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飯桌上的氣氛頓時因為沈沂的話變得尴尬。
但之後又被沈沂輕描淡寫地揭過, “這是最好的借口。”
借口——不代表他真的有這種想法。
趙南星忽地松了口氣,“好吧。”
她沒看沈沂,所以沒能看到沈沂望向她時, 目光裏的小心翼翼。
她只是低聲說:“我再想想。”
“別太累。”沈沂說。
趙南星點頭:“知道了。”
答應得很痛快, 但并沒有做。
她之所以有這麽多夜班, 也都是自己安排的。
在這種高強度的工作中,她才能感覺到自己活着。
這仿佛是她生命存在的意義。
從趙德昌和周淑離婚那年就是了。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趙南星晚上值夜班時剛好碰上一個孕婦, 在十字路口發生了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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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婦躺在擔架上,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握住她的手背,“醫生,我的……孩子……”
趙南星的手背上被抹了一層黏膩的血。
急診科裏的病人來來往往,每一個都是在鬼門關前徘徊的。
但好像這一刻,她的生命格外重要。
因為她代表的不止是她, 還有未出生的孩子,甚至是一整個家庭。
當一個人的生命承載了新生的意義時,便格外沉重。
趙南星卻也不敢對她做出任何肯定的承諾, 只堅定地望着她的眼睛,“我們會盡力的。”
這一場搶救結束後, 她累得筋疲力竭,一回到辦公室就癱坐在椅子裏,額上全是薄汗。
她們也只不過是幫助孕婦穩住了生命體征, 嬰兒剛八個月, 這會兒只能進行剖腹産, 已經交由了婦産科負責。
生産是一個漫長又複雜的過程。
趙南星規培時也在婦産科待過, 圍觀過剖腹産, 也圍觀過順産, 甚至因為她基礎紮實, 還在醫生手術結束之後負責過縫合。
那時還沒太多感觸。
但大抵是因為晚上沈沂說了那段話,她不自覺地看向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
算了。
世界都八十億人口了,何必再為地球增添負擔。
趙南星可太怕成為別人的希望了。
這世界也不值得她再帶一個人來受苦。
趙南星如此安慰自己,但她又不知道沈沂是真的在找借口,還是以借口之名說出真心話。
周淑在沈沂沒回來之前就一直在催這件事,她并沒往心上去。
可如今沈沂一提,她便認真地思考了這件事。
思考過後的結果是:不行。
清早,那位産婦順利地生下一個女兒。
産婦的丈夫專程來找趙南星,見到她之後鞠躬感謝,還給她包了一個大紅包。
趙南星退回去:“抱歉,我們醫院有規定,不可以收患者的東西。”
“這是感謝。”那位丈夫說:“醫生您沾沾喜氣。”
看得出來,他跟着熬了一夜,已經熬紅了眼睛。
但依舊滿臉笑容。
“心意領了。”趙南星說:“但您別讓我為難,恭喜您喜得愛女。”
她還說了幾句場面話。
那位丈夫樂哈哈的,“哎呦,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麽小的團子呢,您就是我們全家的救命恩人。”
趙南星點頭,“是病人意志力頑強。”
“是的。”那位丈夫說:“她真的辛苦了。”
說完還抹了下眼睛。
趙南星向來害怕別人在她面前哭,于是急忙道別:“我還有事先走了。”
沒等那人反應過來,她已經離開醫院。
在急診科工作幾年,形形色色的人見了不少,發自肺腑的感謝詞聽過,惡毒的咒罵也聽過,這不過是她平常工作中平凡的一部分。
但不知為何,這個人給她的印象格外深。
尤其是在提到妻女之時,他眼裏洋溢着幸福。
如果她和沈沂也有小孩兒,沈沂也會如此嗎?
這問題在趙南星腦海裏盤旋了半個小時,卻沒有答案。
在經過一整日的補覺後,她也終于放棄思考這件事。
預設什麽都可以,不能預設人的情感。
這是趙南星很早就學會的道理。
—
雲京的夏天很長,但也總有入秋的那天。
不知不覺,一場場秋雨沖刷了這座城市,樹葉枯黃,氣溫驟降。
在入秋之後,趙南星得了一場重感冒。
在她掙紮着爬起來要去上班的時候,沈沂把她摁在床上,敷了一塊冰毛巾在她額頭,“我讓徐嘉樹幫你請假。”
“沒事。”趙南星說:“我還好。”
“你不好。”沈沂坐在床邊,單手摁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體溫計,“38度7,額頭可以煮雞蛋了。”
趙南星:“?”
“不算高燒。”趙南星繼續掙紮,“我沖個感冒沖劑就好了。”
“這是降過溫的。”沈沂說:“昨晚你燒到了39度5。”
趙南星:“……”
“今天在家休息吧。”沈沂并沒有跟她商量,“你先吃飯,然後再喝粥。”
趙南星詫異:“你怎麽知道我發燒的?”
“晚上睡覺感覺自己抱了個暖爐。”沈沂說:“倒是挺暖和的。”
趙南星:“……”
她沒力氣跟沈沂怼,安靜地閉上眼。
沈沂親自下廚煮了粥,軟香的糯米和紅棗煮在一起,散發出清甜的香味。
她喝了幾口便覺得膩,不肯再喝。
沈沂皺着眉逼她喝。
擱在平常,趙南星肯定不會拒絕,但她生病之後向來比較倔,任憑沈沂怎麽說也不想喝。
“太膩。”她推開。
沈沂嘗了口,“還好,是你平常的口味。”
“想喝鹹粥。”趙南星說。
沈沂:“……”
本以為沈沂會拒絕,沒想到他面無表情把那碗甜粥端了出去,隔了十幾分鐘又端過來一碗鹹粥。
這次是買的。
趙南星喝了一半,怎麽都吃不下,又在沈沂的哄勸下喝了藥。
她躺在床上把被子踢開,渾身熱得不行,但沈沂堅決要她蓋被子,說這樣好得快。
趙南星特想問一句:“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但身為醫生,她知道這樣也是正确的,可是身體實在不舒服,她只敢偷悄悄伸出一只腳。
沒多久又被沈沂給塞回了被子裏。
趙南星無奈,“你不上班嗎?”
沈沂微頓:“請假了。”
趙南星:“……”
趙南星想說自己沒那麽嬌氣,他不在的那幾年裏,自己生病時也是一個人。
安分守己地喝藥,乖乖睡覺,甚至有一年發燒到三十八度,依舊在工作。
她并沒有累倒。
可看着沈沂跑前忙後,她怎麽都說不出來那句讓他安心去上班的話。
她有些貪戀這種平凡的、獨屬于她一個人的溫暖和美好。
恍惚之間,趙南星聽見沈沂出門去接電話。
他聲音溫和,說話也很輕,但因為提到了一個敏感的名字,所以趙南星多加了幾分注意。
他似是在說:“關璟這次的事情我不可能出面。老師,還請您諒解。”
“關琳為此找了我好多遍,我并沒有答應為關璟辯護。畢竟這件事中間還夾着一個沈家,您的實力完全能勝任這一次的官司。”
“輿論嗎?我不太支持。”
“我沒有站在關璟這邊……”
後邊的話她就沒聽清了。
等到一覺睡醒,外邊天色已黑,這座城市的燈亮如白晝。
而她的手側是一沓資料,這沓資料的主人腦袋正搭在胳膊上,閉着眼睛勻速呼吸中,看上去睡得正沉。
趙南星把散落開的資料規整在一起,但沒想到剛拿了兩張,沈沂便睜開了眼睛。
他還沒睡醒,微眯着眼下意識伸手探向趙南星的額頭,聲音有一點點的沙啞:“不燒了。”
趙南星也能感覺出來,她比早上那會兒清醒了不少。
“抱歉。”趙南星說。
沈沂把那沓資料放在一邊,聽她這麽說怔了片刻,随後佯裝不經意地問:“為什麽?”
趙南星沒懂:“什麽?”
“說抱歉幹嘛?”沈沂說。
“我生病給你添麻煩了,抱歉。”趙南星冷靜地說。
沈沂微怔,随後低聲道:“生病這種事情是錯誤嗎?你又沒犯錯,為什麽要道歉?”
趙南星:“……”
沈沂繼續道:“如果你能說句謝謝,我會更開心。”
趙南星愣了下,而後道:“謝謝。”
“不過。”沈沂頓了下:“這應該是我……分內之事。”
所以不必道謝,也不必道歉。
還沒等趙南星反應過來,沈沂已經出了房間。
房間裏只剩下趙南星一個人,她擡起手背貼了貼臉頰。
好像……又有點泛熱。
晚飯依舊是沈沂做的,吃飯期間趙南星沒話找話,聊起了那沓資料上的內容。
她只是稍微瞟了一眼,卻看到了不少。
“是關璟那件案子?”趙南星問:“那個女孩現在還好嗎?”
“在你們醫院。”沈沂說:“心理出了問題,之前和老師去看過一次,她很抗拒看到異性。”
趙南星忽地想起,之前她們科室讨論過一次這個話題。
但她當時并不知道跟關璟有關。
他們聊起來也只是說,有幾個有權有勢的把一個還在上大學的女孩兒給□□了。
女孩兒還在雲醫接受治療,據悉斷了一根肋骨。
後來還聽說女孩兒是個特別內向乖巧的人,家裏貧困,但長得很漂亮。
衆人諸多感慨。
他們發現了趙南星便停止讨論,趙南星也只是覺得惋惜。
“你老師今天給你打電話了嗎?”趙南星問。
沈沂點頭:“他想讓我做這件案子的聯合律師。”
“你答應了嗎?”
沈沂搖了搖頭,放下筷子,表情有些凝重。
“是因為關琳?”趙南星試探地問。
為了不讓沈沂看出來,她低頭吃飯,但筷子上只有幾粒米。
沈沂搖頭:“不是。”
“對了。”沈沂忽然說:“關琳說喜歡我。”
趙南星錯愕,“這種事你跟我說做什麽啊?”
沈沂撿起筷子,溫聲道:“報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