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真君子提劍坐忘峰
殷梨亭還劍入鞘,彬彬有禮的抱拳行禮道:“武當殷梨亭,适才情急出手,多有得罪,還望各位海涵。只是……”
他上前一步,将瑤光護在身後道:“不知我這師侄何處得罪了各位,讓各位紛紛出手教訓?”
昆侖一衆弟子無言。
那看似最為精明的中年婦人面上也有些茫然之色,她只聽有人擅闖昆侖,還打傷守門弟子,一出來就見李則明、蔣超二人被擊敗,一時間顧不上問緣由,就打鬥了起來,具體究竟為什麽……她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黃冠矮胖道士卻跳起來,大聲道:“此子擅闖昆侖,還打傷我昆侖弟子,你們武當真當我昆侖沒人嗎?”
殷梨亭皺眉,他自不懼昆侖,但還是想搞清楚前因後果,便道:“瑤光,你且将事情說清楚,師叔在這,若無錯,總不至于讓人冤枉了你。”
瑤光在武當,總見這殷六俠多愁善感,時常為一些小事落淚,還從未見他這般嚴肅認真,護在自己身前,尤其是剛才拔劍打鬥,着實潇灑自如,讓人佩服,對之前自己話語傷人一事更加愧疚。
只是,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聽得六師叔問話,話裏回護之意明顯,心中一暖,恭恭敬敬道:“回六師叔……”
他口齒伶俐,幾分鐘的時間,将那老婆婆一事說了個清楚明白,只說那老婆婆與自己有恩,自己是為報恩才來昆侖報信,誰知卻被守門弟子攔住,還動手傷人,迫不得已還手,才造成了現在這樣的結果。
殷梨亭聽了,點頭道:“知恩圖報,你做的對。只是行事稍有魯莽……如今,弄成這樣,種種誤會,雖責任不在你,也是因你而起,你且去謝過各位昆侖同道兄弟,若不是他們顧忌俠義之心,又見你年紀小,頻頻手下留情,又怎容你站到現在。好在我武當與昆侖素來交好,彼此切磋,不傷和氣……至于貴派五夫人,還請這位師姐再幫忙問上一聲……”
殷梨亭性格溫和,他話語間将昆侖山一衆弟子落敗之事巧妙的歸結為手下留情,給昆侖派留了臉面,又說武當與昆侖交好,想借此把事情定義為比武切磋,之前又點名瑤光是受人恩惠辦事,知恩圖報,本是江湖俠義中人應有所為,就算行事魯莽,但瑕不掩瑜……
他一句未幫瑤光說話,卻句句都是為瑤光掩飾此事。
旁邊昆侖弟子聽了,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表示,只拿眼看那中年婦人。
巧的很,這中年婦人江湖人稱‘閃電娘娘’衛四娘,她同衆昆侖弟子稍有不同之處,那就是她授業恩師不是掌門人鐵琴先生何太沖,而是何太沖的師姐,正房夫人班淑娴。
這衛四娘既然是正妻的弟子,一聽是掌門人小妾的事情,先就是帶出了一絲厭煩之意,後又聽這五夫人不認親母,頓時大怒,借題發揮道:“這種不孝女子,果然是上不得臺面的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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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掌門夫人撐腰,自然對掌門的小妾也不假辭色,甚至對此十分幸災樂禍,也不問明緣由,就吩咐道:“你們且去把五夫人請來,讓她趕緊去看看自己的親娘,如此作為,畜生不如,還帶累我昆侖名聲。”
本來五夫人極為受寵,衆弟子不敢動手,可此時衛四娘下令,大家都知道掌門人懼內懼的厲害,此時有掌門夫人的嫡系弟子發話,頓時,沖入內室,将一名容顏俏麗的女子請了出來。
衛四娘此時只想趁掌門人沒回來之前,把事情收拾妥當,如今又有了五夫人的事情做幌子,自思能遮掩過去,就一揮手,做主讓人備了軟橋,擡了這五夫人出門,去看那老婆婆了。
殷梨亭又同幾人客氣幾句,只那黃冠道人十分不服,但似乎很是懼怕衛四娘,最後也不說話了。
瑤光也很是知趣,只說:“多謝幾位手下留情……”半句不提自己拼死血戰的事情,又說:“若不是幾位手下留情,我怕是早就倒下了,各位顧忌我年少,我偏偏還不知進退,實在慚愧。”
昆侖各弟子得了臺階下,自然也都順着下來,還誇瑤光年紀輕輕,就武藝不凡,最後就連那一臉憤憤的黃冠道人西華子都擺着長輩的譜,說了幾句指點的話。
就這麽客氣了一陣子,殷梨亭方才攜着瑤光告辭離去。
兩人行到殷梨亭落腳處的客棧,進了屋子,瑤光不由得偷偷去瞄殷六俠的臉色,只覺得一向氣質寧靜溫和的殷梨亭,此時眉宇間卻多了一抹沉郁難解之色,想起自己的那一封信,心中十分忐忑。
進了門,殷梨亭找客棧小二要了一壺茶,倒了一杯茶,坐在桌前,也不理會瑤光,一徑沉思。
瑤光讪讪的走過去,行禮道:“六師叔,你怎麽來了,還這般巧的救了我?”
殷梨亭沉默了一會兒,方道:“前些時日,我來此地,與明教光明左使楊逍相約三個月後,在此地比試武藝。只因,武當據此地路程有些遠,我便沒有回去,索性停留在此等待,省了來回奔波。”
瑤光聽了一驚,他雖送了信去,但不知後事進展,只覺得這一年都快過去,這事應該早早了解,那紀曉芙喜歡楊逍就嫁過去,自家六叔也可另選賢妻,怎麽就要同那楊逍約戰了呢?
殷梨亭見他目中閃過驚訝之色,心中料得他七/八分心思,不由得嘆了一聲,感嘆道:“瑤光,你自幼早慧,行事之間往往有自己的主見和一番道理,可有的時候,人心又怎是那麽簡單的事?”
瑤光聽得此話,不由得覺得身上有些冒冷汗,自思自己這段時日行事,的确不管不顧的一味向前,卻從不曾顧慮周圍人想法,往往有些想當然,以為事情怎樣是好的,便想讓大家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卻不知道別人心裏是不是也想這樣……仔細想來,自己又有什麽資格替他人決定命運呢?
殷梨亭又正色道:“我并不是想責備你什麽,只是從你去為三哥尋藥一事,就可以猜出你行事的一二。私下裏,我們師兄弟其實曾經讨論,為何你寧願獨自一人下山尋藥,都不告知我們這些長輩,是我們不夠讓你信任?七弟最了解你,只說你此行必有危險,所以不願讓我們一起前去,可是,受傷的人是我們的三哥,你也是我們重視的師侄,你若折在這上面,你師父如何想?我們如何想?你這是讓我們此生都再難安睡!”
“你盜藥歸來,只說是皇室貴族靈藥衆多,但哪就這麽巧,被你遇到這麽對症的藥效。四哥猜測,你許是遇見了傷三哥的真兇。可你依舊一字不說,只怕是敵人厲害,擔心我們沖動尋仇受傷。
“與之前一樣,對我們卻是一片誠心,可你如此作為,真真是小觑了你師父,小觑了我武當衆人。若我們真是那等魯莽自大,沖動尋仇的人,哪裏還有武當如今的赫赫聲名?”
“之後,你又因你師父下山一事生惱,一味胡鬧,卻不知三哥此行是否別有深意,他為什麽沒帶你,想必是讓你在山上好好習武成長,不至分心其他雜事……”
瑤光被他一句句說的無言以對,頓覺之前所為看似神秘,實則處處漏洞,甚是羞愧,只低頭不語。
殷梨亭神色凄楚,又道:“至于我與峨眉紀姑娘之事,我當承你的情。若非你挑破,只怕我還心心念念的苦等……可是,你又把這事看的太簡單,如此大事,你就那麽一封信寄了過來……你就不曾想過,萬一這封信中途遺落,或者被別人看到,峨眉武當,還有紀姑娘是何下場?持才傲物,行事魯莽,剛愎自用。”
他停頓了一下,認真的望了過去,道:“我雖知你心地純善,只這些事做的如此粗糙……平心而論,你說師叔我說的對是不對?”
望着殷梨亭一雙誠摯而又端正的眼睛,瑤光羞愧難當。
他斟了一杯茶水,當即翻身跪倒在地,膝行奉上,道:“瑤光之前年幼,行事多有乖張任性之處,今日幸得師叔教誨,日後定多加改正,望師叔寬宏。”
殷梨亭忙接過茶盞,一飲而盡,又伸手扶起他,笑了笑道:“哪有做長輩的真心惱你這個小輩的道理。日後行事,多思多想,我說的也未見準都對。你素來行事果斷,聰明機變勝我百倍,我不過是略略提醒,望你日後行事不要太過偏頗執拗了。”
瑤光連連點頭應是,只覺得心中一松,曾經禁锢的枷鎖,卻原來都是自己在自尋煩惱。
想當初,從山谷中出來,自己居然因懼怕被師叔師伯們責備,就一直在外游蕩,讓大家擔心,實在不該。
又思索自己之前所為,仗着了解劇情的緣故,魯莽行事之處多不勝數,若非機緣巧合,自己安穩活到現在真可稱得上一個奇跡了。
他如今得殷梨亭耐心安慰教導,心中十分感動,只覺得和這位六師叔親近了很多。這時好奇他與楊逍決鬥一事,也不再小心翼翼出言試探,反而直接問道:“六師叔,你為何要與楊逍決鬥,那紀姑娘的事情,怎麽解決的?”
殷梨亭眉目間還是難掩沉郁,但他雖性子有些弱,卻并不諱忌這一點,只略帶悵惘道:“因你信中之意,我不太放心,便同你師父親自護送了她回峨眉,峨眉掌門滅絕師太得知此事,果然大怒,要将她立斃掌下……我如何能眼睜睜看着此事……只得攔下。之後又有師尊同師太好生一番交涉,又有金刀紀家出面哀懇……滅絕師太只對外稱紀姑娘重病而亡,金刀紀家也只當沒生過這個女兒……此事一了,你師父就返回武當,我卻擔心她一個弱女子在外行走不便……于是,我就護送更名改姓的她,一路前往坐忘峰,将她母女交到楊逍處……”
他說來簡簡單單,但其實當時滅絕師太執意要殺紀曉芙之時,他費勁心力才攔住,之後為之斡旋周轉,甚至麻煩多年未下武當山的師尊出面,種種艱辛……
在他如今敘述之中,仿佛只是幾句話般的簡單。
又講自己護送紀曉芙前往坐忘峰,瑤光簡直為其委屈心疼,可以坦然大方的護送自己曾經的未婚妻去另一個男人懷裏,殷六俠果真不愧一個‘俠’字。
殷梨亭對此卻依舊淡淡幾句,待說道與楊逍約戰,他又輕描淡寫道:“我護送紀姑娘一路過來,看他們一家三口團圓,本應功成身退,只是楊逍武功的确不俗,我見獵心喜,便同他約三個月之後比武切磋。只是,一來,他一家剛剛團圓,我不好就此趁人之危;二來,他見我一路奔波,也不願占我便宜。”
瑤光聽他說什麽見獵心喜,立刻就知道這只是個托詞,這位殷六叔,随也也喜歡習武,但從未起過同人争勝的念頭,這話要是換了七師叔莫聲谷,他還信上幾分,可六師叔,幾乎不用細想,他就知道,這是為了不傷及紀曉芙的名聲。
總不好明說‘你奪我未婚妻子,這事得做個了斷,咱們過一場吧!’
所以,只能說是比武切磋。
殷梨亭提及此事,也是一陣沉默不語。
‘盛名之下無虛士’,瑤光卻不由得暗暗想:“當年,武當七俠,聯袂共闖江湖,被江湖人稱之為‘俠’,果然不是白來的。就目前所看,大師伯宅心仁厚;二師伯嫉惡如仇;師父豪氣幹雲,各處皆好;四師叔智計超群;五師叔接觸少些,尚且不知,據說也是一坦蕩君子;七師叔行俠仗義,快意恩仇。”
“以前只覺得六師叔性子太過內向腼腆,如今看來,卻是君子如玉,溫潤內斂,對自己喜愛的人情深一片,平日行事又處處與人留有餘地,寬仁厚道,胸襟氣度也遠勝旁人……”
“再想楊逍,孤傲自負,當年與人比劍,氣死孤鴻子,行事可謂刻薄;又自命風流,居然奪□□子;後不顧大局,參與明教內鬥,也稱不上什麽顧全大局,武功不弱,可明教上層具不服他,可見他也不是什麽領導的材料,如此一個除了武功、長相,其餘行事、胸襟、氣度皆不如殷梨亭的男人,也就只能騙騙小姑娘了。”
“紀姑娘先被楊逍強迫,後又被他外在的表象所迷惑,竟然舍美玉而選石頭,實在沒眼光極了。”
他這邊想着武當七俠的風采,一邊想着自己算是武當七俠的傳人,不由得十分驕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