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物是人非
桃夭夭發現近來樊鈴兒變了很多。她變得不愛說話,大多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盯着窗外發呆。但凡世間女子,哪個不愛美,而且她本擁有一張傾世容顏确實難以忍受自己有一天竟會變得這般的醜陋。
以前自己幫她換藥,她總會叽叽喳喳個不停,就算自己不搭理,她還是會獨自喋喋不休,講得無非是她在塵世的一些瑣事。如今,她卻安靜了許多,總是木然地随自己擺動着,不發一言。
……
樊鈴兒擡手撫上自己的面頰。隔着面紗,指腹間也能清晰的感覺到那凹凸不平的觸感,可以想象的出,面紗下的這張臉是多麽的令人可怖。
想到在凡塵時,娘曾經和自己說過,女人十八一枝花。她如今正值十八妙齡卻變成了這般樣子還能算得上是一枝花嗎?說來真是諷刺,曾經自己最不屑卻擁有的東西,如今失去了為何會讓自己這般的痛徹心扉。
淚水迷糊了雙眼,腦海中的那人依舊是一席藍衫飄然欲飛,同色的發絲随風輕舞,俊美如玉的面龐上總像籠着一層淡淡的月華,幾廂回眸間,任是嵋巒山色也抵不上他眉間的一角。确是如畫般的仙人,能站在他身邊的女子定也要擁有不輸于他的風華,曾經的自己不配,如今的自己……更是不配了……
……
聽到門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樊鈴兒令忙用袖口拭去眼角的殘珠。房門被輕輕推開,桃夭夭端着一個大托盤走了進來,上面依舊擺了一把剪刀,一個小瓷瓶,幾卷紗布和一盆清水。看到樊鈴兒臉上那有幾分濡濕的面紗,桃夭夭眉頭一皺便揭去了它蒙面的輕紗。待用清水将樊鈴兒的臉擦拭了一遍,随後便往她臉上熟練地上起藥來。
樊鈴兒看着面前的桃夭夭竟破天荒的開了口:“我聽說這冰肌凝露很是珍貴,十朵千年雪蓮也未必制得了半瓶,還要加上極北之地的無根水。這極北之地萬裏冰封,鮮少降水就是萬年也難遇一場雨水,這小小的一瓶藥水不知要耗費多少人的心力,我這臉上的傷乃是上古神兵造成的,怕是醫不好了,這般珍貴的藥還是莫要再浪費了……”
桃夭夭聽後,指尖的動作一滞,面目含冰道:“我只是奉命行事,這般話你還是與我們魔君去說吧!”不知為何,聽到她這般洩氣的話語,心裏無端冒起了一團火氣。
門口,那颀長的身影亦一震,瑩綠的眸子逐漸染上一層血霧,殺氣盡顯。袖袍下,綠容雙拳緊握,青筋暴突:上古神兵!好一個上古神兵!既是上古神兵,那個人肯定脫不了幹系!随後便疾步離去了。
……
上完藥後,樊鈴兒突然來了一句:“夭夭,你們魔宮的廚房在哪裏,我做東西給你們吃好
不好,到時将綠……哦不……把魔君也一起叫來吧……”
本是壓抑沉默的氛圍被她突然打破,語氣中竟還帶着躍躍欲試的興奮。
“你……”桃夭夭沒想到面前的人變臉是這般的快,剛才還是一副自怨自艾的樣子,如今便情緒高漲了起來,她真是讓人愈發捉摸不透了。
但是,不得不說,自己還是比較習慣她現在這個樣子……
……
魔宮的廚房間,桃夭夭目瞪口呆地看着樊鈴熟練地兒檢菜,洗菜,淘米煮飯。本以為她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想不到竟還下得了廚房。
桃夭夭看着她一系列娴熟的動作,眼中的驚喜愈濃。不一會兒,魔宮許久不見人氣的廚房內便飄出陣陣誘人的菜香,引得一衆魔怪流着口水在周圍聚集。
有桃夭夭幫襯着一起将菜肴搬上了桌,綠容後腳跟便來了。
“魔君陛下來啦,請上座吧,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能以這般方式向魔君你表達謝意了……”
綠容連連擺手,有些受寵若驚地坐到了主位上,心底的喜悅自是無以複加。
看着滿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綠容眼睛驟亮……
水晶肴蹄、椒鹽排條、紅燒獅子頭、抄嫩筍、麻婆豆腐……
這些菜……綠容竟難以自制,一把抓住樊鈴兒的道,激動道:“靈兒,你是不是想起些什麽了,是不是!是不是”
樊鈴兒身形一震,随後滿臉疑惑道:“魔君在說什麽……什麽想起來了,我聽不懂……”
綠容不死心道:“怎麽可能!這些菜都是你以前一直做給我和夭夭吃的,現在你怎麽會……”
這滿桌的菜肴都是在妖界時,靈兒最愛做的亦是他與夭夭最愛吃的,他不信有這麽巧的事情!
樊鈴兒笑道:“魔君,這些菜是我在太宰府時最愛吃的,閑暇之餘便自己跟廚房學着做了……”
看着樊鈴兒不似說謊的樣子,綠容放開了她的手,無力地癱坐在了椅子上:“是嗎……是我想多了……”語氣中卻是掩不住的失望。
……
一頓飯,三人皆無言,卻在最後的時候樊鈴兒喃喃道了一句:“爹娘也是愛極了我做的這幾道菜……”
所謂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樊鈴兒本是一句感慨,綠容卻不想見到她如此傷懷的樣子。
“靈兒可是想你在凡塵的父母了……”
“十八年的養育之恩我怎能忘……”
“好!那我們便去見他們!”無視樊鈴兒滿臉的錯愕,綠容已經騰身而起,袖袍那麽一揮環上了她的腰肢。疾風過後,偌大的客廳中只剩下一臉寒霜的桃夭夭和滿桌的殘羹冷炙……
……
如今凡塵已至深秋。高宅府門
前殘葉翻卷,滿目的蕭瑟。
綠容現在腸子都悔青了。他光顧着讨好樊鈴兒卻忘了天上一日,人間已是一年!靈兒曾經在仙山呆上了三四個多月,算來,這凡塵已是過了百年的光景。
太宰府前兩座守門的石獅子依舊威武抖擻。兩盞紅燈中間也依舊是一塊紅木牌匾。只是那燙金的四個大字已經變成了“高太宰府”。
如今的太宰姓高……汴國官員離職,一律要離京返鄉,而她的家鄉爹娘卻從未與她提起過。現在,就算想在二老墳前盡一盡孝道也不行了。
吞下滿腔的酸澀感,她偏頭對綠容道:“我想進去看看,魔君能幫我嗎?”
綠容點了點頭,牽着她來到了偏角,随後隐了兩人的身形抱着樊鈴兒騰身躍了進去……
院落內,有一棵歪脖子的大棗樹,幹枯的枝葉間還零星地挂着幾顆蜜棗,而地上卻落下了一大攤。曾經自己為了貪上那一口,逞人不注意時偷偷爬上了高樹,最後還不小心摔了下來疼得坐在地上“哇哇”直哭,引得一衆奴仆圍在她身邊陪着她一起哭。
随手拾起地上一顆掉落的蜜棗湊到嘴邊咬了一口,卻已不是記憶中那般甘甜,而是滿口的酸澀。
旁邊的石墩石椅上已沾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和落葉。曾經一家三口便坐在這裏品茶賞菊。雖是秋風沁涼,她卻從未感到一絲的寒冷。
茶廳內傳出一陣陣的笑聲,卻是幾名打扮華麗的美婦在談笑風生。曾經自己也在這裏依偎在自家娘親的懷裏,談着家中的瑣事,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書房內擺設沒有變,曾經自己便躲藏在門邊偷觑着自己那年邁的老父眉頭深鎖着處理着公務……
曾經有許多曾經,她卻再也回不去,也只能靠着這裏的每一磚每一瓦去捕捉那些逝去的場景。
……
綠容便一直站在她身邊,陪着她走遍了太宰府的每一院,每一角。最後,他們停在了一座外觀別致的庭院前。
這裏,曾經是樊鈴兒所住的湖心小築。想不到,原本這裏的一方清湖已被填平,那座落在湖心的小樓也被這座雕梁畫棟的庭院所取代。
記憶中的那片荷塘月色,她是再也見不到了。
所謂的……物是人非……
眼角愈發的酸澀,卻還是強忍着沒有哭出來,只是哽咽着聲音對綠容道:“最後……再去一個地方吧……”
……
綿延數十裏的山脈依次坐落着數座氣勢恢宏的殿宇。這裏便是汴國歷代國君的長眠之所——汴國的皇陵。
汴國的皇陵傍山而建,主峰的南麓邊一座大同小異的殿宇獨獨地伫立在半山腰。
長長的神道的兩旁整齊地擺放着石雕獸人。穿過幾座祭祀
用的殿宇,盡頭便是玄宮的所在。一整塊厚重的石板封住了玄宮的入口,石板上刻滿了銘文。而那石板後便是帝王帝後擺放棺椁的內室。
樊鈴兒站在碑亭內,厚重的石碑上刻着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軒帝陵。滿腹的酸澀感也終究在那一刻爆發了出來,眼角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止不住的往下落,整個人都哭倒在了石碑前……
綠容便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他知她心裏難過,若能哭一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
那日之後,皇陵的守陵護衛巡查至軒帝陵時,卻看到那墓碑前靜靜地放了一朵白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