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趙南星醉了,也沒完全醉。

她知道沈沂來了酒吧,也知道沈沂把她帶回家,聽見了沈沂對商未晚的解釋,也在他為自己脫鞋的時候心軟得像一團棉花。

于是刻意的、又欲蓋彌彰地等待着什麽。

然後借由這一場情愛發洩掉這一夜的惴惴不安和難過。

難過什麽呢?

她想不通。

只是在沈沂喊她的時候,她忽然很想哭。

但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啊,只會讓人看笑話,所以她把眼淚悉數憋回去。

迷蒙之間,她感覺自己如浮雲端。

溫水在她身上掠過,她整個人浮浮沉沉,爾後再無意識。

再次醒來時,卧室裏有光。

昏黃的床頭燈映在牆壁上,平添幾分安全感。

她睡覺是一定要開燈的,就像小時候,打雷時是一定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睡的。

現在沒那麽害怕打雷,卻保留了開燈的習慣。

但她自己偶爾會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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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從醫院回來,因為太熟悉這個家,直接從客廳去盥洗間洗漱,結束之後就摸黑回房間,沒多久就會睡得昏沉,但總會在睡醒來以後看到一室漆黑,莫名把自己吓一跳。

這燈應當是沈沂留着的。

趙南星掀開被子看了眼,腰上有幾處淤青。

她皮膚白,還嫩,之前當規培生的時候還被大家開玩笑說是醫生最喜歡紮針的那類,因為血管明顯。

後來大家還研究了一下,發現其實不然,因為她的血管細。

而她又是極易受傷的體質,平日裏有個磕磕碰碰,好幾天都消散不了。

昨晚也不知做了多少次,總歸她後來沒什麽意識。

就像是在森林深處起了大霧,而她走失在迷霧之中。

趙南星低斂着眉眼發了會兒呆,醉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酒意上頭之後做過的所有事情都記得。

便會在酒醒之後,不停思考:昨晚的我是個傻逼嗎?

趙南星有些懊惱。

就像幾年前跟沈沂醉酒後發生關系的那次。

不過那次她并沒有現在這般輕松,她那次第二天沒逃跑是因為太累了。

渾身上下像是被碾碎了似的,翌日早上先沈沂一步醒來,卻在剛下床打算逃跑時,狠狠摔倒在地,疼得她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這大抵也是個人特質。

反正她從未聽過有人和她有一樣的經歷。

等到發完呆,趙南星思緒逐漸回攏,也接受了這個現實。

不過床的另一側已經沒了人,房間裏空蕩蕩的,恍若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可床的一側分明皺得發亂,甚至一旁的枕頭上有一根黑色的短發。

發絲很硬,亦如他那個人。

趙南星伸手将那根頭發撚起來扔進垃圾桶,這才慢吞吞地穿衣服。

孰料她剛拿了件小背心從頭上往進套,門吱呀一聲打開。

她發怔,沈沂亦發怔。

于是兩秒後,她轉過身,沈沂亦轉過身,甚至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

略顯尴尬。

但趙南星終于清醒。

她動作飛快地換了衣服,又拿了根皮筋随意把頭發紮起來,拉開窗簾關上燈,讓這個房間恢複到之前的狀态,這樣仿佛就能遮掩掉昨晚的痕跡。

然而兩分鐘後,沈沂推開門進來。

白襯衫穿在他身上格外挺拔,袖扣沒扣,随意地卷了一圈,最上邊的扣子卻扣得嚴絲合縫,差一條領帶。

他的身高站在門口,讓門也顯得矮了許多。

趙南星正在将亂糟糟的被子攤平。

居家服袖子挽上去一半,一張臉素淡白淨,看見沈沂後愣怔兩秒,随後立刻低下頭,佯裝無謂地繼續做手頭的事,但手上動作明顯慢了許多。

沈沂卻問:“我領帶放在哪裏?”

趙南星恍惚片刻,好似他們回到了剛結婚沒多久的生活。

她是個收納狂,也可能是所有潔癖的通病,所以常常會把沈沂的東西好好收納,但沈沂會找不到他的東西,便來問她,她會拉開房間的某一個抽屜,那裏會整整齊齊地出現沈沂的物品。

或是手表,或是領帶,也可能是他的皮帶。

聽他這麽問,趙南星愣怔,随後才道:“你不是都拿走了麽?”

“沒有。”沈沂說:“我只帶了幾根走。”

好多都是他到宜海之後新買的。

趙南星聽他一說,回憶才慢慢湧回來。

當初他離開雲京時,她正在醫院值班,回家以後發現家裏空空蕩蕩,連他行李箱都不見。

而她連只言片語都沒留下。

于是當時越想越生氣,把他的所有東西都打包起來扔到了雜物間。

……

趙南星打開雜物間的門,許久沒進來過,這裏的塵埃比書房更甚,一進門就嗆得趙南星打了個噴嚏,腰往後躬,卻不小心撞到了一塊硬東西。

她一回頭,沈沂就站在她身後。

趙南星:“……?”

“那三個。”趙南星指着三個大紙箱說:“你的東西都在那兒。”

沒有帶走的衣服,還未拆封的內褲,收藏的名表以及領帶、袖扣。

統統都在。

沈沂盯着那個沉默幾秒,又轉過頭無言地看了眼趙南星。

趙南星靠着門,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隔了會兒又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

沈沂卻沒看到,他已經走進去搬自己的東西。

但他的手受了傷,紗布是新換的,因為那個結打得很潦草,并不是趙南星常用的打結手法。

他嘗試單手去抱,沒抱動,便将那只受傷的手也伸出去。

趙南星立刻道:“停。”

沈沂半蹲着,一條腿快要挨到地,胳膊随意搭在腿上,微仰起頭看向趙南星,“嗯?”

只一個單音節,卻發出了他所有的疑問,似是認定趙南星會懂。

趙南星無語,但她确實懂了,是在問怎麽了。

她走過去把他撥到一邊:“我搬吧。”

沈沂瞟了眼那龐大的箱子,好意提醒:“有點重。”

趙南星沒放在心上:“我搬進來的,我不知道?”

沈沂:“……”

然而趙南星并沒抱動。

那箱子就像是在跟她故意作對似的,分毫不動。

“你搬的?”沈沂挑了下眉。

趙南星:“……”

“家政搬到客廳,我推進來的。”趙南星說。

沈沂低笑了聲,卻又很快收斂。

趙南星不服氣:“你笑什麽?”

沈沂已經恢複正常,“沒有啊。”

“分明就有。”趙南星看向他:“不就是笑我勁兒小麽?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趙南星不服氣的時候,話賊多。

她可以為了證明自己寫八百字小作文,也能在感冒到嗓子幹啞時跟沈沂打一場辯論賽。

沒別的,就是為了贏。

這個東西仿佛就刻在了她的DNA裏。

包括在吵架的時候也是。

趙南星是什麽時候發現這個問題的呢?

結婚以後。

她和沈沂吵架時,幾乎是她單方面輸出。

她贏得徹徹底底,輸得也徹徹底底。

因為無論她怎樣,沈沂都沒什麽反應,只是很冷靜、很冷淡地看着她,等她一個人結束這場獨角戲。

而趙南星會越來越生氣,氣到七竅生煙的地步。

好似也只有在沈沂面前,她才生過這麽大的氣。

趙南星只是單純地辯駁,卻不自覺帶上了親昵,似是撒嬌。

她甩了甩胳膊,再次嘗試,結果胳膊剛伸過去就被沈沂拉住。

“幹嘛?”趙南星問。

沈沂瞟了眼她的腰,“藥在茶幾上,擦一下。”

趙南星一怔:“什麽藥?”

沈沂抿唇,轉身一把抱起了箱子,怕浮塵飛到趙南星身上,刻意轉了個方向。

他聲音清清冷冷地,“消腫化瘀的。”

趙南星:“……”

原來他還知道自己幹的好事啊。

一早起來确實尴尬,但沈沂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之後,剛打算收拾就接到了電話,似是有什麽緊急情況。

他翻開箱子看了眼,都是他的領帶。

趙南星站在那兒沒說話。

這些領帶放了這麽久,已然不能穿,但還是要清洗出來。

沈沂買領帶和西裝的樣式都很相似,所以無論放了多久都不過時。

況且沈沂時尚的完成度一向靠臉。

他也不至于奢靡到一回來就換掉所有衣服,但他此刻又沒時間,只能寄希望于趙南星。

“你把這些送到幹洗店吧。”沈沂頓了下:“費用我轉給你。”

趙南星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行。”

本身就是她做的,她自然可以負責。

況且她今天不用值班,待在家本來也打算大掃除。

趙南星痛快應下,結果沈沂在出門前被她又喊住。

“你等等。”趙南星讓他停下,匆忙跑回書房裏拿了醫藥箱,朝他招招手:“過來。”

沈沂:“……”

恍惚間他看到了幼時的趙南星,像是在招跳跳過來。

沈沂猶豫幾秒,這才不太情願地走過去,低聲說:“時間很緊。”

趙南星把他手拿過來,語氣認真:“我很快。”

沉浸在工作當中的趙南星一言不發,冷靜而自持。

她飛快地把沈沂的傷口處理,但在給他重新包紗布的時候冷聲道:“傷口沾水次數太多,有化膿趨向,明天去趟醫院吧,我值班。”

醫院的藥比較全。

沈沂在她的專業上沒反駁她,應了聲好。

趙南星幹脆利落地給他傷口打了結,低頭去收拾藥箱。

沈沂看了眼傷口,呷着笑道:“趙醫生手法不錯。”

趙南星将用過的棉簽扔進垃圾桶,手指一頓,随後話鋒一轉:“你要離婚嗎?”

僵硬而直白。

沈沂的笑頓時僵在臉上。

趙南星的語氣很輕,頭也垂得很低,聲音悶悶地:“沈沂。”

她認真喊他的名字。

沈沂應答:“嗯?”

“如果你要出軌,那先離婚。”趙南星說:“你知道我的底線是什麽。”

沈沂:“……”

沈沂正想說什麽,電話又一次響起。

那邊兒催得急,說是當事人已經情緒不穩定快進急診科了。

沈沂直接挂了電話。

趙南星将所有東西都收拾妥當,沈沂也随之起身。

他盯着趙南星看了會兒,不知該從哪裏開這個話題,好似不管從哪裏開,都在揭趙南星的傷口。

電話鈴催命似地響起。

沈沂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看,在看到趙南星往書房走的時候,他忽地喊了聲:“趙南星。”

趙南星側目,一縷頭發垂到臉側,她伸手撩到耳後,“嗯?”

沈沂微頓,語氣沉重:“我沒喜歡別人。”

六個字就是沈沂能給出的最大解釋。

但也足夠。

可等他出門以後,趙南星才後知後覺地想:他昨天對商未晚解釋得也比今天多。

怎麽到她面前總是沒話呢?

跟她沒有共同語言?

也倒是有可能。

她倆喜歡的東西向來是背道而馳的。

她是醫生,但沈少爺最不喜歡聞的就是消毒水味。

她喜歡白色,沈少爺櫃子裏一水的黑灰色,除了一些白襯衫。

她喜歡開着燈睡覺,沈少爺是有光就睡不着的人。

不過後來沈沂拗不過她。

因為她要抱着被子去客房睡,起初那段時間沈少爺便将腦袋埋在她發梢間。

趙南星胡思亂想了一會兒,随後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在意沈沂的想法。

他願意怎麽做就怎麽做,反正自己對他也沒要求。

家裏太大,趙南星一個人打掃不過來,便從網上找了兩個家政阿姨,她和沈沂的衣服都由她來清掃。

而在她把領帶都整整齊齊拿出來的時候,手機微震。

沈沂給她轉了十萬塊錢。

趙南星沒數錯,就是五個零。

趙南星:【?】

沈沂:【請個保姆吧。】

趙南星:【……?】

沈沂沒再回複。

趙南星覺得他離譜,果然是沈少爺,有錢人家的做派。

她最多只找個家政。

沈沂的衣櫃已經被她的衣服占了,所以她現在需要把自己的東西重新規整一下。

但是當她打開衣櫃的時候,發現了昨天周悅齊帶她去的那家內衣店的logo衣服袋。

打開以後是昨天周悅齊說要送她的那兩套內衣。

……

趙南星站在那兒反應了許久,然後把衣服袋拍照發給沈沂:【做什麽?】

沈沂:【送你。】

趙南星:【我的意思就是送我做什麽?】

沈沂那端發了一串省略號,但又很快撤回。

幾分鐘後,沈沂說:【賠罪。】

趙南星:【你做錯了什麽?】

屏幕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持續很久,而趙南星後知後覺——

【你什麽時候從我黑名單裏跑出來的?】

沈沂:【昨晚。】

趙南星:【……你動我手機?】

沈沂:【沒。】

趙南星:【那是為什麽?】

片刻,沈沂發來一張圖片,是他掀起了襯衫下擺,稍稍将衣服撩起來拍的照片。

塊狀的肌肉上是一排牙印,似是有強迫症一樣,每個都相同大小。

趙南星:“……”

趙南星站在衣櫃前,恨不得把自己塞進衣櫃裏。

看來以前還是喝得不夠多,昨晚喝得太多,确實斷了片兒。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做過這麽無!恥!的事!

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複,偏沈沂火上澆油。

【讓你咬夠了,就放出來了。】

趙南星:“……”

盯着屏幕,沒忍住反駁:【說得好像我跟只狗一樣。】

沈沂:【我不會讓狗這麽咬。】

趙南星抿唇,靠在衣櫃門上,将這句話讀了一次又一次。

總覺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麽。

卻又不确定。

只是這一絲不确定也讓她心情好了許多。

趙南星:【狗也不會咬那裏。】

沈沂:【嗯,是。】

趙南星:【……】

沈沂沒再回複。

趙南星松了一口氣。

不管怎麽說,總算破冰了。

她對沈沂回來打亂她原有生活節奏這件事沒再感到害怕,逐漸适應,也在探索和沈沂的新相處模式。

畢竟于她而言,在他離開雲京前吵得那一架還沒完全忘卻。

可能已經忘了當時因為什麽而吵,卻記得吵得多激烈。

她相信沈沂也沒忘,畢竟那人向來睚眦必報。

只是不知道他會以什麽方式“報”回來。

趙南星一邊亂想着,一邊翻騰紙箱,把所有領帶拿出來以後,在紙箱最下邊看到了一個藍色信封。

看上去有些念頭,但是上邊的字很好看。

——致顧朝夕

是沈沂的字,字體很漂亮。

他寫得一手漂亮行楷。

趙南星翻了翻信封,一張紙就那麽輕飄飄地掉出來,落在地上。

陳年紙張已經泛了黃,趙南星彎腰撿起來,順手打開,只見上邊寫得是——

[顧朝夕,做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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