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卅叁·夜雨輕若游絲

幾天之後的深夜,湯宗毓回到了在廣州定居的房子,他遇上了春雨,輕若游絲,潮暖透涼,小萍出來給他開門,說:“先生,太太已經睡下了,我叫不叫她起來?”

“不用,你給我燒點水。”

“嗯。”

“太太最近怎麽樣?”

“這幾天都很好的,比前段時間好多了,胃口也不錯,”小萍頓了頓,跟在湯宗毓身後,拿他的衣服和行李,說,“太太每天都想去公園走一走,我們早晨去或者傍晚去,她總是在笑,給我講她在紹州的事,也講你跟她以前的事。”

湯宗毓點了點頭,說:“那就好。”

從潮冷的江南回來,湯宗毓的薄衣服放在随手的皮箱裏,他解了領帶坐下來,拿起了放在茶幾上的報紙,報紙的日期是三四天前了,沒什麽新聞,留着屬于秦婉瑩的、淡淡的香氣。

湯宗毓沒去打攪,然而,秦婉瑩在聽見動靜之後起床了,她走得很慢,穿了一件繡花的湖藍色睡袍,她的手放在肚皮上,想要笑着,但還是皺起了眉頭,說:“宗毓,孩子晚上動靜這麽大,弄得我肚皮又疼又癢。”

“你慢一點,”湯宗毓站了起來,他的面容好疲倦,他說,“我提前回來了。”

“我剛想問,”秦婉瑩坐了下來,也示意湯宗毓坐下,她抿了抿嘴唇,小萍過來了,幫她把披散的頭發綁起來,她說,“我以為你過幾天才回來。”

“我給岳父岳母買好了東西,但沒時間去拜訪,就叫人送過去,因為遇到了其他事,連除夕都沒過完,我就離開紹州了。”

湯宗毓比過年之前更低落、深沉,秦婉瑩從來沒見他這樣的表情,他像是在憎恨什麽,又是在失望什麽,他抿着嘴,許久了,繼續說:“我不想再回紹州了。”

“出了什麽事?”

“沒有。”

這是無效的答案,秦婉瑩看得出湯宗毓沒說實話,但是,他好似就是要別人知道他沒說實話,他埋下頭把臉放進手心裏,長吐一口氣。

“宗毓,出了什麽事?”秦婉瑩再次撫上動靜不小的腹部,溫柔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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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罷,我扶你去樓上,我洗一洗也去睡了。”

“宗毓,跟我說——”

“別再問了,沒什麽,沒……”湯宗毓壓抑的情緒幾乎要爆發了,他的眼底是一片暗色,呼吸起來,時而漫長,時而短促,他用一只手抓住了秦婉瑩的手腕,說,“走吧,去睡覺了。”

秦婉瑩皺起了眉頭,她毫無頭緒,加之身體很虛弱,弄得內心也有些脆弱了,她皺了皺眉,已經做好被湯宗毓呵斥的打算,她問:“沒人去世吧?”

“沒。”

“也沒誰病了?”

“沒。”

秦婉瑩松了一口氣,她不再追問,只是有些擔憂湯宗毓,她知道生意也是不好做的,少爺也是不好當的,若是湯宗毓因為茴園裏的紛争而憂心着,她可以聽他訴苦,實際上卻沒辦法幫到他。

一樓喧嚷,二樓挂起成串的彩燈,三樓是一家賭館,也是整夜不關燈、不入睡的,湯宗毓與生意上認識的杜老板來這裏,杜老板為了找樂子,湯宗毓為了解憂愁。

那些豔麗的簾子後面,什麽樣的女人都有,杜老板三十多歲,是個慎重又嚴肅的人,他瘦高,穿着西式晚裝,吸了湯宗毓遞給他的煙,低聲地說:“我讓她拿照片過來,你選選。”

“杜哥,我不喜歡這裏的。”

湯宗毓的表情不像是欲擒故縱,他十分冷淡地皺了皺眉,後來,用凸起來的指骨擋住了鼻子,還禮貌地微笑着,說:“不喜歡這個味道,太香了。”

“你喜歡不香的?”

“我們換一家,換換好罷?”

“換哪一家?”

“溫家巷那邊,你曉不曉得?”湯宗毓也吸上了一支煙,他用餘光去看杜老板的眼神,發覺他正訝異又精明地望向他。

湯宗毓禁不住笑了一聲,說:“杜哥,為什麽這樣看着我?”

“我不知道,溫家巷……沒聽說過那邊有什麽好地方,你來了沒多久嘛,玩得這樣熟了?”

湯宗毓躲過了旁人撞來的肩膀,說:“我玩得不熟啊,那天從你辦公室的桌上,看見了溫家巷112號的名片,這種東西都放在桌子上,別人看不見才不正常吧?”

杜老板笑了一聲,他被湯宗毓戳穿,所以有些窘迫,後來,咳得嗓子都要幹透了,才想好了措辭,說:“那地方沒什麽好玩的,以前朋友送的名片,就去了一次,還是陪別人。”

杜老板用笑掩蓋難堪,湯宗毓也笑起來了,他看見飄在空中一縷白色的煙氣,後來,又從嘴裏吐出了更多,那地方,不玩女人的,玩男人的。

被識破的杜老板不敢再去,還給湯宗毓送了一塊昂貴的外國表,求他不要與別人講這件事,幾天以後,湯宗毓獨自去了一次,他知道秦婉瑩快要生産了,就在這幾天了。

但好似與他沒關系,他給足夠鈔票就好,聯系好醫生就好,到時候開車送她去住院,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确保她平安。

湯宗毓躺在大廳裏唯一的皮面沙發上,有人跪在旁邊給他點了雪茄,那人畢恭畢敬,眼底泛着青黑色,還是不離開,盯着湯宗毓,等他給賞錢。

湯宗毓将銀元丢在他身前的碟子裏,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

老板帶過來一個十五六的男孩,模樣漂亮,描了眉毛,塗了脂粉,他像只小狗一樣跪在了湯宗毓的眼前,一句話都不說。

“太小了。”湯宗毓坐了起來,擡起他臉蛋看了一下,皺了皺眉。

“你去,喊風鈴出來,”老板的聲音好聽,官話也說得好,他穿着一件淺綠顏色的上衣,深藍色褲子,他在湯宗毓身旁坐下了,對他說:“湯老板,你才多大,別人都喜歡小的,就你不喜歡。”

“就不喜歡小的,你賺你的錢好了,管那麽多做什麽?”

“風鈴二十歲,”老板長得清秀又不小氣,他讓那個站在不遠處的男人過來,說,“湯老板,看看他。”

“不太喜歡,”湯宗毓用夾煙那只手的撓着眉心,笑起來了,說,“我覺得你不錯。”

“湯老板你說什麽笑,賣我自己,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我有錢的。”

“你把湯氏百貨送給我?”

湯宗毓不太是老板的對手,他已經舉起杯子,要與湯宗毓喝一杯了,湯宗毓笑了兩聲,說:“你的模樣像我喜歡的人,走路也像,聲音也像。”

“不去找真的,來找我這個假的?”

“他死了。”

其實是沒多少像的,但能有兩分的相像,對湯宗毓來說就是驚喜了,他問:“你叫什麽?”

老板在笑,答:“皎珠。”

“什麽破名字。”

“以前的媽媽給我起的花名,多好聽。”

“不夠好聽,像個丫鬟。”

“別這樣說,湯老板,我還不如丫鬟呢。”

皎珠又是敬酒,又是敬煙,他太懂得怎樣陪人了,跪下就往湯宗毓的腿上趴,臉蛋貼着他的褲子,這樣待着,還說:“我說好不賣了,但看在湯老板的用情至深,就随你拿我當他好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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