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時至中夏,夜裏逐漸不涼了。
少年的臉冷得仿佛能刮下來一層厚厚的冷霜,婢女呈上去巾帕的手被冷肅起雞皮,周遭覺得寒津津。
珠兒被那張俊美異常的臉吸引。
卻被他周身冷冽刺骨的氣息吓得臉色發白,腳步不自覺後退。
小公子的臉色陰寒之極,仿佛要吃人。
緊盯着她的脖頸,仿佛要把她掐死滅口。
“小...小公子。”珠兒跪下。
小公子素來溫順乖巧,和潤雅正、從不見他這樣,是什麽地方伺候不周,冒犯惹了公子逆鱗?
憐煜的确想要殺掉她,隐藏在寬袖底下的手已經滑捏住了匕首。
步子邁過去。
匕首對準匍匐在地上的婢女頭頂,發出森亮的寒光。
婢女哆哆嗦嗦,發飾上的珠花通過匕首折.射,晃醒了少年因為通房啓蒙兩字攆跑的理智。
不行,不能殺。
若是一怒之下殺掉她,再去質問阿姐,只會将阿姐越推越遠,再最終暴露不為人知的心思。
若是被知道了......
少年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匕首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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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變乖了。
“起來吧。”
少年的聲線溫和如往常聽過的,珠兒恍惚,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哆哆嗦嗦擡起頭。
少年精致的五官猶如熠熠生輝的神邸。
珠兒被少年這張臉惑得都快忘記了适才的膽寒心驚。
身子朝憐煜靠去,忽然頸邊一涼。
低頭一看,被匕首吓得魂飛魄散,又失聲磕絆,“小...公子...”
憐煜笑起來,俊臉人畜無害。
吐出來的話卻宛若修羅,“不想死的話....”
匕首順着頸.上婢女的臉蛋,她想求饒卻不敢動,害怕劃傷自己的臉。
“知道對阿姐怎麽說吧?”
珠兒不是傻子,為了保命,一再保證,“奴婢知道,奴婢聽小公子的吩咐。”
憐煜冷笑,滿意收起匕首。
“你就在這裏待着,阿姐讓你來...”
提到阿姐,少年的語氣停頓一滞,“阿姐讓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
“若是走漏了風聲,叫阿姐知道了,你知道後果。”
話音匍落。
腳步踩窗掠過,身影消失在長公主府的高牆。
杜成越撐着頭,數不清第幾次瞌睡,這會砸下去,給他砸醒了。
看向一旁的少年,他還在喝。
周遭的酒壇橫七八豎骨碌碌滾着,幾乎下不去腳,撿起來看,全都空了。
杜成越啧啧搖頭,懶聲道。
“阿煜,幾日不見,酒量見長啊你,這麽多還沒有醉。”
這邊的酒不烈,但也不至于吧。
憐煜充耳不聞。
發現桌上要來的酒全都空了,他伸手叫小二,再送上來幾壇。
杜成越迅速攔住他,不叫小二再上酒。
頭疼勸道,“阿煜,已經四更,我們該回去了。”
不是不能陪他徹夜長談,可就他們兩個,也不讓人來作陪,憐煜又什麽都不說。
與其說他是喝酒,還不如說是他猛牛強灌。
憐煜置若罔聞,小二不上酒,他打算自己去拿。
杜成越哪能讓他去,拖拽回來,“阿煜,別喝了。”
“你瞧你這一身的酒氣,讓公主聞出來怎麽辦?!你這麽晚出來,再讓公主知道了,她肯定會大發雷霆,到時候不要你!”
杜成越知道憐煜看重裕安長公主。
用長公主來壓他最管用,不承想觸到了逆鱗,喝得有些渾噩上頭的憐煜給了大反應。
他直接掀了桌子。
猩紅着眸子,怒吼,“阿姐已經不想要我了!”
阿姐給他找通房丫鬟,這不就是要丢棄他,懲罰他的意思嗎。
又是一聲,“她不要我了!”
藏得越深,露出來時的反應就越大,他被惹得發毛。
杜成越被吼得攤坐在地,整個一愣,“???”
不...不要了是個什麽意思?
少年癱坐下來,摔了酒壇,跌撞起身又抱來幾壇,接着喝。
不要的意思.....
杜成越的目有所思,是不是裕安長公主和憐煜之間早有什麽了?
不會,阿煜的樣子,分明就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何況,他敬重長公主,不敢以下犯上。
只怕是鬧了別的。
“出什麽事了?莫不是....長公主将你攆出來了?”
因為上次的事情,不像啊,這事不是早就翻過去了。
難道....
杜成越睜大眼,挪到桌子另一邊。
壓下心氣,杜成越細細盤問,可惜,他嘴都盤酸了,憐煜什麽都不肯說。
沒法子了,杜成越撐着桌子站起來起身回去,走到門口轉過來看一眼為情所困的少年。
鼓足了氣,關上門又坐了回來。
他撈了酒,陪着憐煜,仰頭喝光一壇。
借着暢快的辣勁,直問。
“阿煜,你我兄弟,你給我說句交心窩的話,你是不是對長公主有意。”
憐煜驀然一靜,旋即警惕看過來,杜成越在他的眸光中看到騰明顯的殺氣。
他瞪大眼,咽了咽口水,“你想殺我?”
憐煜沒說有沒有,他轉過去,冷靜坐直。
手指骨敲着案桌面,發出不緊不慢的擊打聲。
盤算着,杜成越要是死了,會不會給阿姐惹麻煩,是多大的麻煩。
“好你個憐煜,你還真想殺我!”
杜成越氣極反笑,“我把你當兄弟,對你推心置腹不說,什麽事情都替你回護,要不是我,你你你...”
想他杜成越,也算是官家顯赫。
祖父輩上個個都是德高望重的人,歷來都是別人捧他場子,他還是第一回 巴巴湊上臉。
“我真是後悔,夜半放着佳人軟枕不要,陪你在這喝悶酒。”
“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做你的至交?”
憐煜動作一停,徑直看着他。
他二人頂多有些交情,今日來喝酒,他也沒有打算叫人,是碰巧杜成越也在這裏遇上。
他并不覺得杜成越和自己相.交,稱兄道弟,能給他帶來什麽。
他只是庶民。
身邊唯一珍貴的,僅有阿姐,他會不會把主意打到阿姐身上?
上回他就說了好姐姐,憐煜危險眯起眼。
杜成越頭回吃癟,更是喋喋不休數落着。
“你以為我是憑你剛剛的兩句話探出你對長公主有意的嗎?不妨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了,我不僅知道,我還替你瞞上瞞下,我現在真是後悔。”
憐人也是他使了大把銀子封了口,還有裕安長公主,不都是他去圓謊周全,費了多大的唇舌功夫。
“你要殺我滅口,你還真是對得起我!”
敲案桌的動作停了,少年望過來,“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連杜成越看出來了,阿姐會不會也?
只是面上不顯,才給他找通房,要斷了他的念想。
杜成越沒好氣,“上回你喝醉,嘴裏一直叫長公主,我就知道了。”
他好歹混跡風月場多年,這點事都看不明白?
加之,裕安長公主帶着憐煜頭回來杜宅時的情景,他說要上門憐煜的反應。
憐煜喝醉了兩三句阿姐,足夠叫他篤定。
“你以為我今天問你這些,是要跑到長公主面前告狀,讓她知道你心裏觊觎她?”
杜成越翻一個白眼,“你覺得我要害你?拆穿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憐煜不知道,目光漂亮澄明又疑惑,真的很認真反問起他來。
“拆穿我你會有什麽好處?”
杜成越被他不開竅的樣子問的啞口無言,“......”
祖父和芩老頭都說他聰明,學什麽都一點即通,分明他聰明,為何在人情世故上如此愚鈍?
“我有個鬼好處,我圖什麽,圖個你抹了我的脖子,讓我英年早逝?”
憐煜不想聽他廢話。
杜成越不能殺,他背後有很多人,不能善幹淨後會給阿姐惹麻煩。
不能殺就只能封口。
“幫我繼續瞞下來,你想要什麽,我會盡量幫你辦到。”
杜成越頓了片刻,哈哈大笑起來,忍不住拍他肩膀,“阿煜,你還真是....”
耿直坦白到叫人生不起氣。
“罷了罷了,我雖然不知你從前遭遇過什麽,內心的戒備如此之深。”
“今日,我與你說這麽多并不是想要挪瑜你。”
“我說出來,是看不過去你自個心裏憋屈苦,深更半夜躲在這裏喝悶酒。”
“我是想告訴你,喜歡,你就去争啊!”
“争?”憐煜懵懂。
“對,去争,歷朝歷代的長公主都有養面首的先例,你何不勾了姐姐,把你的位置從弟弟換到面首的位置。”
“以阿煜的皮相,我保證...”
面首?憐煜一噎。
面首和姨娘有什麽區別!他要阿姐,絕不要做小,和別人分享阿姐!
只能有他一個人。
“別告訴我你殺人都敢,到頭來你不敢去争。”杜成越拍拍胸脯。
“我給你當軍師,只要稍使手段,驸馬爺指定比不上你的位置。”
不。
他不光要做小,也要做大。
少年唇線一揚,目光專注到印在酒水當中的眸色極深。
一字一句輕而狠,“是要争。”
杜成越說得對,他想要阿姐,是該去争。
不能夠坐以待斃,什麽通房丫鬟,他不要,只要阿姐,要是他什麽都不去做,什麽都得不到。
他不能容忍邵瀛進阿姐的殿門,也不要阿姐再給他塞通房。
杜成越又啧聲,打心底佩服。
“阿煜,有骨氣,不枉我瞧得起你。”
少年低頭喃喃,思忖道,“可是要怎麽争?”
怎麽樣才能取驸馬而代之?
杜成越出謀劃策,“阿煜,依我看,你要先引起姐姐的主意,讓公主對你感興趣,只要有了興趣,你再伺機捅破這層窗糊紙。”
他一拍掌,“水到渠成了。”
“以你近水樓臺的優勢,不用我再教你了吧,公主喜歡什麽,你就給她送什麽,投其所好。”
喜歡兩個字刺到适才興致盎然的少年,借着酒意一鼓作的氣,被喜歡這根針戳.洩了。
憐煜沉默不言,阿姐不是耽于表相的人,這招對別人或許有用,阿姐不會上當。
當初救他回來,只不過看他可憐。
說到恩情,憐煜又猶豫了,阿姐不喜歡他,他這樣做就是恩将仇報了。
“驸馬和阿姐當年聯姻,是因為兩情相悅嗎?”
他怎麽辦?
他不能容忍別人跟阿姐,他快要被逼瘋了。
若非他死了。
遲早有一天,阿姐會知道的,他不知道還能藏到什麽時候。
杜成越摸着下巴回想。
“你問這件事情啊,阿煜,你若是擔憂搶不過驸馬,我覺得大可不必。”
當年聯姻的事情,雖然他還年幼,牽扯到朝政,也聽祖父和芩老頭念叨過,驸馬和長公主,是為求國邦穩固才聯的姻。
憐煜反複呢喃,“穩住朝政才聯的姻……”
所以阿姐不喜歡邵瀛,想想白日裏阿姐給他的維護,還有兩人相敬如賓的場景。
少年的眼睛蹭得一亮。
這麽說,阿姐不喜歡邵瀛。
只要拆散了驸馬和阿姐的姻親,是不是他就有機會了。
“還有一事,先前你不是問我看什麽戲嗎?我今日也不瞞你,裕安長公主和驸馬爺聯姻三年一直相安無事。”
“近來,不知道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小道消息,紛紛揚揚都在說。”
畢竟是皇室辛秘,杜成越聲音壓低,湊到憐煜耳邊,“驸馬爺在外頭養了個人,還有人說那女人懷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懷孕?
阿姐當初喝坐胎藥,急于生子是不是也是因為流言而着急?
“這件事情你就不要告訴別人,我與你說了,你可別賣我。”
“懷孕的風聲只有少數人知道,若是傳到聖上耳朵裏,是要掉腦袋誅九族的重罪。”
憐煜淡聲,“嗯。”
先回來淨了淨身,想沖掉身上的酒味,喝得太多,泡了很久的涼水都實在去不掉。
就在身上熏了點香遮蓋。
楚凝不放心,盡管張麽麽已經教了珠兒足夠多,夜裏還是派人來聽牆角。
珠兒做戲做全套,自己嚎大半夜,成功糊弄過去。
楚凝等到聽牆角的人來回禀,這才沉沉睡了。
正熟睡時。
少年靈活翻過窗桕,到了女郎的塌前。
裕安長公主的寝房四處都有人守夜,唯獨南窗臨塌靠水,可以賞景,這扇圓窗沒有人守。
憐煜輕功不差,他好似之前練過,身子骨好後,越發矯健了。
幔帳裏的女郎呼吸平穩,睡容恬靜。
夜裏涼,被褥滑下去,露出大片細膩白嫩嫩的春色。
少年臉熱心跳,渾身都有些僵持了。
他就知道,只要遇上阿姐,不管怎麽樣都不行。
他真的好貪婪。
明明知道,這是長輩,是對他好的恩人。
喉骨動了動,一手手罩着住眼,也遮住他不為人知在黑夜裏張揚眼裏的真面目。
一手伸手給她掖好被角,遮住。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明知道不該留在這,腳卻跟生了根一樣,一動不動。
目光透過五指的縫隙貪婪看着女郎的臉蛋。
又伸手碰了碰女郎的青絲,虛空描摹着她的耳廓。
少年薄唇輕啓,無聲道,“阿姐....”
女郎睡得沉。
他真的好貪,好想得寸進尺,跟在阿姐身邊還不夠,還想要再近一點,待湊得更近了。
聞到了女郎身上醉人的甜香。
還有光澤亮麗的臉蛋,心裏又再想,可不可以親一親。
心裏有個破殼而出的聲音。
就這麽一回,不斷地喧嚣,親一親吧,不會有人發現的,就這麽一回。
憐煜湊了上去。
他扶着塌邊的掌心緊張害怕地發了汗。
甚至自私魔怔地在想,為自己找借口。
阿姐這樣想要個孩子,就讓他幫阿姐完成心願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本來昨天要更新了,那個...衛生間洗頭發,腳蹲麻一下子站起來,崴傷了腳,有點子嚴重( ̄▽ ̄)。
朋友們吸取教訓,蹲久腿麻了不要一下子站起來邁步子。
晚點還有一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