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玖·在卑微地慶賀
不知道瞿仙桃會不會再回來,連瞿仙桃自己都不知道。
她這天,再次專程找了湯宗毓,湯宗毓就與她一起去喝咖啡,要開學了,天氣涼下來些許,湯宗毓穿着由程景雲提前熨好的西裝馬甲,他拎着外衣打着傘,從雨中匆匆走來,上了瞿公館的車。
車上,誰都沒打算先說話,所以總這樣耗着,湯宗毓擡起手看了一次表。
後來,又看一次表。
瞿仙桃就玩笑着問他:“怎麽了?急着要走嗎?”
“沒有,”湯宗毓已經失落到不想看瞿仙桃的眼睛了,他擡起頭,盯着車窗外面的雨幕瞧了好半天,他說,“真的要走了啊?”
“這怎麽會有假的?”
“我……”
“你怎麽?”瞿仙桃笑了一聲,把胳膊抱在胸前,她說,“你老是話說一半,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宗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從來沒想過會有分別的時候。”
“對啊對啊。”湯宗毓連忙點着頭應和。
“但現在發現,人生最遠只能看到下一步,”瞿仙桃誠懇看着湯宗毓的臉,她說,“我在紹州長到十七歲,讀了許多書,但從來不知道是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所以我想離開,我得去外面看看。”
那麽一瞬間,湯宗毓甚至覺得自己快要哭了,他咬了咬牙,看向瞿仙桃的眼睛,他說:“去看吧。”
“你氣什麽?”
“我沒氣。”
“其實我覺得你根本不需要我,你舍不得我,大概只是因為你舍不得從前。”
瞿仙桃表現得過分從容了,她甚至已經想好了許多句得體的離別話,湯宗毓着急了,他一把抓住了瞿仙桃的手腕,連她的镯子一并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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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紅着眼睛,說:“不是,根本不是,我就是舍不得你。”
瞿仙桃搖頭,說道:“就算你真的舍不得我,我也要走的,宗毓,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吧,要是有一天你也想去看世界,我會很為你高興的。”
瞿仙桃的淺藍色旗袍,大概就是湯宗毓眼淚的顏色,他多麽堅強又多麽頑皮,卻在瞿仙桃面前有些丢臉地哭了,他松開了她的手腕,強忍着哭腔,說:“好了,我知道了。”
所以,接下來這頓咖啡喝得人極其難受,湯宗毓喉嚨裏原本的味道比咖啡還苦,他像是正在失去最後的、做孩子的資格,與少年時候的美好徹底告別了。
瞿仙桃一滴眼淚都沒掉,她遞了盛蛋糕的盤子到湯宗毓面前,說:“吃吧。”
“你就當我長不大,”湯宗毓說,“你覺得我永遠都長不大。”
瞿仙桃于是笑了,說:“這個樣子哭,可不是長不大?你年紀還比我大一點呢。”
湯宗毓說:“要是你走了,我可能也快要結婚了,最遲也是兩三年之後吧。”
“否則呢?一生都不結婚?”
湯宗毓猜不出瞿仙桃在想什麽,她像是畫中的女人,頭發挽着,是少女,又比少女更沉靜,她用那種極其果敢的眼神看着湯宗毓,說道:“因為我們是不一樣的,想要的生活不同,期盼的未來不同,所以,沒辦法一同走下去了。”
雨是那種不小的雨,又溫馴流暢,算不上很大的雨,下了許久都不停下,當程景雲看見了站在路那邊的、渾身濕透的湯宗毓,他着實吓了一跳,他跑上前去給湯宗毓打傘,問他:“怎麽了,塗塗?”
“沒,沒怎麽。”
“我知道了,”程景雲抓着他的手,一起往茴園的大門裏走,也不管湯宗毓是否樂意,他說,“我很希望你們結婚的,但實在不行的話,咱們也不用想了,免得總是傷心。”
湯宗毓甩開他的手,大步地往前走,倔強得不願意撐傘,他說:“你根本不明白!”
“對,我不明白,我怎麽會明白……”
程景雲追趕着湯宗毓,湯宗毓一路不回頭地往他的院子裏走去,然後,進了房裏,他身上那些雨水後來全部落在地板上,留下許多沒有規矩的痕跡。
他連電燈都不開,氣得沒辦法了,所以拿起桌上的花瓶要扔,程景雲走上前去,用兩只手抓緊了他的手腕。
“很貴,”程景雲低聲地警告他,“宮裏的東西。”
“你能不能不管我?”
“能,”程景雲愈發冷靜了,他想了想就松開了手,說,“你砸吧。”
然而,逆反的湯宗毓偏要用那雙濕手拘住了程景雲的臉頰,盯着他看好半天,說:“你以為你是誰?以為自己很了解我?能勸得住我?”
“湯宗毓,”程景雲緊緊咬着牙關,低聲說,“你就是個瘋子,仙桃小姐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你,也就是我這種下人才服氣你,她跟我不一樣。”
雨聲響在門外,也響在耳朵裏,程景雲被湯宗毓猛地吻住了,但這不是親昵的吻,不是示好,而是瘋癫的懲罰,牙齒撞在一起了,湯宗毓咬破了程景雲的嘴角,咬破他的舌頭,然後,把他嘴裏的血咂幹淨。
湯宗毓抵着他的額頭,又吻他一下,用濕手抹開他嘴邊的血漬,忽然問:“我能多瞧你幾眼,你生氣過還是得意過?”
“都沒有,我,不會生氣的,”一邊生氣一邊說着不生氣,程景雲需要吸一口氣休息一下,他後來才說,“塗塗,要是什麽時候能放過我,那請放過我,如果不願意放過,那麽我就這樣陪着你也沒關系。”
程景雲還是第一次,在湯宗毓的上面,俯下身主動地親吻他。
他們像是知己,又似乎只是萍水相逢的,外面的雨下得越大了,湯宗毓穿回來的那堆濕衣服被随意脫下來,扔在卧房的地上。
“塗塗,”意亂情迷的時候,程景雲用唇角貼着湯宗毓的唇角,說,“雨大了。”
“嗯,”湯宗毓一把攬緊了他,霸道地将他圈入了懷裏,說,“聽見了。”
實際上,程景雲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麽,不知道是出于哪樣的情理,他是在安撫,又是在卑鄙地慶賀,瞿仙桃走了,好也不好。
好的是,塗塗暫且不會成為別人的塗塗了。
他們從來沒這樣地親吻過,像是終于遇見水源的逃荒人,心裏想的事還是迷迷糊糊,但人要做的是控制不了的,程景雲在最近的地方看着湯宗毓的臉。
他多喜歡他的表情,以及有時候露出來的那一點稚嫩感覺,他又因為他的兇狠懼怕,但在懼怕的同時,又是快樂的。
程景雲想,他不該說湯宗毓是瘋子的,因為,連他自己也變成瘋子了。
他嘴裏那些新鮮的傷,被湯宗毓一次次反複地舔過,湯宗毓還問他:“嘴裏疼不疼?”
“疼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