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苑烈酒不一般,給憐煜灌了兩碗醒酒湯,七七八八都吐了,他還是沒有醒。

憐煜估摸着他也是個不常飲酒,或許,是因為他第一次喝。

含妙把各種情由,以及杜成越交代的怎麽帶憐煜去喝花酒都盡說給楚凝聽了。

事有輕重緩急,唯獨關于憐煜喝酒喊阿姐的事情,他守口如瓶,半點沒有說漏嘴。

杜成越倒也沒有推卸責任,他全都攔到自己的身上,講得清楚明白。

不關憐煜什麽事情,是他連蒙帶拐,将憐煜帶來花苑,事前憐煜并不知情,他還惦記着回去。

自家阿弟,楚凝自然是信的

含妙出去之時帶上了門,推着罵罵咧咧的含巧走遠。

楚凝的手觸碰到憐煜的額頭。

還好。

并沒有出事,郎中說他傷寒并沒有好絕,不能喝酒,再有藥也停下來了。

喝酒不能喝藥,就怕起了沖撞,越發适得其反。

看着少年人畜無害,俊俏到難以描繪的面龐,高挺的鼻尖微微發紅,垂落的睫,映出一片漂亮的陰影,深深的蠶窩。

楚凝心裏五味雜陳。

今兒個小厮回來傳信,說小公子跟着杜夫子家的孫兒去購置文房筆墨,怕等久,請公主先用午膳。

杜明檀的孫兒,杜成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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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凝略有耳聞,是個跳脫活躍,在京圈裏是很吃得開的性子。

憐煜話少,他結交這樣的朋友,彼此也能中和幾分,他不愛玩鬧,總是不好。

再細問小厮,竟然忘記拿些使用的銀子給憐煜,空手出去怎麽成?

楚凝連忙讓含妙和含巧送銀子過去。

兩人繞到了墨書局沒見着人,好在京畿各家的馬車都是要刻标的,能看出來是誰家的。

京畿攏共也沒有幾家姓杜的。

何況杜成越在長安大道常來常往,店鋪掌櫃和小攤販都眼熟他。

從這些人口中,不僅摸出來這家酒樓的方位,還知道酒樓酒樓挂羊頭賣狗肉,做一些陰陽的勾當。

一會子就摸到了花苑裏,含巧氣沖沖的氣勢,帶着身後一堆看熱鬧的人。

裕安長公主和驸馬流言蜚語本來就多。

聞着風向追跟過來看熱鬧的人幾乎一長串,連旁鄰的人都伸長了頸夠着往角樓看。

含妙攔不住人,她拉着含巧,“切忌沖動行事。”

含巧仿佛沒有聽懂,□□劍,似乎還有些抓到憐煜狐貍尾巴的興奮痛快,迫不及待。

“若是他再敢敗壞公主的名聲,姐姐放心,我一定處理得幹幹淨淨。”

含妙:“......”

真慶幸公主沒有跟着過來,裏頭的人也不是所謂的驸馬,沒有什麽真熱鬧看。

否則公主的名聲都毀了,不毀也不會傳得太好聽。

吐出來後,又憩了一會,少年半混半醒中,大半都吐了出來,殘餘的酒也足夠他暈眩。

即使醒了,腦袋依舊昏沉,分不清眼前,思緒堵在混沌當中。

額頭上的那只綿軟,帶着馥郁的馨香,從額頭,觸碰他的眉眼,沿着高挺鼻梁骨下來。

癢得長指抓住了被褥角,死死地绻攥住,他渾身的感知都跟着面上的綿軟游走。

少年的下颌線生得漂亮,這得益于他優越出衆的骨相,任何一處都挑不出來錯。

無論看上多少遍,仍然叫人驚豔不已。

甚至會在心裏驚嘆,怎麽會有男子生得這樣漂亮?生為女子在他面前都暗淡了。

楚凝看得入迷,女郎的手輕輕點上喉骨時。

塌上的少年霎時間驚醒一般,瞬間睜開了眼睛。

是本能出招,在角鬥場裏培練養出來的警覺。

一只手準确攥住楚凝的肩,将她從上而下調換,壓在他原本躺下的地方。

另一只手彎勾成鷹鈎爪的模樣,扣在她頸側的脈搏處。

酒渙散了他大部分力氣,而今也掐不死人,只起到鉗制的效用。

他的眼眸淩厲裹着陰寒,和平日裏露出來的乖,完全不一樣。

讓人感覺到壓迫的危險。

完全在狀況之外,楚凝輕喚,“阿煜.....”,想要叫醒他。

少年并沒有作答,他的眼神專注到異常,避之不及。

被迫頂着壓力對視過後,楚凝發現,他只是睜開了眼睛,然而并沒有清醒。

他只是,想必是出于防備身體作出本能的還擊反應。

上一刻,楚凝慶幸他沒有醒,否則也太尴尬了,下一瞬,她就後悔起來。

“阿煜......”

楚凝又叫了幾聲,試圖将少年喚醒。

聲音軟而嬌怯,并沒有效果,鑽入少年的耳窩子裏,像哄一般,聽得他以為還是在夢中。

不清醒的憐煜越發兀自篤定這是一個夢,也只有在夢裏,阿姐才會這樣哄一樣的叫他。

不是長輩樣式的叫阿煜。

無論說什麽,都是卡在阿姐的長輩上的關心和照顧。

同樣都是叫阿煜,兩者不一樣。

少年僵硬的脊骨都被哄得酥軟,眼神緩慢渙散,睫半斂下來。

手上鷹鈎的攻勢也瞬間收攏起來,不再扣着了,手輕撫在楚凝的肩頭。

剛剛倒轉,軟煙羅色的裙衫,前頭縧帶歪松,露出半片雪白。

楚凝不敢動彈,她的臉在一瞬間漲紅,灼熱的氣息似有若無地飄過來。

“......”

趁少年手軟,她貓着身子要鑽出去,開始時少年并沒有感覺到動靜。

楚凝眼看着快要逃出桎梏。

不料簪發的鑲寶雙層花蝶鎏金銀簪勾挂住他的服衫絲線,拽出來一節。

拽得他醒了,一擺手又給楚凝拉拽了回來,長腿擡起困制住她。

離得太近了。

滾燙炙熱的呼吸全都扶過楚凝的耳側,泛起顫粟。

雖然平日裏也有過近的時候,今天的近完全不一樣,何況這是在塌上。

楚凝也從來沒有生出一絲害怕。

而今,有害怕了。

居高臨下的角度,她竟然不知道少年的肩骨這樣寬大厚實,與之相比,顯得她嬌小玲珑。

覆壓下來仿佛一座山,遮住了殿內的燭火,更具壓迫感。

他不再乖覺,反而有些濃重,陌生而危險氣息籠罩着楚凝的周身。

驚惶當中,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穩住面上不動聲色。

“阿煜,是姐姐。”

咽了一口沫,盡量出口之言妥帖,“你先起來好不好?”

憐煜沒有照做,俊臉浮上一絲委屈,起來?

不要。

他聽到了阿姐,在夢裏想要和阿姐貼貼,就湊過去了,額頭奶貓一樣地靠在楚凝的肩窩。

鼻尖蹭着楚凝漂亮的蝴蝶骨,溫柔眷戀,嗓音朦胧不清,含糊粘人,小小聲叫着阿姐。

太小聲了,幾乎是噎在喉中。

楚凝并沒有聽見。

她也無法專注聽他的動靜,究竟在說什麽,少年的手不撐着,真的重得跟小山一樣,簡直喘不過來氣。

“阿煜。”

楚凝面頰羞紅,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也滾燙灼熱了起來。

又不敢太大聲,只好輕輕推攘他。

推着推着,她的面色變得僵白,而後缤彩紛呈,五顏六色。

楚凝嫁人了,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

她知道什麽是危險,也很熟悉,本來是有些不确定。

只以為他随身攜帶的什麽防身兵器,因為大度,不太對。

後來動了一下.....

她知曉了,也不敢再妄動。

男女力量懸殊,阿煜不省人事,他是分不清的,眼下真要把他叫醒,只怕鬧得夠嗆。

外頭都有人守着,驚動了人進來。

此情此景,就算是楚凝問心無愧,能解釋清楚,別人看着憐煜,只怕也不會相信。

等了一會,好在她不推攘叫醒他,少年就沒有多餘的動作。

楚凝呼出長長的一口氣,心驚膽顫并沒有消退。

真是萬幸,酒厲害,迷迷糊糊當中也分不清,憐煜睡了過去,等耳畔傳來熟睡的聲音,楚凝才徹底呼出心裏那口吊着的氣。

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底下掙紮出來。

給憐煜蓋上被褥,雖然還是很明顯,有欲蓋彌彰之嫌。

楚凝整理好鬓釵和襦裙,正色離開。

到了寝房,一路過來,吹散了不少面頰上的熱氣,心頭倒是穩落了許多,步伐也逐漸緩和。

一個婢女給楚凝拆卸的發簪。

“咦?怎麽只有一支步搖啊,公主的鑲寶雙層花蝶鎏金銀簪呢?”

楚凝聞言頓住,就是這支簪子鬧出來的事情。

“許是掉了吧。”

不想再提,“無礙,一支簪子而已,叫人再打一支來。”

含妙端了水上來,擰了帕子,溫熱地敷上面,女郎顫動了睫。

推開含妙的手,“天熱,擰成涼的帕子來。”

公主從小公子那一回來,臉色重重。

看來小公子下花苑的事情,叫公主生了大氣。

也是,誰家孩子鬧成這,長輩不生氣呢?

花苑又不是什麽好地方,裏頭多是不正經不幹淨的憐人。

憐煜睡得迷迷糊糊,次日醒過來時,手撐着昏沉厚重的頭,他看了看眼前,是在長公主府上,他自己的房中。

到底怎麽回來的?

應當是杜成越将他送回來的吧,跟他出去之時,他也的确說過,要将他送回來,那應當就是他送回來的了。

後來的事,沒有全忘記,就是斷斷續續地連不起來,他喝了三碗酒。

然後就....馥郁的香。

腦中一直壓制的情愫受了上頭的酒意,不受控制的決堤,他想到了阿姐。

腦子裏一直想着,阿姐好似真的出現了。

阿姐嗓音哄他叫阿煜,是從來沒有聽過的靡軟之音,面帶紅霞。

夢裏的阿姐,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重要的是,他可以離阿姐好近。

可眼下夢醒了,夢中的甜蜜消散,只留下一室空寂,憐煜的心也跟着變得酸澀起來。

如果一直能夠跟阿姐在一起離得近,一直停留在夢中又何妨?

為什麽,只是一場夢而已。

少年坐于榻上沉默良久,良久之後,他終于有片刻的清醒,打算下榻了。

另一只手杵到塌上,冷不防掌心被咯到。

憐煜困惑,掀開被褥一看。

簪子?

有點眼熟的簪子。

蝴蝶花樣,似乎是阿姐的簪子,憐煜拿起簪子時,目光不經意掠過,見到寬袖肘的位置被勾卷起來的衣絲。

這簪子勾的?

少年思忖良久,他忽而睜大了眼睛,難道昨天夜裏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

早起憐煜并沒有見到楚凝,含妙帶着備好的早膳來送的他。

少年沒見到期翼的身影,眼裏的光亮一點點暗淡下去。

本該要走了,又沒有忍住多嘴問了一句。

“阿姐還沒有起嗎?”

少年小心翼翼藏情求問的樣子,落到含妙的眼裏,就成了逛花苑後的心虛讨饒。

“都怪奴婢們的不是,昨兒個守夜的婢子偷偷打起了盹兒,夜裏祛蚊蟲的香薰燃盡了沒有及時添上。”

“蚊蟲鬧了一個晚上,公主沒有睡好,現下還沒有睜眼呢。”

原來是這樣啊,說不上來什麽感覺,揣在胸襟處的簪子捂得發燙。

“勞請照顧好阿姐。”

含妙應下,“小公子安心。”

憐煜走兩步又拐回來,“對了。”他從袖子裏拿出一罐藥。

“給阿姐擦,不留疤的。”含妙福身接過。

楚凝看着妝奁臺子上的簪子,心裏微微悵然。

想到送藥給他時,他的怪異,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怕癢,男兒家血氣方剛,已經知道了避嫌。

都怪她不曾生養,忘了。

是她做姐姐的疏忽,忘了給安排,阿煜十八歲了,勳貴人家的男子到了十八歲也該啓蒙收房了。

獨兒嫡子家的更早,十五六七就要收通房丫鬟在身邊伺候。

男兒家早通人事更好,也怕以後在紅顏禍水上栽跟頭。

旁的人不放心。

楚凝親自讓張麽麽仔細挑些人進來。

憐煜到了杜宅,杜成越罕見的清醒,在門口來回踱步,左右探看,望眼欲穿。

見到憐煜的馬車回來,他連忙就沖到面前,拉着憐煜的手。

“昨兒個你回去,公主沒有責怪你吧?”

責怪?

憐煜一頭霧水,“不是你送我回去的嗎?”

杜成越:“?”

怎麽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大眼瞪小眼無言了一刻,杜成越一拍大腿,“不是啊!”

唉嘆一聲,他把昨日的事情跟憐煜交代了個明明白白,只是照常的省略了,他聽到了不該聽的那一部分。

憐煜的臉色也變得十分精彩,他慌張又怕,想立刻掉頭回去跟阿姐解釋。

不是那樣,他不想去花苑,也不會去。

但該說的,該交代的,杜成越已經幫他交代得幹幹淨淨了。

他要怎麽跟阿姐說,何況阿姐還在歇息,現在回去,必然要吵到她。

憐煜慘白着臉,仿佛霜打過的茄子,杜成越攬過他的肩膀,跟他道歉。

“阿煜,這事怪我,都怪我辦事不厚道,我任打任罵,我是真的拿你當兄弟,你打罵了不要記恨我。”

良久,憐煜搖頭,“沒事。”

“阿姐并沒有說什麽。”今早他也沒有見到阿姐。

杜成越瞪大眼,“一聲責怪也沒有嗎?”

憐煜點點頭,不被責怪似乎,也不痛快,好似阿姐不管他了……

“哎呀,那說明阿就沒事了。”

“你也別擔心,那日來的人多,但是有我在,你捂着臉面攤睡,旁人要看戲也沒看到什麽,風平浪靜。”

“看什麽戲?”憐煜又問。

杜成越呵呵笑,打着哈哈轉移,“沒事沒事,哎你今日帶了什麽好吃食?”

一整個早上,憐煜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杜明檀以為他身子不适,提早結束了今日的授學,放他回去。

少年一路忐忑。

馬車轱辘轉的聲音,好似碾在他身上似的。

待會他該怎麽面對阿姐,今兒個真的是夜裏沒睡好起不來嗎?

還是不想見他。

“小公子,到了。”小厮在門口叫道。

憐煜怔然回神,“知道了。”

憐煜下了馬車,頭垂着,腳邁不開,府門傳來女郎不變的聲音。

“阿煜,回來了,今兒個倒是早。”

少年耳朵一動,擡眼過去,女郎亭亭玉立,柔軟溫和,笑靥如舊。

與往常并沒有半分差別,在她的眼裏并沒有看到責備之類的旁餘之物。

阿姐并沒有因此責罵他,憐煜懸心一落之時,又有片刻的凝洩。

他去花苑。

阿姐不在意,不生氣嗎?

憐煜擡腳上臺階,沒等他湊近,府裏出來了一個男人,是很久沒有見到的邵瀛。

他站到楚凝的近旁與她并立,親密無間攬過楚凝的腰,目光落到憐煜的身上。

似笑非笑看着憐煜,眸帶玩味,跟楚凝說了一樣的話。

“阿煜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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