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而今識盡愁滋味
因了早上那一樁荒唐事,瑤光心裏不覺得什麽,但還是下意識的有些無措,主要怕的是師父見了自己尴尬。
恰巧這時,宋青書前來尋他,要去後山看猴子,瑤光一拍腦袋才想起,自己之前确實答應了這件事,可是後來宋青書因習武不認真被大師伯禁足了幾日,結果耽擱下來,就拖到了現在。
擇日不如撞日,而且他正想先躲一下自家師父,便領着正是軟糯好玩時候的宋青書往後山跑去。
此時武當山還沒有後世修建而成的石階,道路崎岖難行,好在這幾年瑤光苦練輕功,遇到實在難走的路,就抱起小青書,略略提氣就一躍而過,換來小青書拍掌叫好,又讨了幾句‘師兄最厲害了,最喜歡師兄’的童言童語。
山勢險峻,到了略高處,從上往下看,只覺得心曠神怡,雖則時節不好,草葉枯黃,但遠眺之下,萬頃天藍,思及劉禹錫的‘晴空一鶴排雲上’,頓覺豪情萬千,諸多雜事煩憂盡都抛諸腦後。
可惜的是,小青書可完全沒這感覺,一路就在念叨猴子,此時見瑤光站在那裏看景色,就又鬧着要看猴子,瑤光随手摘了幾個山裏不知名的紅色果實,酸酸甜甜的塞在他嘴裏,果然立刻就老實下來,只是一邊吃着還一邊念叨幾聲猴子。
瑤光不由得笑了笑,便又抱起他,縱身往林中深處走去,到了一處猴子經常出沒的地方才停下來。
這個時候,捕獵猴子的人并不多,而且又在武當山上,除了個別猛獸外,這些猴子簡直沒了天敵,一個個的嚣張的很,見了來人也不躲起來,反而在樹上巴頭探腦的窺視。
一開始還好好的,青書只瞅着猴子好奇,看了又看就不知足起來,鬧着要瑤光給他抓猴子玩。
瑤光也不以為意,覺得自己習武多年,抓只猴子哄哄小孩子還是手到擒來的,便躍上一顆樹,探手向着猴子抓去,誰知這些猴子靈活非常,一轉身就抓着一顆樹枝蕩了開去,回頭還沖着瑤光呲牙,露出嘲笑的神色。
宋青書在下面不停的叫着,“師兄,快快……哎呀,又差一點,抓住它!抓住它……左邊,師兄,猴子在左邊……右邊也有……師兄快追……”
瑤光抓了幾次沒抓住,不由得動了點好勝心,不再像剛才那樣的随意一抓,反而用上了前不久才學會的小擒拿手,配上武當的輕功,在樹枝間縱躍。
果然,他一認真,那些猴子就有些招架不住,紛紛敗退,只一只有着黃色毛發,看起來個子小小的猴子稍微退的晚了一步,被他一把抓到了懷裏,再一躍,便到了青書面前,将猴子遞過去,又怕這猴子野性,弄傷青書,便自己抓着,讓青書撫摸玩耍。
正當青書笑的一臉燦爛,摸着那只猴子的時候,忽聽樹林一陣喧嘩之聲,然後就是一陣猴子吱吱叫聲,由遠及近。
兩人正驚訝呢,那只被抓住的猴子也開始掙紮起來,瑤光正要按住它,就聽一陣破空聲,下意識的一躲,就見一枚小石子從耳邊略過,他順着石子來路看去,就見樹林裏一群猴子呼嘯而來,然後,一個個小石子如雨落一般朝着兩個人砸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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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顧不得抓那只要逃走的猴子,急忙抱住宋青書,用身體擋住那些石子和雜物……
宋青書見了這麽多猴子,一開始還高興,待見到猴子們居然是來打他的,頓時癟癟嘴,險些哭出來,但想着父親的教導,總算忍住,只帶着哭腔道:“師兄,我們快走,他們猴多勢衆。”
如果不是情況實在不對,瑤光險些笑出來,見慣了現在動物園裏蔫蔫的猴子們,他一時大意,沒想到在古代,這些猴子居然如此嚣張,此時就像小青書說的那樣‘猴多勢衆’,那些石子雖然不傷人,可砸在身上的多了,也有些疼,雖然有點小丢臉,不過也只能跑了。
誰知,那群猴子得理不饒人,見他抱着青書逃跑,居然還叫嚣着追了上來,大約長年在後山居住,身手靈活,道路熟悉,有幾只膽子大的還繞路到前面,連香蕉皮都砸了過來,瑤光若是自己還好,偏偏還抱着青書,一時慌亂,一腳就踩在了香蕉皮上,滑倒在地……
猴子們見他滑倒,十分可惡的朝他們指指點點,發出了一陣陣嘲笑聲,小青書在瑤光懷裏雖沒傷到,但也被吓到了,不由得恨恨道:“師兄,猴子壞,叫我爹來打它們。”
瑤光也很是生氣,但覺得青書說的有趣,便也點頭附和着說:“嗯,的确很壞,我也叫我師父來打它們。”
那群猴子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們兩個恨恨的報複表情,居然吱吱叫了一聲,一齊沖了過來。
瑤光情急之下也沒了辦法,只得抱緊青書,卻被這群猴子推推攘攘的直接推下了一個山坡,摔的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
猴子們見他們倆似乎沒辦法再還手了,這才又吱吱叫了幾聲,趾高氣揚的轉身回到林子裏去了。
青書癟着嘴,淚眼汪汪的推了推瑤光的身體,叫道:“師兄。”
瑤光默默,“青書啊,你最最喜歡的師兄好像受傷了。”
“那怎麽辦啊?”青書哽咽了一下。
“唔,等我緩一下啊,我要是起的來,咱們就慢慢下山,要是起不來,只能等師父他們來找我們了。”瑤光慢慢的說,心裏頗有幾分尴尬無語,被猴子打敗,還要等師父來救,怎麽都覺得比早上的事情還丢臉啊。
“那師兄你快一點好啊。”青書認真的說,他年紀太小,還不知道受傷了一時半會兒的好不了,以為過一會兒就能好了呢。
瑤光躺了一下,終于緩過神來,便讓青書拿着小匕首去折了一根樹枝,他這才勉強拄着樹枝站了起來。
“青書,師兄現在沒辦法抱你了,你自己走,好不好?”瑤光感覺了一下,發現似乎就左腳有些不靈便,大概是扭傷了,別的地方被石子雖然打的疼,但應該沒有大礙,便又耐心的開始哄起孩子。
這時候的青書被宋遠橋教育的極好,很快就點了點頭,糯糯的說:“師兄小心,青書可以自己走。”
瑤光總算稍稍放心,兩個孩子,一大一小,互相攙扶,可憐兮兮的慢慢往武當觀的方向爬,半點都沒有上午上山時候的意氣風發了。
這一路因瑤光有傷,青書年紀小的緣故,走的可慢極了,以至于快到武當的時候,迎面碰上了看天色漸晚,特地來尋人的俞岱岩和殷梨亭。
一見親人,瑤光早就不記得早上發生的尴尬事,一下子就撲過去,學着青書淚汪汪的樣子告狀說:“師父,猴子欺負我們。”
青書也被殷梨亭抱在懷裏,他本來被宋遠橋教育什麽‘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之類的,所以一直忍着不哭,此時見自家師兄居然毫無顧忌哭的淚汪汪的樣子,頓時有些迷茫。
但他本就是最容易受周圍情緒感染的年齡,這時候也想起那群猴子的可恨處,就也在殷梨亭的懷裏抽噎着說:“六師叔,猴子特別壞,欺負我們,還追着師兄打,還把我們推下山坡……”
殷梨亭心中好氣又好笑,但看着兩個孩子灰頭土臉的樣子,不由得忍着笑意安慰:“不哭不哭,明天六叔就帶你去打猴子報仇。”
這邊,俞岱岩卻又是另一種感覺,從淩晨清醒,那件尴尬的事情開始,他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可說的‘可怕’念頭,這些‘可怕’的念頭讓他見了瑤光落淚就不由得心疼,似乎什麽都可以依了他。
可另一邊理智又在告誡自己,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觸碰的領域。
他心中矛盾已極,此時能夠不露聲色的将這個孩子抱在懷裏,已經殊為不易,可再多的……他閉了閉眼睛,依着平日的性子,冷淡道:“被猴子欺負,你也有臉說出來。”
瑤光吐吐舌頭,不再假哭,笑道:“我和師父,有什麽不能說的。”
被瑤光如此親密依賴的口吻弄的一時無措,但緊接着,俞岱岩心中又是一痛,他有些魂不守色,半響,不自覺的開口道:“和我……就無論什麽都能說嗎?”
話一出口,就覺得尴尬,他為人端方正直,何曾說過這種太過親密,似有暧昧的話語,不由得微微紅了一張臉,好在這時暮色漸濃,臨近冬日,天黑的極早,也無人注意到他此時有些不對的神色。
瑤光卻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在現代,關系好的朋友勾肩搭背,互相說幾句暧昧的話打趣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就俞岱岩這種水平的話語完全是毛毛雨級別的。
他便親親熱熱的将臉埋在俞岱岩的肩膀處,隐約能聞到他身上衣服皂角的清香以及因練武而起的汗味,拖着長腔撒嬌的說着,“師父是瑤光最最最喜歡親近的人了……”
溫暖的鼻息在耳側輕輕拂過,像被最軟的羽毛輕輕搔/弄,瑤光本就撒嬌的聲音更輕了,仿佛在耳邊飄忽而過,俞岱岩的手下意識的一抖,幾乎把撲在懷裏的這個孩子一把推開,但很快他的理智就回到腦子裏,卻還是緩緩的松開了手臂。
“多大了,也不知道害羞。”他緩緩的說,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很認真,似乎在與一種無形的力量抗争一般,“整日的胡鬧,還帶着師弟去後山亂闖,師父還沒罰你,你還有臉撒嬌?”
瑤光這時才想起俞岱岩的嚴厲性格,忙擡頭打量師父的神色,卻見他神色雖然有些奇怪的走神,但眼睛裏卻完全沒有怒色的痕跡,便又放下心來,急忙讨好的道:“我知道錯了,師父,你莫生氣。”
俞岱岩聽他認錯,便又将視線轉過去,凝視許久,突然嘆了一聲氣。
瑤光一怔,他家師父就算是癱瘓在床,言語之間依舊帶着股子爽直豪氣,一派的英雄氣概。像這般唉聲嘆氣的樣子,卻是全都沒有過的事情。
他細一想,不由得有些羞愧,以為是自己最近總是闖禍,惹得師父這般頭疼,不由得收了以往的嬉笑,只認認真真道:“是我錯啦,師父你莫生氣,我日後再不讓你擔心了。”
“若真如此,那倒是好了。”
俞岱岩在暮色之中淡淡的道,語氣中竟似有股蒼涼之意,但瑤光望過去,又覺得似乎與以往沒什麽不同,心裏不由得莫名的不安起來……
那邊殷梨亭早把青書哄的重新笑了起來,這時候正招呼兩個人快點回去。
瑤光左腳受了傷,一瘸一拐要往回走,俞岱岩忽然大步走上前,一把将他抱起,瑤光頓時将那些不安抛諸腦後,覺得師父還是喜愛憐惜自己的,心裏高興,便揚起下巴,對着他粲然一笑。
俞三俠不自覺的步伐一亂,但他并沒有說什麽,只伸出大手,将瑤光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處,淡淡道:“累了就歇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寫标題的時候,有點猶豫,最後還是決定選了‘而今識盡愁滋味’,主要其實是為了下句‘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