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1 - 3

強烈的風力打在BRT上,滿車的乘客似乎也跟着車體在風雨中飄搖。窗外可見高架橋下被大風大雨漂白的街景,很快只剩下整面半透明的玻璃和噼裏啪啦的雨點聲。車輛仿佛置身在灰蒙蒙的雲層當中,再看不見任何景象。

車內擠滿了為了躲雨而上車的乘客,程業鑫被擠在一個巨大的背包和一個中年男人的大肚腩之間,動彈不得。他看完手機裏收到的消息,心裏感到無力又厭煩,把手機塞回了書包裏。

謝文偉和袁素馨是從什麽時候看對眼的?他們要好的時候,爸爸離開多長時間了?程業鑫的心裏猜測和計算着這件事,無論猜測出怎樣的結果,都令他頭疼。他自然知道爸爸離開以後,媽媽含辛茹苦地撫養自己,花費了許多的心力。

袁素馨每天起早貪黑地幹活,對程業鑫的教育卻從來沒有一絲松懈。為了撫養他,袁素馨跟與她同年齡段的女人比起來,要蒼老憔悴許多。她的頭發過早地花白了,卻連染頭發的錢也要省下來,留着給程業鑫買任何他想要的東西。程業鑫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衣服每換了季節,第二年就再穿不下。袁素馨給他買衣服、買學習用品、買電動車,自己卻從不舍得買新衣服。她今年過年的新衣服,還是謝沄夏買下來,非要送給她的。

每當看見媽媽的辛苦和節儉,程業鑫總在心裏忍不住埋怨爸爸。他去了哪裏?他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可是,不管埋怨多少次,程業鑫所惦念的,還是爸爸會在某一個時間點回來。沒有想到,袁素馨不願意再等了。程業鑫的心情複雜極了,他仍在期待保持一個完整的家庭,又舍不得讓媽媽在這個看似完整的家庭裏受苦。

爸爸到底去了哪裏?他到底還會不會回來了?萬一他将來回來了,看見他們已經和別人組成了新的家庭,程業鑫要怎麽面對他?關于這一點,難道袁素馨沒有想過嗎?她怎麽可以問心無愧地和別人在一起?

程業鑫心煩意亂,連車廂內的廣播也沒有聽清楚。等到BRT在站臺旁停靠,所有乘客全在司機的組織下下車,程業鑫才茫茫然地回過神來,跟着下車。

原來臺風影響了BRT的運營,在高架橋上行駛太危險,公交公司不得不決定臨時停運。車輛停靠在公交車的中轉站,滿車的乘客有的帶了雨具,有的沒有,全順着樓梯和已經停止工作的扶手電梯走下高架橋,在呼呼的大風中尋找可以轉乘的公交車。

連BRT也停運了,回離島的船更不必說。程業鑫渾身濕透,褲腳淌着水,鞋子踩在地上嘎吱嘎吱作響,他郁郁寡歡地登上了前往碼頭的公交車,坐在座椅上犯困。依舊是擠得水洩不通的車廂,車廂內彌漫着雨水沉悶的氣味以及乘客們的體味,空氣混濁得令人作嘔。程業鑫抹了一把臉,也不知自己回去以後要怎樣面對袁素馨。

如果輪船停運了,他只能在碼頭附近找一間旅館住上一宿,等到航線再次運營才能回離島。程業鑫靠在座椅上打盹,決定破罐子破摔,再也不管袁素馨的打算了,她愛和誰相好就和誰相好去。

車輛終于行駛至碼頭附近的公交車站,程業鑫身上的濕衣服被悶出了黴味,他費力地從車廂裏擠出來,尚未站定,又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他将書包舉過頭頂,往碼頭的售票廳跑,才跑到門口,便看見了門口立着的停運告示。

程業鑫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左右張望,決定先去附近的漢堡店裏避雨,順便買點兒東西填飽肚子,再做下一步打算。路上幾乎沒有飛馳的車輛,他順利地橫穿了馬路,跑進空蕩蕩的漢堡店內,險些在門口打滑摔一跤。

好險。他拍拍胸口,抖了抖滿是水的書包,拖着濕答答的步伐往櫃臺前走。櫃臺前沒有人,程業鑫稍等了片刻,才見到服務生從廚房裏走出來。她看見程業鑫渾身濕透的模樣,不由得愣了愣,繼而微笑着問:“請問想點些什麽?”

“一個香脆雞腿堡吧。”程業鑫随便說了一種産品的名字,低頭拉開書包的拉鏈,驚訝地發現書包的外側不知什麽時候被劃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他的心裏咯噔了一聲,順着那個口子摸進去,什麽也沒有摸到。

服務生已經為他下好了單,正在等待他付款。程業鑫無心再吃任何東西,扯開書包的拉鏈,将書包從裏往外翻,空空如也的書包裏倒不出任何東西,他的錢包和手機都不見了!

是什麽時候被偷的?程業鑫回想着,自己最後一次取出手機時還在BRT上,之後再也沒有打開過書包。是在BRT上,還是在公交車上?程業鑫完全整理不出頭緒,腦袋中一片空白,一時之間想不出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

他回過神來,轉過頭看見服務生正疑惑地等着自己。“對不起,剛才那個漢堡,我不要了。”程業鑫的腦子依然一片混沌,“可以給我一杯清水嗎?”

“哦……”服務生觀察着他的舉動,大約猜到了他遇到的變故,好心地幫他取消了訂單,然後用裝咖啡的紙杯給他裝了一杯熱水,還給紙杯加了隔熱套。

程業鑫的心涼透了,這杯熱水及時地溫暖了他,讓他不至于徹底驚慌失措。他客氣地感謝了這位服務生姐姐,捧着這杯珍貴的熱水去往一旁的空座坐下休息。

現在怎麽辦?他的錢、銀行卡、身份證件,包括乘坐輪渡的學生票全在錢包裏。錢包丢了,別說使用學生票免費乘船,連使用身份證買票也不行。大晚上的,他身無分文,要上哪裏去?

“見鬼……”程業鑫捧着裝滿熱水的紙杯,想要喝一口,又怕燙傷舌尖。掌心和指尖傳來的溫暖讓他不至于太糊塗,程業鑫偷偷地看了那位服務生姐姐一眼,盤算着自己或許可以向她借手機給袁素馨打一個電話。

袁素馨如果知道他跑出來以後遇上這麽倒黴的事,非在電話那頭把他罵一頓不可,程業鑫的頭皮發麻,往熱水上吹了吹氣,小小地呷了一口表層的熱水,頓覺身體暖和了許多。衣服的布料黏在身上,十分難受,可眼下無處可去的程業鑫只能忍受着。他喝了半杯水,正要走向櫃臺向好心的服務生姐姐借手機,卻驚訝地發現了角落裏坐着一個男生。

男生穿着程業鑫他們學校的校服,讓程業鑫倍感親切。既然是同校的學生,現在借一些錢,今後也不怕沒有機會還上,程業鑫看了看自己身上濕透的校服,皺了皺鼻子,放下那個破書包,往角落裏走過去。

“同學,你好……”走到背光處,程業鑫看清了剛才背對着自己的這位校友,原本在臉上堆起的親切頃刻間全消失了,因着這位同學的面無表情。

楊律輪廓分明的臉在背光處顯得格外陰郁,他擡眸淡漠地盯着程業鑫,很快又重新垂下眼簾,像是沒有看見他。程業鑫已經幾次被他無視,雖不知他這人是不是素來如此,可這樣的态度,實在令他窩火。

可是現在他有求于人,自然滿肚子火氣和怨氣也只能忍着。他客客氣氣地笑了笑,在楊律對面的位置坐下來,套近乎道:“你還記得我吧?這幾天考試,我坐你的左邊。花錢買你答案的那個郝俊傑,他是我哥們兒。哎,你現在身上有錢嗎?我跟你說,我真是倒黴透了,出門坐公交車,錢包、手機全被偷了。我家在離島上,現在有家不能回,無處可去。你能不能借我兩百元?我今晚得找地方住不是?我開學還你。要是沒有,手機方便借我打個電話嗎?我媽沒有我的消息,肯定緊張壞了。拜托拜托!”話畢,他雙手合十做出乞求狀。

坐在對面的人沒有回應,半晌,程業鑫睜開雙眼,瞄見楊律正若無其事地喝着熱咖啡,好像自己的對面根本沒有坐着人一般。見狀,程業鑫目瞪口呆。他張了張嘴巴,語塞良久,忍不住說:“同學,你是聾啞人嗎?聽不見還是不能說?我是真心實意地拜托你,你就算不肯借手機給我,起碼有個回應吧?”

楊律放下咖啡,依舊面無表情,看程業鑫的眼神裏沒有任何情緒。面對程業鑫不滿的控訴,他始終一言不發,非但沒有回答程業鑫的問題,反而起身往外走了。程業鑫十六年來頭一次遇見這樣的怪胎,坐在椅子上,全然懵住了。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到底哪裏來的這種沒有天理的優越感?

程業鑫越想越生氣,立即起身追上去。當他來到漢堡店的門口,還沒叫住楊律,已經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打着一把黑傘走到了漢堡店前,把楊律接到了傘下。程業鑫驚奇地眨了眨眼睛,只看見男人攬着楊律的肩膀,兩人一同快步地往停在道路旁的一輛轎車走去。

那個男人長得和楊律有些像,莫非是他的爸爸?程業鑫在風中打了一個噴嚏,又被雨淋了一身,忙不疊地要回店裏。

“阿鑫!”漢堡店的玻璃門上反射着警車燈的光,程業鑫聞聲一愣,轉身看見謝文偉從一輛警車上打着傘下來,急匆匆地跑到了程業鑫的面前。

程業鑫怔怔地看着他:“文叔?”

“猜到你會來本島,特地趕在渡輪停運前過來了,可打你的電話總打不通。你的手機壞了?”謝文偉關切又緊張地問。

面對謝文偉對自己的關心,再想到自己先前對他的态度,程業鑫的心裏被矛盾壓得格外難受。他喪氣地低頭,說:“我的手機和錢包被偷了。”

聽到這則壞消息,謝文偉怔了怔,半晌道:“難怪總找不到你。你媽媽還擔心你和你爸那樣,走了再不回去了呢!趕快,到車裏去,我帶你找個地方住。明天我們一起回島上。快,到了車上,給你媽媽打電話報平安!”說罷,他不等程業鑫再發愣,攬住他的肩,把他往路旁的警車裏帶。

暑假開始後不久,分班考試的成績出來了。盡管程業鑫的物理和數學都拿了滿分,但慘不忍睹的語文和英語,仍然讓他在袁素馨的面前擡不起頭來。

謝文偉他們在袁素馨的面前誇獎着程業鑫優秀的理科成績,袁素馨則只關注于兒子的英語不及格,連原先說好讓程業鑫報的美術班,也險些變成了英語班。最後還是謝文偉幫程業鑫說了一頓好話,程業鑫又在媽媽的面前發毒誓,聲稱上二年級以後英語成績一定會提高,袁素馨才勉為其難地把報興趣班的錢交給程業鑫全權掌握。

程業鑫很快便把這筆錢上交給琴島畫室的老師,在畫室的課程安排下開始學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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