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疼,朕會跟着心疼

“在笑什麽?”

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趙歸雁回頭,發現程景頤正站在門口,神色溫和地看着她。

趙歸雁走過去,“只是覺得屋中多了一些陛下的東西,看着讓人覺得溫暖。”

程景頤很自然地牽着她的手,一邊道:“這是我們的家,當然溫暖了。你若是覺得這些布置不好看,你大可以換,換到你滿意為止。”

趙歸雁心下微愣,擡着眼瞧他。

他們的……家?

這個詞于她而言十分陌生。

榮國公府住滿了與她血脈相連的所謂“家人”,可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如今,程景頤跟她說,這裏是她的家。

趙歸雁抿唇笑了笑,眼眶也有些酸,她快速地眨了眨眼,壓下淚意,嗓音帶着平日裏的溫軟清甜:“沒有,這樣就很好,不用大費周章。”

程景頤颔首,目光也有一瞬間失神。

他方才在趙歸雁身上,感受到了與他相似的情緒,那種像是茫茫雪原上,只有他一人的孤寂感。

他幼時活得無趣,宋太後只有他一個孩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将他當成鞏固地位的工具。

他印象裏,他除了書還是書,很少有玩鬧的時候。

他的父皇謹遵嚴父的身份,将他視作大魏的未來帝王,更是對他一絲放松也無。

加之先帝才能平庸,見稚兒都如此聰慧,定會有一番遠比他名垂千古的成就,于是隐隐對他有些嫉妒,內心的矛盾讓他對這位驚才絕豔的太子也不是十分親近。

Advertisement

程景頤沒料到,竟在趙歸雁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情緒。

程景頤眼神微閃,心生憐惜。

他語氣帶了幾分沉,很是認真地說道:“你在何處,何處便是家,你是女主人,皇宮也都是你的。你喜歡什麽景致,就造什麽景,亭臺樓閣,雕欄畫棟,都能按照你的喜好來,朕的私庫充盈,随你如何,只要你高興就好。”

趙歸雁心底劃過一抹感動,她震懾于那句“你在何處,何處便是家”,更驚訝程景頤對她的縱容和寬宥。

他沒有用國庫,害怕朝臣彈劾他大興土木,勞民生財,用自己的私庫,便只是家事,大臣也不好說什麽,看顧到了她的名聲。

趙歸雁朝他笑了笑,心裏的陰霾一掃而光。

程景頤當真是待她好極了。

兩人相攜走進殿內,趙媽媽與何媽媽行了禮,目光關切地在她身上巡梭了一番,見她去了一趟壽安宮的确完好無損,才放下心來。

見程景頤與趙歸雁姿态親密,也很有眼色地帶着宮女紛紛退下,留夫妻二人獨處。

程景頤一路拉着趙歸雁走到了榻上,坐下便問:“剛剛太後那邊為難你了嗎?”

程景頤既已确定了自己的心思,自然将趙歸雁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宮裏有許多暗線,皆是藏在暗處保護她。

趙歸雁搖了搖頭,“未曾,只是叫我過去囑咐了幾句冬獵的事宜,也沒說其他的。”

趙歸雁如今還很是納罕,見了程景頤,便将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太後娘娘不像是會關心這種事情的人。我管理後宮多日,也沒見太後娘娘對這些事情上心。為何今天特意叮囑,冬獵是重要,但不至于驚動她的尊駕吧?”

宋太後對于後宮的事,除了程景頤的子嗣妃嫔,其他的事情她并不太關注,也不會插手她的管理。

今日着實不符合她往日的性子。

程景頤眼神有一瞬間的陰郁,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讓他厭惡的事物,唇角繃得緊緊的,握着她的手也有些用力。

趙歸雁感覺到了掌上的疼,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卻并未吭聲,默默等待着程景頤恢複情緒。

半晌,程景頤才平複下了臉上的異樣,他語氣清淡,道:“冬獵是大魏盛事,那幾日無論男子女子都能上場狩獵,太後也能出宮,她擅騎射,定會參加狩獵。林中多野獸,且女子頗多,為了女眷安危,所以她才格外注意吧。”

趙歸雁心想,為何她總覺得真相并不是如此呢?

不過,讓她詫異的是,宋太後竟然擅騎射,她看着妩媚嬌貴,一看就是千嬌百寵養大的閨閣小姐,竟然那般厲害嗎?

趙歸雁說:“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不會騎射,怕是不能親自狩獵了。”

她眼底有幾分遺憾。

她自小養在後院,哪裏會這些東西,但她有一顆向往自由,奔跑馳騁的心,可惜,這樣的盛事與她無關了。

程景頤看着趙歸雁,笑說:“這有何難,朕到時候可以教你一些騎馬射箭的技巧。”

趙歸雁眼眸瞬間亮了起來,道:“真的嗎?陛下真的願意教我?”

程景頤見她一臉興奮,整張小臉都發着光,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說:“騎馬射箭可不容易,朕自然會教,只是你到時候可不要哭鼻子,覺得累了疼了,又忽然鬧着不學了,朕可不會縱着你,到時候綁也要把你綁着學會騎射。”

程景頤話雖是這麽說,但是他的臉上滿是溫柔和寵溺,顯然,這些話也只是吓吓她而已。

趙歸雁鼻尖有些癢,她忍俊不禁,臉頰因為興奮有些微紅,她雙手抓着程景頤的手,輕輕哼了一聲,嬌嬌地說道:“我才不會哭鼻子呢!"

趙歸雁說完,便有些迫不及待了,她立刻站激動地站起身,拉着程景頤的手說道:“陛下,要不我們今日便開始吧?”

程景頤身形未動,滿臉無奈的望着她,“你還會用午膳,這麽着急做什麽?馬在那裏還會跑不成?”

趙歸雁聞言,嘟囔了一句“馬不會跑,但是陛下會跑呀!”

程景頤用手捏了捏眉心,有些想笑,小姑娘的膽子真的是越來越大了。

他放下手溫聲哄她:“朕不走,以後每日下了朝第一時間便來找你,這樣可好?”

趙歸雁忍不住彎了彎唇,不過臉上還假裝矜持地推拒了一番:“陛下,國事為重,我也不是那麽着急學騎馬的。”

她頓了頓,又似乎擔心程景頤将她的話放在了心上,當真了,急急說道:“只要陛下不要忘記,我在鳳儀宮苦苦等待您就行了。”

程景頤:“……”

“朕不敢忘。”

程景頤說完,就将侍女喚了進來,讓他們傳膳。

用完午膳,程景頤果然依言将趙歸雁帶去了馬場。

馬場建在皇宮的後圍,與皇宮中央的兩一店和鳳儀宮相距甚遠,不過馬場極大,地勢開闊,是專門給皇族子弟騎馬射箭用的,考教宗室子弟的武藝也都是在馬場。

其中豢養了許多名貴的馬,還未走近趙歸雁就聽到了裏面有一陣陣“希律律”的馬鳴聲。

趙歸雁因為今日要騎馬,所以特意換了一身青碧色的騎裝,在這冬日裏像是一道春風,嫩綠活潑,鮮活得讓人眼前一亮。

守衛在馬場門口的守衛看見帝後二人同時出現,誠惶誠恐的跪地相迎。

程景頤忙于國事,但閑暇時間也會來馬場騎馬射箭,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有女子踏足這個地方。驚奇之下,更是感嘆皇後娘娘深得陛下的寵愛。

程景頤讓他們站起來吩咐道:“去挑一匹性情溫順的小母駒過來。”

趙歸雁第一次騎馬,無法駕馭性格猛烈的烈馬,性情溫順的母駒才最為适合她。

馬場的管事人精兒一樣,立刻就猜到了這馬是替趙歸雁選的。

程景頤在這裏有禦用的馬,根本不需要另外再選。

管事臉上帶了笑,立刻躬身去了馬廄,千挑萬選,選了一匹通身雪白的小馬駒出來。

那馬眼眸漆黑,幹淨澄澈,渾身的毛發跟緞子一般細膩順滑。它很是乖巧地站在趙歸雁身前,四只蹄子輕輕地踩着地面,發出噠噠的聲音。

“這是今年番邦剛進貢上來的皎雪骢,性情溫順,最是适合女子,也十分得夫人小姐的喜愛。”

管事為了證明自己的眼光,補了一句,奉承道:“上次幾位長公主為了搶這匹馬,大打出手,鬧得很不愉快。且這馬有靈性,對于那幾位長公主并不十分親近,反倒有些冷漠,原是在這裏等着皇後娘娘呢!普天之下,自是最尊貴的皇後娘娘才是最有資格得到這匹馬。”

趙歸雁笑而不語,奉承的話,聽聽就是了。

不過這馬的确有靈性,見了她,溫順的低下頭,甚至低下身子,用腦袋輕輕拱了拱她的手,很是乖巧可愛。

趙歸雁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匹馬。

“這馬可有名字?”趙歸雁問道。

“回禀皇後娘娘,這馬還未曾起名,還望皇後娘娘賜名。”

“不如叫它皎皎可好?”趙歸雁笑說。

這匹馬渾身皎潔雪白,正如一彎皎皎月光,皎皎這個名很是适合。

程景頤點了點頭,“很不錯。”

管事見兩位主子都滿意了,這才放下心來,也不敢在這裏打擾二人,躬身退了下去。

趙歸雁撫摸着皎皎的鬃毛,很是喜愛。

程景頤任由趙歸雁與皎皎親近了一番才說道:“以後這馬便只屬于你,與你是夥伴,你要平時多與她親近,感情好了,你與她的默契才會更深。”

趙歸雁點了點頭,皎皎也輕聲叫了一下,似是也聽懂了他的話。

趙歸雁問道:“陛下,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呢?”

她沒騎過馬,有了馬也是束手無策。

程景頤看了一眼她,道:“首先你要學會如何上馬。”

他擡了擡下巴:“你先試試。朕在一旁護着你,你不用怕。”

趙歸雁看了一眼馬蹬,抿了抿唇,鼓起勇氣握上馬鞍,踩上去。

皎皎雖還未成年,在一衆成年馬匹中顯得身形不高,但卻比她矮不了多少。

趙歸雁爬了一半,發現視線拔高了許多,低頭看了一眼地面,看着格外遠,心下生出幾分惴惴不安的惶恐,她手心冒了汗,但轉眼一看,程景頤就站在她身後,呈保護的姿态,若有意外,他能第一時間護住她。

她那顆跳動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她一鼓作氣,跨坐在了馬鞍上。

皎皎在原地走了幾下,吓得她死死抱住它的鬃毛。

皎皎似乎被扯疼了,叫了一聲。

程景頤抓住她的手,握了握,安撫她:“松手,不然馬被扯疼了要發狂。”

趙歸雁這才意識到自己太用力了,急忙松開手,一臉歉意的看了一下皎皎,輕柔的撫了撫她的腦袋:“抱歉呀,弄疼你了……”

皎皎也被安撫下來,溫順地站在了原地。

程景頤看趙歸雁小臉發白,看着還有些害怕,他想了想,腳下微微用力,扯着缰繩一把躍上了馬背。

趙歸雁驚訝不已。

程景頤環抱住她的腰肢,溫聲道:“初始朕先與你同騎,待你學會了如何把控缰繩,再獨自一人騎馬。”

趙歸雁下意識地往後靠了靠,背脊貼上溫暖寬厚的胸膛,她笑了下,一瞬間放了心:“嗯。”

程景頤大掌包容着她的手,趙歸雁看着,心跳漏了兩拍。

她輕輕呼了口氣,心中告訴自己,這不過是教學罷了。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教會她。

趙歸雁舔了下唇,将心中的異樣抛之腦後。

程景頤性格沉穩,說話不疾不徐,很有韻律。低沉醇厚的聲音擊在耳鼓,惹得趙歸雁心下生出幾分微癢酥麻的感覺。

趙歸雁總覺得最近太容易胡思亂想了。

她掌心沁出幾分汗意,面上不動聲色,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看着地面,不敢四下亂看。

說話間,程景頤胸腔微微振動,趙歸雁往前移了移,這一刻忽然覺得,程景頤的懷抱一點也不安全了。

程景頤察覺到趙歸雁的僵硬,垂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紅得嬌豔欲滴的耳垂。

他眼底劃過一抹笑,看來小姑娘也學會開始害羞了,想來心裏也是有了男女之分了。

程景頤心裏十分滿意,她若是一直敬重他,當他是天子,是長輩,他怕是任重道遠。

如今,她顯然已經将他當成了男子。

程景頤再添一把火,他按住趙歸雁的腰,稍稍用力,将她摁回了自己的懷裏,稍稍俯身,靠近趙歸雁。

兩人此刻貼得極近,呼吸交纏,肩膀相抵。

“小心些,亂動就要掉下去了。”

趙歸雁只覺熱氣瞬間湧上臉頰,她磕磕絆絆地道:“多……多謝陛下。”

程景頤雙腿輕輕一夾馬腹,馬快遞跑動起來,趙歸雁被這突然的加速吓了一跳,下意識抱着程景頤的手臂。

程景頤無聲笑了笑。

程景頤很是耐心,諄諄教導,趙歸雁又天生聰慧,兩人配合良好,不過一下午的功夫,趙歸雁就将騎馬的技巧學得差不多了,不過若要精于此道,唯有勤學苦練一途了。

程景頤看趙歸雁已有模有樣,心下滿意,他翻身跳下馬,轉身掐着趙歸雁的細腰,将她抱了下來。

趙歸雁雙腿發顫,這才理解了,為何程景頤說騎馬又苦又累了。

這一下午,她感覺自己渾身僵硬,大腿內側似乎也磨破了皮,光是稍稍動作,便只覺火辣辣地疼。

趙歸雁扯到了疼處,輕輕的“嘶”了一聲,咬牙按耐下疼痛。

程景頤見她臉都白了,臉色微變,道:“你受傷了?”

趙歸雁搖了搖頭,道:“沒有。”

程景頤看她強忍着,想到自己第一日學騎馬的情景,蹙眉:“腿磨破皮了?”

趙歸雁還要搖頭,但見他一副“若是你不承認朕便自己掀開裙子看”的霸道樣子,無奈,只能點了點頭。

程景頤語含心疼:“疼也不知道喊出來嗎?”

也怪他粗心大意,沒意識到,她手女子,皮膚嬌嫩,又是新手,騎這樣久的馬,肌膚定然受不住。

“我沒事的,自小就習慣了。”趙歸雁低聲道。

她自小不受寵,早早地就懂得了,哭鬧撒嬌不是她有資格做的事情,她受傷了,難受了,都得自己舔舐傷口,自己寬慰自己。

因為無人在意,也無人會慣着寵着她。喊疼?那也得有人疼,喊出來才有意義,否則徒增笑話罷了……

程景頤覺得她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莫名聽着揪心,他彎腰一把打橫将她抱起,趙歸雁突然騰空,下意識環抱住程景頤的脖頸,疑聲道:“陛下?”

程景頤道:“朕有事。”

趙歸雁愣愣擡眼,有一瞬間的迷茫。

什麽意思?

程景頤一字一句:“你疼,朕會跟着心疼。”

趙歸雁慢慢睜大了眼眸,像是一只被吓住了的呆頭鵝,呆呆傻傻的。

程景頤方才察覺到了趙歸雁态度的改變,知曉她對他并非無意,只是可能尚且懵懂,那些喜愛之情她還分辨不出來。

他本耐性極佳,可面對趙歸雁,總有些急躁,如同毛頭小子般橫沖直撞,莽撞不羁。

程景頤察覺到了,卻無意去改變。

他這輩子活得無趣,一輩子克己守禮,旁人眼底的端方溫厚,嚴于律己。

他先是太子,後是天子,人生二十多載,可他卻從未真正地作為“程景頤”活過。

他此生唯一的肆意與熱忱,他不願意去破壞與禁锢。

程景頤前幾日還有些猶豫,不想吓得趙歸雁,可今日他卻覺得,逼一逼也好,說不定還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趙歸雁被這露骨直白的話驚得魂魄都散了大半,她深吸了一口氣,盡量穩着氣息:“陛下這話什麽意思?”

程景頤笑了下,停下腳步,垂下眼,直直與她視線對上,語調是他向來習慣的輕慢悠緩,仿佛什麽事情他都勝券在握般篤定。

他說:“你這樣聰慧,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對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