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廿伍·她年紀尚且小
那個吸着煙的男人正巧回頭。
八月還是紮兩個小辮,用圓圓的眼睛盯着他看,既是茫然,又是恐懼,她屏着氣不敢動了,好久,才恢複了正常的呼吸,小聲說地:“馮老板好。”
馮劉琛來吃湯宗毓的喜酒,喝到半醉未醉,他把煙頭扔在腳下,又點了第二支煙,這才對八月說:“你是那個……小八月吧?”
“嗯。”
現如今,八月不覺得湯宗毓十分可怕了,而馮劉琛要比湯宗毓可怕十倍,他投下一個打量的眼神,說:“我跟宗毓說了我喜歡你,可他舍不得你,要不然,你就能跟着我了。”
天色發灰、發暗,說着是個沒有下雨的好天氣,可雨終究要來了,八月一動不動,還是那樣警覺地看着馮劉琛,她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去。”
對八月來說,這算是辯解與反抗了,即便她知道這句話可能激怒馮劉琛,可她還是要說,因為他那樣高大又可怕,他身邊跟随的人也一樣可怕。
“別怕,別怕。”馮劉琛看着一旁路上零零散散的人,酒席要散了,天也快黑了,他擡起手掐起八月的下巴,粗略地安撫着她。
“我不怕。”
八月說着話,已然無法自控地哭了出來,但她只敢低聲地流着淚,咬住了發抖的牙根,不敢再說什麽。
馮劉琛再看了她一眼,就轉身走了,八月被掐了半天的下巴終于解脫,已經被捏得酸疼發麻了,她還是流着淚,馮劉琛身邊跟着的人走了過來,拿走了她手上的盤子。
打雷了,刮起些許的風。
那人說要帶八月見湯宗毓,八月就被抓着手腕,從院子裏牽到茴園的後門,她開始叫喊了,那個人就來捂住她的嘴,她掙紮着想要逃走,那個人掐住她細細的腰,把她抱了起來。
然後,她就被塞進了黑洞洞的汽車裏。
“走吧,我的洋房去玩玩。”
馮劉琛坐在副駕駛位上吸煙,回過頭看了八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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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說:“我不去,我還要幫太太給人分賞錢,我什麽事都沒做完。”
她還是小孩子的哭法,一抽一抽地吸氣,她想要大聲地喊,又不敢大聲地喊,車上有槍,就放在馮劉琛的前面。
“把嘴先堵上,委屈了。”
馮劉琛說得淡然,坐在車上随意玩着煙盒,他再次把臉轉過來,想了想,才說:“你在哪裏都一樣,現在宗毓要去廣州了,你留在茴園只能給姨太太們做牛做馬,你想清楚了。”
若是走在街區的人群裏,馮劉琛自然算得上一位得體甚至出衆的少爺,然而,八月眼裏他像是故事裏的惡鬼,八月說不出話來,只能一邊落淚一邊急切地發出無用的聲音。
下雨,雨滴打在車窗外面,越來越多了,成了一縷,後來是幾縷,再後來是一片。
瑟縮在車輛角落裏的八月,也不知臉上是淚還是汗,她驚恐,到後來還是驚恐,尤其當馮劉琛停下了轉動煙盒的手,側過臉來與她說話時。
“我就說吧,”馮劉琛嘆了一口氣,說,“這麽小的,不懂事,掃興。”
夜裏下春雨,不似酷暑時候的陣雨那樣迅猛,而是清冷又綿柔的,不大也不小。
程景雲聽見了最不願聽見的話,有茴園的護院的告訴他:“我像是看見她了,她在與馮老板說話,後來沒再看……她或許是去了哪裏躲起來,睡着了。”
“真的是馮老板?”
程景雲沒打傘站在雨裏,頭發和衣物全都半濕了,他盯着護院的眼睛,像是,那裏面其實是馮劉琛的靈魂,他一時間那樣憎惡,他不等護院回答完,就發着抖,說:“你應該跟我說的,她是被帶去了。”
下着雨,視線沒那麽清楚了,茴園裏收整的工作要做許久,所以,很多人都是忙碌的。湯宗毓住的院子燈火通明,玻璃窗上貼着雙喜,以及鴛鴦。
程景雲冒着雨,腳上的布鞋也濕透了,他憎恨着馮劉琛,然後是憎恨剛才說話的護院,也憎恨着已經在洞房裏的湯宗毓。
然後,最憎恨的便成了湯宗毓,尤其當程景雲看見了院子裏的一派安寧和睦,他沖上前去砸着湯宗毓的房門,大喊道:“開門,你出來,八月被帶去了。”
沒說幾個字,聲音也随着身體一起發抖,眼淚流着,心口疼着,掙紮着,更憤恨着。
房門打開,是穿着襯衫的湯宗毓,連領帶都取下了,他站在電燈光與燭火光的前方,低聲問:“八月怎麽了?”
“被馮劉琛……帶去了。”
雷聲偏在這時候響,程景雲太狼狽地站在這對新人眼前,秦婉瑩穿着一件紅色的絲綢裙子,頭上還戴着花,但她的臉上不再化妝了,應該是洗過臉,甚至是洗過澡了。
“被馮劉琛那個,畜牲……”程景雲深吸了一口氣,他想要表達的是——這是他僅存的平靜了,他說,“被帶去了。”
“我沒答應他,好,我打個電話過去,”湯宗毓看了秦婉瑩一眼,這種人生一次的時刻,自然不能說走就走的,他說,“你不要急。”
眼前的一切,摻進程景雲混沌的情緒裏,然後,扭曲成黑色的、暗黃色的、血色的恐怖樣子,他忽然睜大了眼睛,撲上去掐住了湯宗毓的脖子,他無法讓自己停下來了。
他甚至,想在一瞬間殺死他。
“湯宗毓,你要害死她了,你要害死我們了,湯宗毓,我會恨你一輩子。”
是無法想象失去共患難的八月,是程景雲的怨恨醞釀太久了,究其根源,是湯宗毓辜負他太多了
程景雲在不顧一切地大哭,他人的眼裏,他便是一個沒有廉恥的、要被打死的家仆,他居然敢在少爺的洞房花燭夜時大鬧一場,僅僅為了一個卑微的小丫鬟的去處。
秦婉瑩慌亂地去找人幫忙。
推搡之中,程景雲狠狠扇了湯宗毓一巴掌,是絲毫不留情分的。
“你發什麽瘋?去了就去了,你想想,她也像你一樣,今後什麽都有了。”
顯然,湯宗毓在壓制着憤怒和驚異,他咬着牙勸告程景雲,将他發抖的臉狠狠拘着。
程景雲卻緊緊地抓着湯宗毓的手腕,說:“你滾,你滾,我什麽都沒有,這一生都不會有。”
雨夜裏一場實為悲劇的鬧劇,程景雲是最凄慘的主角,他穿着一身濕透的衣服,後來被大太太帶來的護院制服住了,大太太對着湯宗毓擡下巴,說:“宗毓給婉瑩披一件衣服。”
湯宗毓卻說:“我去給馮劉琛打電話,你們都回去睡罷,讓景雲也回去睡,你們別管了。”
“湯宗毓,為什麽不能親自去看看?為什麽不能?你為什麽不能?”
“不能,我無法與秦局長交代,”大太太不看向程景雲,但話是對程景雲說的,“誰若是有本事,洞房花燭夜支走了宗毓,那明天自己去秦公館賠禮。”
“太太,我求求你,八月年紀小,她年紀小——”
“不說了,都休息了。”
意外的是,大太太沒對如此冒犯的程景雲責難太多,她領着護院先走,護院順路帶程景雲去他的房裏,而秦婉瑩拿了傘,跟着湯宗毓去書房打電話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