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逗弄
江姚打開藥箱,從裏面翻出一卷布帛,刷的展開,上面整齊地排着一排金針,長短不一,卻奇奇閃着寒光。
趙歸雁指尖顫了顫,勉強笑了笑,道:“江大人,這針非紮不可嗎?”
江姚道:“當然,你這病來得急,只喝藥見效慢,怕是等喝藥治好,命都沒了。”
趙歸雁靜默了幾息,閉着眼,将手臂遞過去,頗有些豁出去了的架勢,咬牙道:“那紮吧!”
程景頤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趙歸雁,你不會是害怕吧?”
“才沒有!”趙歸雁像是炸毛的貓一樣,頓時睜開眼,杏眸圓瞪,奶兇奶兇的。
程景頤無端想到了自己曾經在宮裏見過的一只小奶貓,也是這樣,全身毛發豎起來,琥珀色的圓瞳戒備地看着他。
程景頤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語氣很随意:“行吧,沒有就沒有。”
江姚讓采月去打了一盆熱水,淨了手之後,才将金針取出來。
他低着頭,給金針用烈酒擦了擦,低聲說:“我要開始了。”
趙歸雁心揪了起來。
其實她心裏知曉不該看的,越看越害怕,可她還是忍不住睜開眼,死死盯着針尖。
江姚再不通世故,也看出來了趙歸雁的害怕,他心裏難得升起幾分憐香惜玉之心,想安慰幾句。
就見剛剛還袖着手,冷眼旁觀的程景頤,上前幾步,一手握着趙歸雁的肩頭,将她攬進自己懷中,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
趙歸雁只覺眼前頓時暗了下去,看不見任何東西,全身被龍涎香籠罩,她愣了一下,擡起雙手搭在程景頤的手腕上,兩人驀地相貼,指尖傳來隐隐的酥麻感。
趙歸雁突然陷入黑暗,心裏湧上不安,雙手緊緊地握着程景頤的手,試探着喊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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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朕。”
頭頂飄下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
趙歸雁驀地安心了下來。
“陛下,我……不害怕,您捂着我的眼睛做什麽?”趙歸雁糯糯道。
程景頤眸光幾不可見地動了動。
若聽她的聲音,他的确都要被她騙過去了。
可……
程景頤感受到自己手腕上傳遞而來的那抹濕濡的汗意,無聲地笑了下。
“嗯,你不害怕,是朕擔心江姚施針的手法太醜了,害你做噩夢。”
立在一旁的江姚臉上露出震驚的神情。
他施針手法哪裏醜了?
江姚張了張嘴,卻隐隐感受到程景頤眼裏的警告之意,不情不願地閉了嘴。
一片黑暗裏,趙歸雁美目眨了眨,鴉羽似的長睫掃過程景頤的掌心,酥酥麻麻的,險些讓他收回手。
趙歸雁偷偷呼了口氣,似是極擔心程景頤将手收回去。
“那就多謝陛下啦!”
趙歸雁擱在椅子下的雙腳輕快地晃了晃。
“江大人,您的施針手法很醜嗎?”
趙歸雁好奇地問道。
采月在一旁看着,就知道她的小毛病犯了。
趙歸雁每每害怕時,就喜歡拉着人說話,借此轉移注意力。
她想要出聲提醒,可一看見她靠坐在程景頤的懷中,而程景頤沉默着,似乎臉上還帶着幾分縱容,她便不敢開口了。
江姚捏着金針,穩穩地紮在她的手上,頭也不擡,臉色陰沉沉,“嗯,醜得沒眼看。”
狗屁!
太醫院的那些老頭每天求着他施針,只為觀摩一二,有幸學到幾分都能讓他們燒高香了。
江姚心裏蘊了怒氣,手下的動作卻又穩又快。
手指翻飛,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頗為賞心悅目。
楊氏和采月在一旁看得驚嘆不已,大氣都不敢喘。
“陛下真好。”趙歸雁喟嘆了一句。
還會擔心施針不好看而替她蒙住眼睛。
江姚簡直要被氣死了。
趙歸雁誇了一句,腦子裏關于程景頤那些好的記憶便越發清晰。
陛下會幫着她一起躲避壞丫鬟,會送她漂亮的發簪,會給她折好看的兔子,還會讓人來幫她治病。
趙歸雁想,陛下真的是英明神武的好帝王呢。
趙歸雁又說:“那江大人,您每次施針都會讓病人蒙住眼嗎?”
江姚沒吱聲。
不想說話。
程景頤輕咳了聲,道:“趙歸雁,你一直同他說話,他很容易分心,到時候穴位找不準了。”
趙歸雁不敢說了。
不能說話,她心思就活絡起來了,除了剛開始紮四肢的時候有輕微的疼,後面幾乎感覺不到痛,她也沒有剛開始那麽害怕。
半個時辰後,趙歸雁感覺到自己面前拂過一陣涼風,旋即是江姚冷冰冰的聲音。
“好了。”
下一瞬,趙歸雁感覺到衣袖劃過她的臉頰,程景頤也向後退開,讓她能夠再次視物。
她眨了眨眼,跳下椅子,感覺到自己體內那股沉悶感消散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多謝江大人。”
趙歸雁停了一下,笑意盈盈地朝着程景頤屈膝:“多謝陛下。”
程景頤神色淡淡地輕颔了下首,算是應下了。
趙歸雁已然将程景頤的形象在心裏好好地颠轉了,這下看着程景頤不茍言笑的臉,非得沒覺得害怕,甚至心裏隐隐生出一分“帝王本就該威儀萬千,嚴肅板正”的念頭。
趙歸雁笑靥如花,“陛下,多虧了上次您送臣女的玉佩,能讓采月暢通無阻地入宮,不然臣女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付大夫說是我這病要江大人才能治,臣女只好去尋求您的幫助,好在您來了呢!”
程景頤眼底染上詫異,這昨日還怕他怕得緊,今日怎麽回事?
程景頤視線微滞,看着她微微翹起的唇角挂着喜悅,一雙水眸幹幹淨淨的,滿眼都映着他。
程景頤心頭劃過一絲異樣,被她這樣瞧着,整顆心都忍不住跳得快了幾分。
趙歸雁沒覺得自己前後的态度反差太大,樂颠颠地便想要報答程景頤:“陛下,您救了臣女好幾次,真是感激不盡,阿姐曾教導臣女知恩圖報,陛下,您要臣女如何報答您呀?”
程景頤搖了搖頭,道:“朕不需要你報答。”
趙歸雁一急,道:“承了您的恩情,若是不做些什麽,臣女恐怕睡都睡不安穩了。您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程景頤說:“并無。”
也是,這天下都是他的,但凡他想要,就沒有得不到的。
趙歸雁檀口微張,再次開口,聲音帶了幾分焦急:“那您就沒有什麽事情想讓人去辦的嗎?”
程景頤本想搖頭,可看小姑娘一副急得冒汗的模樣,“唔”了一聲,話語拐了個彎。
“朕倒是的确有件事要你去做。”
趙歸雁心下一喜,眼巴巴地望着他,“陛下請說。”
程景頤從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看見自己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你從明日起每日寫半個時辰的大字吧。”
他微微彎下腰,同她鼻尖相對,聲音低不可聞。
“你今日寫給朕的信裏,朕都瞧見三個字寫錯了。”
“趙歸雁,你是要當皇後的人,怎麽字都寫不好啊?”
趙歸雁腦子裏轟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随即臉上爬滿了紅,她噔噔噔往後退了兩步,又羞又惱地瞪着他。
……
“小姐,您怎麽了?自從陛下走了後,您就悶悶不樂的,陛下同您說了什麽?”
采月端了一碟芙蓉糕進來,放在趙歸雁的手邊。
趙歸雁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整個人散發着不想見人的頹喪。
瞧着怪可憐的。
采月着實是好奇,方才程景頤和趙歸雁說話的聲音太小,旁人都沒聽見,但是陛下說完,竟罕見地笑得開懷。
而趙歸雁卻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一下午了,晚膳都沒用。
采月旁敲側擊地問了好幾次,趙歸雁嘴唇抿得緊緊的,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采月心思單純,覺得再如何心情不佳也不該不吃飯,身體如何撐得住?
于是特意去了一趟大廚房,要了一碟趙歸雁最愛吃的芙蓉糕。
“小姐,您要不用點糕點?餓着肚子,晚上就改難受了。”
采月柔聲哄道。
趙歸雁輕輕呼出一口氣,覺得采月說得對,再如何氣惱,也不該糟蹋自己的身子,這樣不好。
她皺着鼻子撒嬌:“那你拉我起來。”
采月寵溺地笑了笑,拉了趙歸雁一把,輕聲細語:“您快嘗嘗,奴婢特意讓廚房做的芙蓉糕……”
趙歸雁一聽見“芙蓉糕”三個字,頓時想起了那張印着芙蓉花的花箋,又想到今日程景頤那調笑的話語,登時将碟子推開,氣呼呼地說道:“我不吃了!”
說着,她提着裙噔噔噔往內室跑,采月一愣,端着芙蓉糕追過去,“小姐,您不是最愛吃芙蓉糕了嗎?”
“哼!以後不愛吃啦!”
內室傳來一道又嬌又糯的聲音,很是孩子氣。
采月無奈,只好下去換了一碟如意糕。
如今府裏趙歸雁最受寵,大廚房裏的好東西都緊着她這處,自然各處對趙歸雁也盯得緊。
夜裏趙歸雁換糕點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榮國公府。
老夫人正認真地轉着手裏的佛珠,這佛珠是下午趙歸雁親自送來的,老夫人一拿到手,便愛不釋手地把玩了許久。
聞言眼皮動了動,說:“府裏的嫡小姐吃幾塊糕點也值得挂在嘴邊?便是她要龍肝鳳膽,大廚房也要卯足了勁兒替她尋來。”
李媽媽陪着笑臉應是。
“可不是,咱們國公府的嫡女,吃的用的都要是最好的。”
老夫人眼底劃過冷意,“老大家的眼皮子淺,一直糾結着小五的身世,可她也不瞧瞧,小五如今的身份,小五挂在她名下,占大便宜的可是她自己。楊氏越發糊塗了!”
老夫人罵了一句,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帶了笑:“不過我瞧着陛下的态度,小五在陛下眼裏還是有幾分地位的,到時候入宮了,只怕是更得聖心。”
陛下什麽時候和女子走得這樣近過?
這麽多年,數來數去,也就一個趙歸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