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拾貳·新鮮的未知的
又下雨了,這地界總是下雨的,一場秋雨來了,天氣就更冷了幾分,八月站在門外等湯宗毓和程景雲聊完天,她身上穿着一件旁人穿過的深藍色夾衫。
“自己放好的東西找不到,又賴在我頭上。”
程景雲一邊低聲地抱怨,一邊不厭其煩地幫湯宗毓翻抽屜、翻櫃子,甚至要連床底一并清查,他跪着、趴着、亦或是站在椅子上。
湯宗毓站在立櫃一旁,懈怠地翻找着,他把櫃子中許久沒用的兩只杯子取出來,說:“這個樣子挺漂亮,改天喝杯紅酒。”
程景雲從床邊櫃那裏探出頭,流着一額頭的汗,低聲說:“你鬧着要找到,又不願意找,我只找這一遍,你不要再來欺負我。”
湯宗毓就緩緩轉過頭去,看着程景雲埋下去的後頸,說:“脾氣挺大的。”
雨不太大,只是,天色是很昏沉的,這個時節來一場雨,往往能叫程景雲想起剛來茴園的那天,繼而,想去許久沒見的父親,想起死去的母親,也想起那時候很年輕的二太太,以及那個可愛的塗塗……
這些回憶沒多少美好的,大都是痛苦、酸楚、沒感情的,剛認識的時候哪裏覺得塗塗可愛呀?只覺得他是個頑皮的、惹不得的少爺。
八月貼着門框站着,等着湯宗毓準許他進去,她不解湯宗毓和程景雲相處的尺度,現在總算是徹底知道了“于湯宗毓,程景雲是與其餘下人都不一樣的”。
八月瘦瘦的臉頰,貼在了潮濕的木頭上,她像是在看一場有些無聊的戲。
程景雲輕輕合上了抽屜,他說:“我不敢對四少爺發脾氣。”
“你就是以為我不能拿你怎麽樣,才這麽放肆地跟我說話。”
“真的找不到了,”程景雲并沒有回應湯宗毓,他自說自話,“我沒辦法了,我還要去幫忙,準備你生日的東西。”
湯宗毓穿着一件花邊衣領的歐式襯衫,他一只手扯了扯褲子的背帶,一只手去抓程景雲的手指,說:“那盒鉛筆是仙桃送給我的。”
“你說過一百遍了,但你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哪怕它是禦賜的,也找不到了。”
八月被程景雲的話逗得“咯咯”笑了兩聲,又見到湯宗毓的視線落下來,因此連忙停止了笑,将嘴捂上了。其實八月是想幫忙找的,但到了這時候,湯宗毓還是沒叫她進去。
Advertisement
湯宗毓瞪着眼睛吓唬她,說:“笑什麽!”
“塗塗!”
程景雲是不準許有人對八月不好的,他照顧這個單純貧苦的孩子,大約是在照料那年的自己,他對湯宗毓皺了皺眉,說道:“你別說她。”
“她是我的丫鬟,我說一句怎麽了?”
“你就是不能說,”程景雲沉思了一下,說,“八月……就像我妹妹,是吧八月?”
“啊……”八月幾乎是詫異的,她窄窄的一個人,還有半個身子躲在門框後面,她緊張地要喘不過氣了,許久之後才回答,“我是叫景雲哥哥的,所以算是。”
“出去出去。”湯宗毓忽然有些煩躁了,他伸出手驅趕程景雲,然而,一巴掌拍在了他屁股上,這個巴掌起得兇狠,落得溫柔。
這感覺有些奇妙,也有些滑稽。
程景雲瞧了湯宗毓一眼,就轉頭往出走了,他攬住了八月的肩膀,說:“走吧,咱們去二太太那裏。”
八月還在回頭看湯宗毓,是那種躲閃着的、膽怯的看,即便程景雲不怕湯宗毓了,可八月還是怕的,她正對上了湯宗毓陰沉的視線,于是,立即把目光收回來了。
細雨飄在臉上,傍晚了,天黑得很早了。
某些消息比湯宗毓的生辰來得更快,程景雲還在幫二太太打掃有帷幔的二樓,就聽見她房中的丫鬟說:“聽他們說明天婉瑩小姐會來,特意為四少爺來的。”
“明天就來?那事還沒有什麽苗頭。”
“你想要什麽苗頭,有錢有勢的人,不都是要‘門當戶對’,要‘互惠互利’,結婚也是說結就結的。再說,大太太物色的人,應該沒什麽錯,要是有人能拴住四少爺,二太太也不會那麽擔心了。”
“倒是的,”丫鬟嘆着氣,然後,感慨一聲,“真快呀,塗塗都要定親了。”
這一段不那麽大的聲音,永遠不會消弭在程景雲的記憶裏,他知道,這是理所當然會發生的事,只是,當它真正發生了,才知道當下的感覺和想象中是不太一樣的。
婉瑩小姐是什麽人?長什麽樣?什麽性格?念過書否?家中什麽勢力?這些,全是程景雲不知道的,忽然來這樣莫名其妙一個人,是新鮮的、未知的。
更是帶着莫名的威脅的。
八月去廚房了,程景雲一下下掃着窗臺上細微的灰塵,他握着雞毛撣子看樓下,許久之後,湯宗毓居然來了。
他來這裏倒沒什麽不尋常,二太太是她的母親,他想來就來,他可能沒什麽特意要做的事,只是随意地轉轉。
他也看見樓上燈火通明處的程景雲了。
“你看我做什麽?”湯宗毓仰起頭,在樓下大聲地喊着。
程景雲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想了想,才說:“我沒看你。”
他幾乎沒出什麽聲音,但湯宗毓能從嘴型看出他說了什麽,湯宗毓的手別在褐色格子背帶褲的口袋裏,他潇灑地轉悠進屋,再轉悠上樓,站在程景雲的身後,說:“我不就是說了八月一句?也不是什麽難聽話,我大娘教訓丫鬟,可都是用竹條打的。”
“你走吧,去玩你的。”
由于有另外的人在場,程景雲也不能多說什麽,他更怕湯宗毓情急之下說漏了嘴,所以,他連回頭都是吝啬的,瞧了湯宗毓兩眼,說:“去吧,塗塗。”
“我沒有要趕你的意思。”
話寫下來像是道歉,但從湯宗毓嘴裏出來就是争辯,他臉上寫滿了不服氣,後來,還走上前,扯程景雲的衣袖,說:‘回去罷,不幹這個,我說過了,你不用幹。’
“塗塗,別說那麽多話。”
程景雲只能警告到這裏了,他把衣袖從湯宗毓手裏拽了出來,他沒再看湯宗毓,但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其實,程景雲更多的是怕,他很怕有人點破他與湯宗毓見不得人的關系。
知道了是無妨,但是,說出來就是不可收拾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