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淩遲?

殿中所有人都驚了,連着內衛都不例外。皇室尊貴,之前縱使是謀反作亂這樣大不敬的罪過,也不過是一杯鸠酒,為他們保持着最後的體面——

也算是展示一下帝王最後的寬仁。

“陛下,”內侍總管常善忍不住開口,想要勸說一二。

不是為了廢太子,而是為了陛下的聲譽,此事一出,定然會招致無數毀謗,實在是不值當啊。

秦枕寒沒理他,抱着盛曦光,穿過宮城,回了他的紫宸殿。

宮人叩拜,只敢用餘光看去一眼。

被天子抱在懷中的,是誰?

紫宸殿中,秦枕寒将盛曦光放在榻上,要了水來,一點一點擦拭幹淨她面上的鮮血。

“還是這樣順眼些。”他扔下帕子,後退一步,擦幹手上的水珠。

內侍們深深低頭,一眼也不敢多看。

“着,追封盛曦光為皇後,葬入,永陵。”秦枕寒頓了頓,如是吩咐。

永陵是他的陵寝。

“陛下,這,”內侍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感受着天子淡淡掃來的一眼,渾身一涼,低下頭小心翼翼說,“是否不妥?”

不管盛曦光到底如何,她都是太子的側妃,天子的兒媳,如今卻要被追封為皇後,再加上之前淩遲太子的旨意……

實在是有損天子的聲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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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妥?”天子似笑非笑,而後面色倏冷,說,“去,安排下去,我要她,風光大葬。”

他的名聲?早在當初弑父奪位的時候就沒了。

內侍一個哆嗦,不敢多言,下去安排。

兩道旨意連下,朝野震動。

誰人不知,盛曦光是太子愛寵,可如今,怎麽又成了皇後,還要同葬皇陵。這成何體統!

衆臣上書,卻都沒能改變天子的意思。在太子一黨的鮮血洇濕了午門處的土地後,他們到底都閉上了嘴。

據說,廢太子受刑整整三月,皮肉盡去,幾若白骨,才總算咽了氣。

天子不喜,命人挫骨揚灰,消去所有記載,史書除名。

比肩接踵,浩浩蕩蕩的人群中,靈柩被擡入陵寝之中,衆人叩拜,有人念誦着,‘……皇後盛氏,蕙心蘭質……’

淡淡的梨花香中,曦光豁然睜眼,彎腰伏在榻邊,張口欲嘔。

“姑娘!”外面候着的宮女聽見動靜忙不疊的推門進來。

“出去。”曦光擡手按住胸口,頭也不擡,揮袖指向門外。

小心翼翼看了眼,可重重帳幔之後,只能隐約看見一道曼妙的剪影。宮女躊躇了一下,到底退了出去。

這可是太子的心上人,這些時日,哪怕裏面的姑娘一直冷着臉,被漠視的太子也不曾有過絲毫不喜惱怒,她們區區奴婢,哪裏敢惹得她不悅。

撐着床沿,絲滑的錦緞垂落手背,掩住那段仿佛凝盡霜雪的皓腕。

曦光急急喘息許久,總算緩了那股難受,一雙遠山似的細眉卻仍舊緊緊的蹙着。

皇後?秦順安那個瘋子不會真當上皇帝了吧?

一想到上輩子她死了以後,還要以皇後的名分與秦順安同葬陵寝,曦光心口的惡心就忍不住又翻滾了上來。

“曦光,宮女說你身體不适,我能進來看看嗎?”外面行禮聲被一道溫潤的男聲制止,來人止步在帳幔之外,修長的身影落在地上,被門外初春的日光拉的長長的。

曦光擡眼,死死看去,手中緊緊的揪着錦被,牙根咬到生疼。

半晌,忽然扯出了一個笑。

“你什麽時候放我出去?”

“曦光,這裏不好嗎?”

“我要回家。”

“這裏就是你的家——”

“這裏不是!秦順安,你到底什麽時候放我走。”曦光打斷。

“曦光,這就是你的家。”秦順安堅持道,看她似乎很生氣,有點擔憂的說,“曦光你別生氣,快,去叫太醫來。”

“所以你不放我走是嗎?”曦光似乎不死心的問。

“曦光,你想去哪兒,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滾。”曦光徹底放棄。

“曦光,”秦順安遲疑的喚她,不肯走。

“滾,”曦光随手拿起茶杯就摔了過去。

碎瓷四濺,外面的人默了一下,細心叮囑,“那你好好修養,我下午再來看你。”

又躊躇片刻,秦順安的腳步漸行漸遠。

曦光僵坐在榻上,面無表情的重複着曾經重複過無數次的對話。

果然,不管多少次,秦順安都,不會放她走。

永遠都不會。

等門被關上,她才慢慢放松下來,擡眼定定看着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宮殿,曦光一點點,一點點的笑了。

擡起手,皓腕纖纖,玉白無暇,不見曾經自殘時留下的疤痕,米粒大小的珍珠珠串依舊松松纏在她的腕上,還未曾因為後來和秦順安争執而弄斷。

此時,她剛剛十六歲。

就在這一年,她巧遇了溫柔敦厚的秦順安,他騙她雙親已然不在世,未曾娶妻,與她在師傅面前拜過天地,然後帶着她回京。

可一切都是假的。

秦順安是太子,早在兩年前就娶了太子妃,還有數名妾室。

她被騙之後想要逃走,卻被秦順安幽禁在了這宮殿之中。

曦光下了床,走到窗前,使勁推開了窗戶。

守在外面的宮女屈膝行禮,她沒有理會,擡頭看着外面的天空。

“今天是幾日?”這個事實太過美好,好到曦光至今也不敢相信,又問了一遍。

“回姑娘,今天是冬月二十五。”宮女不敢耽擱,立即回答。

“是武德八年嗎?”她又問。

這話分明昨晚曦光就問過,宮女不解她為何還要再問,心中納罕,口中稱是。

“沒錯姑娘,正是武德八年。”

武德八年,冬月二十五。

她來到玉京的第三日,也是第一次逃走失敗,被秦順安關起來的第二日。

這個時候,師傅他們都還活的好好的。

一切,都還來得及。

在這之前,她要讓秦順安,去死。

宮女悄然進殿,收拾了地上的碎瓷,又有宮人進來,奉上膳食。

上輩子時,曦光只顧着發怒生氣,被秦順安幽禁後一口飯都不肯碰,最後……

那個瘋子當着她的面,杖責那些宮人。

憶起往事,曦光微微阖眼,深吸一口氣,端起了碗。

悄然注意着她的宮人們心中一松。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這位主要是再不吃,太子就該發落她們了。

一口一口軟糯的粥入腹,曦光完全嘗不出滋味。

她在心中告訴自己——

來日方長。

用完膳,外面天色開始變暗,曦光坐在窗前,想着之後該怎麽做。

檐下宮燈微微晃動,在她面上染上一層胭脂色。

秦順安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不由駐足,出神的看着。

曦光思來想去,都無頭緒。

要讓秦順安去死,她有許多種辦法。可是,秦順安的死,不能和她扯上關系,絲毫都不能。她一丁點風險都不敢冒。

內衛司的大名,就算遠在山野的曦光,都有所聽聞。她不能确定,自己下手不會被他們發現。

該怎麽做?

心煩意亂中,曦光随意一掃,就看見了站在殿前癡癡看她的秦順安,暗覺晦氣,轉身就走。

“曦光,我可以進來嗎?”帳幔外,秦順安擡眼看着眼前薄薄的一層簾子,按捺下心中的蠢蠢欲動。

不,不行,曦光還在生氣……

下午時曦光且沒注意,這會兒見他言行,目光一頓,若有所思。

是了,秦順安一開始沒有那麽瘋狂,或者說他表現的沒有那麽瘋狂,一直保持着溫柔耐心的模樣。除了不讓她離開,別的都會答應。

先穩住他,她心中迅速做下決定。

“說了不可以,滾出去。”

怒氣沖沖的聲音在殿內響起,秦順安無奈的笑了笑,心下卻是松了松,肯和他說話就行。

相信只要時日長久了,曦光總能看到他的誠心的。

“曦光,別生氣了,是我的錯,不該騙你,你生氣是應該的。”秦順安耐心安撫,說,“可我是真心對你的,你還記得我們在師傅面前的盟誓嗎,我們說好了——”

“滾,滾出去。”一聽真心,曦光就惡心的慌,他口中的真心,連狗都不如。

“曦光,”

“我讓你滾。”曦光打斷,不想再聽他口中那些深情款款的話。

秦順安嘆了口氣,倒也不生氣,曦光容貌清雅,性子卻因為久居山野,直白随性,好似一團烈火般。

她若是忽然變了态度,才要讓他擔心。

“那曦光你好好休息。”他照例叮囑,想了想又說,“曦光,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

“滾快點。”曦光充耳不聞,又補充了一句。

秦順安輕輕嘆了口氣,到底走了。

等出了殿,忽然笑了笑。

曦光今日沒摔東西。

總算趕走了秦順安,曦光深吸一口氣,止住滿心的暴躁。

宮人上前悄然給她倒了杯茶,請她喝。

曦光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細眉輕蹙,難掩憤怒。

“姑娘,太子是個尊貴人,您還是不要太倔強的好。”瞧着她便是含怒都依舊動人的面容,宮女忍不住輕聲勸說。

曦光目光不動,沒說話。

“若是,若是惹得殿下生氣了,對姑娘您也不利。”宮人又說。

曦光這才看了她一眼。

上輩子有人這樣對她說過嗎?或許有,但是她已經記不清了。再說,以她當時滿心滿眼的憤怒,便是聽了,怕也以為宮人是為了給秦順安當說客,根本不會多想。

她說的對,秦順安雖然沒對她動手,可她在意的人,他卻一個都沒放過,還口口聲聲說着心悅她。

真是可笑,可惡,更可恨。

“誰要你來給他說好話的,是不是秦順安?退下。”心中念頭疊起,她沒忘記裝怒,揮袖道。

宮女不敢再多言,起身退下。

夜半時分,天上星子兩點。

奢華富麗的紫宸殿中,守夜的內侍忽然緩了呼吸。

他似乎聽見天子的氣息略有些急促。

悄然持了燈進殿,眼見着龍床之上天子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穩,方才輕聲喚了句陛下。

秦枕寒豁然睜開眼。

“你叫什麽!”他不由自主的怒道。

內侍一個瑟縮,也不敢辯解,直接就跪下了。

驚覺自己失态,秦枕寒坐在床上皺緊眉,只覺心中空落落的,似乎錯失了什麽極為重要的東西。

可不論他如何回想,都記不起剛才夢中種種。

“下次不要叫醒我。”一無所獲後,秦枕寒心中沉悶,冷聲叮囑。

內侍立即應諾,問了天子無事後,就退了出去。

床上,秦枕寒一夜無眠。

他很少有做夢的時候,但只是一想,便忍不住心念起伏,偏偏空空蕩蕩,什麽都想不起來。

剛才他到底夢到了什麽?

下次他還能夢到嗎?

昨夜宮女被曦光呵斥出去,對于承光殿一衆宮人來說,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到誰都沒有在意,直到第二日——

秦順安來和曦光說話照舊被曦光趕走後,忽然命人拉了那宮女出去,命人杖責。

殿內,曦光死死看向簾外的人。

多熟悉的一幕。

又開始了。

“曦光,我聽說她惹你生氣了是嗎?我這就罰她,你別生氣了。”宮人們瑟瑟發抖中,秦順安瞧着面前垂落的帳幔,溫聲慢道。

下一刻,簾子被人掀開,他看見了曦光含怒的臉,面上頓時笑開。

“曦光,你願意見我了。”他高興的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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