日裏忙忙碌碌,眨眼間,五年過去,瑤光早不複當年那嬌小又營養不良的樣子,自從拜了三俠為師,雖因年紀小還沒開始學武,但被武當山一衆人照顧的健健康康。
只是不知道是還沒開始發育,還是天生體形問題,至今為止,已經十來歲的瑤光,看着還是有些矮小。
這日一大早,瑤光起了床,手腳快速的梳洗完畢,轉身就推門進了俞岱岩的屋子。
為了就近照顧自家師父,他早就搬到了俞岱岩旁邊的一間原來用于儲物的小屋子裏住,他人小,也不用多大的空間,所以雖然屋子小了些,但比之那些睡通鋪的其他小道童們,到也住的舒服。
瑤光前世在現代是孤兒,雖然孤兒院裏的管理人員對大家都很友好,但那種好畢竟是公平的,是對所有人都一樣的好,瑤光天性裏有一些類似藝術家獨有的敏感,自然比別人感觸更深一點。
此時,面對這個自己的師父俞岱岩,就有了一種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唯一感,他對俞岱岩尊敬又依賴,照顧起人來,就像是對着父親一樣親密,起初俞三俠最艱難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日子裏,瑤光的自然無距離的親密感讓本來別扭難受的俞三俠也不由自主的好受了些許。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個人尴尬了,周圍人即使不覺得怎麽樣,也會随之尴尬起來,如果大家都表現的一副很自然無所謂的樣子,周圍人也會視之如常事的自然起來。
瑤光就是這樣,他從來不把俞三俠的殘疾當作一件大事,該尊敬的時候尊敬,該請教的時候請教,該笑鬧的時候也不會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就連本來對俞岱岩重傷一事耿耿于懷的其他人,也不會再對着三俠露出那種痛惜憐憫之色了,時不時如過去一般過來說些江湖事務,就連張真人也不再心事重重,恢複了每年一次的閉關修行,繼續苦心鑽研武學起來。
卻說這邊瑤光推門而入,就見俞三俠正斜斜的倚着牆壁,怔怔的望着窗外,初晨的陽光淡淡的穿過窗棱照在他的身上,顯得清冷而寂寞。
“師父,您醒了怎麽不叫我。”
瑤光端着一個木盆走了進來,他似乎沒看到俞三俠那一刻的落寞,如往日一般極為自然的走了過來,動作輕柔的幫俞三俠穿好衣服,又弄濕了帕子幫他清潔。
在這個過程中,俞岱岩始終沉默着不發一言。
收拾妥當後,瑤光才将他抱到一個靠窗的木質輪椅上,然後自己在椅邊的一個小木凳上坐下,他将頭輕輕的放在俞岱岩的膝蓋上,雖然也沒有說什麽,但他的态度和周身的氣息都透露出一種深深的依戀之感。
俞岱岩在心中輕輕的嘆了口氣,徒弟身上有着剛剛洗漱後的清爽氣息,帶着一種少年人獨有的青春朝氣,這讓他有些不自在……總覺得這樣的孩子應該在外面陽光下奔跑習武,而不是陪着自己這個殘疾的人坐在屋子裏發呆。
盡管心裏知道這個徒弟對自己的好,可是,多年來習慣嚴師,不擅長過于外露情感的俞三俠每次和瑤光相處起來,總是有那麽一點不知道該如何定位兩人之間的角色。
“你生性聰敏,悟性之高只怕也只有我那失蹤的五師弟方能比拟,只是武學一道當以勤為主,前些時日,我聽六弟說,你纏着他學什麽八卦拳,卻不知你現在年紀還小,基礎為重,武當長拳十三式,你尚未練熟,就眼高手低……”
“師父!”瑤光拉了他的左手,悶悶道:“武當長拳根本就是強身健體用的,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将來徒弟下山去外面,一出手就被人打回來,多丢師父的臉。”
俞岱岩呆了一瞬,似乎沒料到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徒弟居然是個争強好勝的性子,但他素來喜歡做嚴師,這時候雖然目光還有柔和之色,但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道:“習武不是讓你用來打架的,要想學別的,先把十三式長拳給我練熟了。”
瑤光不由得有些撇嘴,但他知道因為俞岱岩的特殊情況,師徒過于親昵,使得俞三俠總想擺一擺嚴師的面子,自己若是駁了他的意思,讓這個師父面子下不來,不免傷了師徒情分,也傷了師父的心,他當即就軟了口氣,說:“我也不是要與人鬥狠逞兇,只是……”
他偷眼看俞岱岩側着頭似乎很認真的聽自己說話,頓時心裏暖暖,覺得師父嘴上說的兇,其實還是很疼自己的,就接着說道:“只是和我同齡的師兄弟們都比我生的高大,我若是武藝上不再高點,回頭定被他們取笑像女孩子……”
俞岱岩一怔,不由得擡眼望過去,平時相處不覺得,而且瑤光畢竟年紀小,他又是個粗豪漢子,對容貌從來不曾在意,這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這個每天在自己周圍轉悠的小徒弟,竟難得的是個眉目如畫的美少年。
雖然如此,但俞三俠生性豪氣幹雲,心中哪裏有什麽少年情懷這玩意,只一雙犀利的眼睛那麽掃了一眼,連眼皮都懶得擡起,淡淡命令道:“那是他們嫉妒你,出去,就在我這院子裏,把武當長拳給我打上十遍,有一招一式錯了,就加罰一遍。”
完全沒有一句安慰,瑤光不禁撅嘴,可轉念一想師父說‘他們嫉妒我’,頓時又覺得很有道理,美滋滋的去打拳,雖然打來打去都是無聊的長拳,但只要覺得師父一直在窗戶裏看着自己,就覺得渾身有力氣了。
等到正午,瑤光雖然打拳打的累了半死,卻還忙忙的去了廚房,再趕回來服侍自家師父用飯。
他從來沒有什麽‘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一邊吃飯,就一邊和俞岱岩念叨最近武當上的各種閑事。
本來俞岱岩的性子是最不喜這些東家長李家短的事情,可如今每日困在武當山上,也不由得把那胸懷江湖,志在天下的心思收了回來,被瑤光念叨的時間長了,仿佛自身也沾了些人間煙火,往昔周身的淩厲銳氣收斂了很多。
待到下午,瑤光就推了俞三俠去武當山一處弟子們專門用來練武的大廣場上,自從瑤光說他不是廢人還可以做很多事情之後,俞三俠定期在這裏為武當底層弟子講解功法和各種招式要訣。
這些年,武當那些底層弟子武功提升的不是一點半點,初時,宋遠橋還擔心他過于勞累傷神,可後來發現自家三弟雖然不複當年壯健,但精神卻是好了不是一點半點。
本來這一日也應該順順利利的如往常一樣過去,誰知道,午後申時,一名道童突然過來,說掌門要俞三俠前往紫霄殿大堂,有客找。
瑤光有些好奇,但還是急忙推了輪椅,向着紫霄殿走去。
俞岱岩本還在思索究竟那位江湖朋友找自己,一進紫霄殿就愣住了,只見一向脾氣溫和的宋遠橋竟一臉怒容的站在大殿中央,他見俞三俠過來,面上有些不好,但并沒有招呼,只強忍怒氣道:“徐當家的,當年是你硬要與我武當結親,我師父說三弟與你家小姐歲數相差太大恐不是良緣,後來你自己說什麽不大不大,只等女兒一及笄,就與我三弟成婚,我三弟便苦等這麽多年,如今見我三弟出事,就改口反悔,你是欺我武當無人嗎?”
“宋大俠!”一名看起來有些上了年紀的男子突兀大聲開口,“不是我們徐家不識擡舉,實在是俞三俠如今這情況,為人父母如何肯讓自己的女兒不幸一生,這次是我徐家不是,怎麽賠禮道歉,您盡管劃下道來,徐某人絕無二話,只是這婚事是真真的不成了!”
宋遠橋大怒,但還是隐忍,只擡頭叫道:“三弟,你怎麽說?”
那為姓徐的中年男子一聽,立刻詫異扭頭,“俞三俠,你不是癱瘓在床……”他話還沒說完,就見那站在俞岱岩身後的少年一雙眼睛利劍一樣惡狠狠的瞪了過來,讓他不由自主的咽下了接下來的話語。
俞岱岩一身白衣,身形很瘦,臉上還帶着重傷後病态的蒼白,但并非像他人想象的全身癱瘓,狼狽不堪,他的腰依舊挺得筆直,坐在輪椅上,神色淡淡,雖則眉宇間還有着倦意,但整個人就像一杆寧折不彎的長槍,他一擡眼,目中神光淩厲凜冽,只一眼就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他并沒有什麽動怒的表情,雖擡頭掃了大殿中的人一眼,但很快就垂了眼簾,并不是自卑慚愧,反而有一種這些人都不入他眼的傲慢,他的望着地面,只淡淡道:“既然如此,婚事就此作罷。”
那姓徐的中年人似乎有些羞愧,加之适才覺得對方只是個癱瘓的殘疾人,自己居然被個殘疾人的氣勢所震懾,他不甘心的上前一步,又道:“既然如此,請三俠交還當年定親的玉佩,武當送來徐家的聘禮,我徐家定會雙倍奉還。”
“雙倍奉還就不必了,武當還不缺那點東西。”俞岱岩冷笑的說,“至于玉佩,婚事本為結兩家之好,如今,不提也罷。”
他話音一落,左手一擡,衣袂飄動,一股疾風随着這一擡射出,只見一枚碧玉無聲無息的落在了姓徐的中年人面前的桌子上,竟入桌三寸!
宋遠橋眼前一亮,他大笑一聲道:“三弟內功大有長進。”上前一步,單手一拍桌子,那枚碧玉頓時淩空而起,袍袖一輝,就安靜的落在了那徐姓男子的面前。
兩人一個擡手,一個揮袖,都展露出了極為高深的內家功夫,其中勁力運用,堪稱絕妙,本來見俞三俠殘疾,還有些小觑之人頓時紛紛閉嘴。
一向沖淡謙和、恂恂儒雅的宋大俠本來還因退親之事有些郁郁,可此時見自家三弟英姿不弱之前,頓時心頭大喜,心道:“大丈夫何患無妻,此不能同甘共苦的妻子要來何用。”
于是,也不再與之多言,只道:“瑤光,替你師父送客。”
“是,掌門師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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