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廿陸·舊傘落在一邊

二太太需要大太太的庇護,哪怕她彼時并不需要,然而,現在最受湯紹波喜歡的是四太太,所以,二太太是個聰明人,當她看見了大太太對湯宗毓那樣上心,她于是有了一些欣慰。

然而,這個下着雨的夜裏她還是睡不着了,大太太帶着丫鬟來找她,後來讓丫鬟去屋檐下等,大太太說:“你覺得他不會鬧,但他今天還是鬧了,由于八月被馮劉琛帶去了,馮劉琛又是宗毓的朋友,他去人家的洞房裏鬧,像是瘋了一樣。”

“太太,看錯了,他不是安分的人,”二太太立刻就有了愁緒,她想了想,說,“但好在塗塗要走了,等塗塗走了以後,我們就送他去傅表哥那裏做事,別讓他再回來。”

“從前如果不是看在宗毓的面子,如果換做邵波爹在的那時候,這樣的家仆,是要被打死的,”大太太坐了下來,好久沒睡的她滿臉都是疲倦,她低聲說,“可我今天沒言語多少,凡事,等宗毓和婉瑩去了廣州再說。”

二太太哭了,說:“我去看看宗毓和婉瑩,婉瑩還好吧?”

“她好得很,蠻聰明,有時候也蠢,她看不出程景雲和宗毓……她看不出的,”大太太嘆了一口氣,又說,“可是某些情況下,與其眼觀六路,不如愚蠢一些、糊塗一些。”

“我可憐景雲,”二太太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說,“太太,或許是我不會說話,但我可憐他,你別打他了,等塗塗一走,這些全部都結束了。”

“澤澤,你別求我,宗毓的這件事,我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想對世間的一切仁慈,想叫每一位下人都坐上桌吃飯,但世間就是這樣,不是我改了,別人就都改了。”

二太太信佛,想做菩薩,可世間紛擾使她做不成菩薩,她只得諒解大太太的一切決定,做像她那樣清醒也麻木的人。

由于八月的事,湯宗毓和秦婉瑩離開的日子變成了第二天,大太太不能向湯紹波報告真實的情形,只是說近來天氣不好,還是早一些走更妥當。

而向馮劉琛打過電話的湯宗毓,夜裏向程景雲轉告,他說:“你早些睡下,現在天下着雨,他明天早晨送八月回來。”

“我睡不下,你走罷。”

程景雲不留情面地關上了門,把湯宗毓阻擋在外面,他像是被折磨成灰燼,連幾句語氣平常的話都說不出來,他不知道八月将在這個晚上承受什麽。

或許,她正和去年那個雨天的程景雲是一樣的處境,只是,她才過了十四歲,過得勞累貧苦,好不容易長出一些少女蓬勃的樣子。她剛來這裏的時候那樣弱小又膽怯,見到誰都害怕,可是後來,她會為了程景雲而和湯宗毓争辯,她幻想過離開茴園過更好的生活,也展望過一生在茴園,嫁個普通的人家,生個孩子,然後繼續伺候湯宗毓和二太太。

程景雲在想,若不是湯宗毓總帶八月出去,馮劉琛是不會打八月的主意的,湯宗毓回房之後,他還是決定去馮劉琛家裏看看,他知道他的住所在哪裏,只是,雨還在下着,路不太好走。

站在院子裏的時候,程景雲看到湯宗毓卧房的燈光還亮着,他撐着從前遙伯給他的舊傘,從後門出了茴園就找小路,往紹州市東近河的地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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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倉皇的一天一夜,程景雲被漠然與壓迫吞噬,只得做出冒險甚至拼命的打算,他在路上走,只知道走,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牙關輕咬着,眼底是流淚之後的無助和空洞,每呼吸一次,他的心髒就疼一次。

雨聲是心死的哀樂,原來,程景雲在茴園還過得下去,但這一夜之間,他就無法做個靜默又聽話的家仆了

向前走,穿過一些還亮着霓虹燈的街區,又穿過寂靜黑暗的小巷子,穿過了城邊小村子的稻田,這時候,程景雲已經冷得全身在發抖了,後來,他又回到了大路上。

大路的那端有很多洋房,二層的、三層的、四層的,還有公園,公園裏有花,花在夏天的時候開,這個季節,是草地、稻苗瘋長的時候。

程景雲想都沒想,就敲了馮劉琛院子外面的鐵門,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在雨中咬着嘴角,把濕滑的鐵門拍得“嘩啦”響,路燈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了。

有人出來了,踏着很快的步子,他将手電筒的光照在程景雲臉上,問:“幹什麽的?”

“我找馮老板。”程景雲發着抖,這個時間,着實是太涼了。

“你是誰?”

“我要見他,我是茴園來的,四少爺房裏的人。”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明天再來吧。”那人被叨擾了瞌睡,不耐煩了,他收起手電筒,打算往回走了。

程景雲說話的聲音高起來,他無措地繼續敲打着鐵門上的欄杆,喊道:“你們帶八月去哪裏了?我要見八月。”

那把撐開的舊傘落在一邊,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對程景雲來說,唯一能抵抗周身疲倦的是憤怒,他顧不上別的,甚至顧不上生死了,雨水流進了嘴裏,他一邊落淚一邊說:“你們把八月還回來,我要帶她回家。”

“宗毓,起床了。”

清早是蓮娘在伺候,秦婉瑩已經穿好了今天出行要穿的衣服,她挽起發髻,看上去溫柔,她坐在床邊叫湯宗毓起床,叫了好幾聲,湯宗毓才将埋進被子裏的臉露出來。

“宗毓,起來吧,吃完飯就要走了。”

其實秦婉瑩也不能适應大太太突如其來的決定,但她不好說什麽,她知道,早晚都要離開的,更何況這院子裏人太多,是非多,她也不想多待下去。

“走去哪裏?”湯宗毓像醒了又沒醒,他睜開眼盯着天花板,問道。

秦婉瑩用手摸他的額頭,笑着說:“去廣州啊,大娘昨晚說天氣不好,讓我們今天就走,你忘了?”

“廣州。”

陰暗,天色依舊陰暗,這種感覺是水鄉常有的,潮濕的泥土氣遍布各處,湯宗毓坐了起來,看着坐在一旁已經化了妝的秦婉瑩。

她正在毫無戒備地對他微笑。

“還下不下雨了?”

“不下了,昨夜下了好久,早上才停下的。”秦婉瑩站了起來,看着湯宗毓從床的那一側下去。

他說:“帶着簡單的行李就好,不要動書房抽屜裏的錢。”

“宗毓,我知道,我沒動,你晚上已經說過了。”

此時,蓮娘正在安靜又從容地為湯宗毓準備洗臉水,準備牙刷和要穿的衣物,她說不了話,學會了不到處亂瞧,她想着,湯宗毓早就對她說過了,等他去廣州以後,就告訴程景雲那些錢的位置,不僅僅有許多銀元,還有幾串珠寶,以及金子。

那些全是給程景雲的,而蓮娘是湯宗毓最相信的人。

湯宗毓去洗漱,秦婉瑩陪着他,蓮娘過去收拾床鋪,将那張只用過一夜的、沾血的床單換掉,再鋪好了嶄新的被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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