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圓玖·就将這樣過了
“不是的,枕書,哪裏有什麽好高興的,我還是老樣子。”
到頭來,程景雲并沒有聽取張枕書當初的建議,他還是留在了湯宗毓的身邊,維持着原來的身份,對于思想進步的人來說,他是腐朽社會的被害者,是需要拯救的。
張枕書嘴上并沒有抱怨什麽,但心底裏還是在替程景雲嘆氣,知道他已經被舊時代的生活打上了烙印,一輩子都将是一個規矩、低微、不知反叛的人,知道他将侍候他的少爺當做畢生任務,到如今,大約是将能忍受的、不能忍受的都忍受過了。
“高興一些總是好的。”張枕書說。
湯惜君咬着那個清脆的梨子,程景雲喝茶、吃了兩粒炒過的甜杏仁,他覺得張枕書家的房子和大多數人家的房子不一樣,這裏最多的是書、字畫、瓷器,還有一些程景雲不了解的西洋物件。
院子裏停着一輛自行車,張枕書将它擦得很幹淨,但他也會騎着車去郊外,弄得車子很髒,可是他不在乎;他很細致,別人說話他會認真地想,認真地回應,根據要求提一些建議,他要留程景雲和湯惜君吃飯,程景雲說:“枕書,謝謝你,但我們不能留下了,少爺他還在家裏等我們。”
“你急着回去燒飯?”
“嗯。”程景雲點着頭應答。
湯惜君卻說:“張老師,但是我爸爸也會做菜,今天中午很可能是他燒。”
張枕書愣了一下,程景雲聽見他低低笑了一聲,不知道這笑到底代表什麽,程景雲有些慌了,他擔心張枕書看出了他和湯宗毓的關系。
程景雲想要将自己泛紅發燙的耳根藏起來,他說:“枕書,少爺他……有時候喜歡做菜,但大多數時候是我在做。”
“我明白。”
程景雲不知道張枕書的“明白”對應着怎樣的內容,他不希望張枕書知道那些,甚至于不希望他和湯宗毓以外的第三人知道那些,他會對湯宗毓好的,湯宗毓總在牽挂他,這樣就足夠好了。
程景雲試探着問道:“枕書,你明白了什麽啊?”
“湯先生是個追求生活趣味的人吧?”
程景雲沒有點頭,但還是報以微笑,他不太能夠參透張枕書這個問題的含義,所以,默聲不語,用笑來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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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師,你下次可以來我家裏吃飯,讓我爸爸給你燒粵菜。”
“好啊,惜君。”
湯惜君不知道程景雲在緊張什麽,她說的話原本是無傷大雅的,只是她不了解大人們暗藏的猜疑和介意,所以踩在了每個人的神經上。
程景雲已經不好再說什麽回避的話了,他只能順着湯惜君的意思,說:“枕書,改天我好好地準備一下,你過來吃飯。”
“好。”張枕書低聲應答,誠懇地點頭。
後來,直到走出張枕書家的大門、再走出去幾十米遠,程景雲才露出憂慮的表情,他問:“惜君,你很想張老師能去家裏吃飯嗎?”
“對啊。”
“那你下次要和你爸爸商量一下,也有可能他沒時間待客呢?”
“我今天回去就告訴他,我覺得他應該會同意的。”
“好,你跟他聊吧。”
程景雲急于撇請自己,也不想湯宗毓和張枕書再次見面。回去的路上,程景雲遇到了湯宗毓,他在胡同外邊的街上買的香煙,有一大盒,程景雲說買這麽多吸不完,湯宗毓說:“不是我要吸的,拿去辦公室裏招待客人。”
又問:“你這麽早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坐到下午。”
“沒有什麽事要說啊,只是惜君想見她的老師,不是我想見,孩子送完了東西、說完了話,我就該走了。”
程景雲以為湯宗毓在懷疑他了,即便并不心虛,可他被上一次弄怕了,他着急地解釋着,湯宗毓就笑,說:“你急什麽啊,景雲?”
“你可千萬別覺得我跟他……你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見人家了。”
“景雲,我做得盲目沖動的那些事,都是因為我的心裏沒有底,我以為你不喜歡……”
最後的“我”字隐去,但程景雲聽得懂是什麽意思,湯宗毓吃張枕書的醋,因為張枕書長得端正清秀,又是個極其會講話的讀書人,湯宗毓害怕程景雲覺得自己比不過他,怕程景雲意識到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從而愛上張枕書這種從前沒有見識過的人。
兩人一起燒午飯,湯惜君因為起床太早了,又趁着飯前睡了一小時,程景雲在廚房裏告訴湯宗毓:“塗塗,你不要再擔心我不喜歡你,要是不喜歡你,我早就去了別處,很可能都不會跟着你來北平。”
湯宗毓将盛了糖的罐子放在架子上,今天打算煮甜酒的,他猛地抱住了程景雲,程景雲手上還在搓着幹粉圓子,江米面的白色粉末落了一些在圍裙上,也有一些在案板上。
程景雲将手上的圓子放進了碟子裏,他沒想到,湯宗毓這個驕傲了二十幾年的人,也會說這樣不自信的話。
他說的是:“我知道我可能不如人家讀的書多,也不如人家會講話,現在不依靠家裏,不能讓你過上最好的生活,我脾氣也不大好,有時候說話聲音很大,兇你還兇孩子,我在試着改了,可能要好久才能改掉我的毛病,今後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要原諒我。”
“你還不夠好?多少人搶着要嫁給你。”
“我不管別人,我只想知道你覺得我怎麽樣?”
“我看看,”程景雲轉過身去,湯宗毓的胳膊就再次勒住了他的腰,他湊得很近瞧他的臉,起先還是嚴肅的,後來,程景雲就沒忍住笑,他扶着湯宗毓的臉頰,吻在他嘴上,吻了好一會,說,“我只喜歡你一個,再沒辦法喜歡其他人了,已經過了二十多年,塗塗,我們已經過了二十多年,我沒想過會和你這樣,但我現在只願意跟你,我只喜歡你一個。”
湯宗毓看着他,然後,扣着他的腦袋,猛地吻上來了。
程景雲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手上的粉末弄得馬甲的肩頭落了雪,程景雲沒有足夠的語言能表達他對湯宗毓的喜歡,這種喜歡仍舊是有些病态的,是狂妄的,他很願意對他屈服、對他溺愛,願意将自己的全部都給他,包括愛和身體,以及在人間幾十年時光。
程景雲徹底将自己說服了,他的人生就将這樣過了,所有的疼痛、熱愛只與湯宗毓分不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