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冬獵(二)

趙歸雁察覺到下方投來幾道視線,讓她很不舒服,有種被窺視的感覺。

她不動聲色地環視了一眼,看到趙雲莺怨恨的目光,以及楊氏略顯複雜的視線後,便收回了視線。

不是她們。

趙歸雁心裏有了幾分異樣,那種讓她如芒在刺的視線不是來自他們。

相處多年,她對于趙雲莺幾人的視線很熟悉,雖不适,還不至于讓她生出驚悸感。

方才那一瞬間,她仿佛置身于叢林,她成為了被一條毒蛇盯住的獵物,随時會被吞入腹中。

趙歸雁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試圖壓下那股異樣感。

程景頤見她略有些慌亂地摩擦着手腕,挑了下眉,壓低聲音道:“緊張了?”

趙歸雁點了點頭,扯出一抹笑:“有點。”

程景頤伸手将她的柔荑納入掌中,鼓勵般握了握,“朕一直在。”

趙歸雁眼睫顫了顫,這次的笑意真切了許多。

程景頤眼神微動,道:“你練了這麽久的騎術,等會兒可要好好地玩一場了。”

趙歸雁剛要開口說話,斜地裏就響起一道雍容沉雅的聲音。

“陛下寵愛皇後也該有個度。冬獵向來是優秀之人展現才能的場合,能者追逐,也是我大魏一道盛景,陛下向來重規矩,往年的冬獵競争激烈,這次竟這般沒規矩,将肅穆莊嚴的冬獵說成是皇後娘娘的游戲之地。”

程景頤眼眸微滞,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将趙歸雁微微護在身後,朝着來人行禮問安:“母後萬福。”

來人便是宋太後,她今日穿得很是英姿飒爽,藏藍色的騎裝,高髻如雲,頭飾也全然是大紅色的寶石,行走間熠熠生輝,豔光四射,竟讓人瞧不出,她如今年近半百,倒像是個征戰沙場的女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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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歸雁也愣了片刻,這樣的宋太後,當真是美豔無雙,讓人移不開眼,足以看得出來,年輕時的宋太後,又是怎樣的傾國傾城。

難怪先帝當年專寵了她那麽多年,也讓她破例,一入宮便是貴妃,元後一薨逝,便成了皇後,程景頤一出生,便被立為太子。

這樣的寵愛,宋太後擔得起。

趙歸雁微微移開視線,看到了宋太後身邊跟着一個男子,那男子看着與程景頤年歲相近,身形消瘦,衣袍穿在他身上,還顯得空蕩蕩的,今日為了騎馬,大家穿得都盡量輕便,可這個男子被大麾裹得密不透風。

男子容貌很是秀致,眉目如畫,周身有種圓融如意的親切感,只不過膚色有些不正常的蒼白,頗為孱弱的模樣。

男子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微擡眼眸,朝她淺淺笑了下,霎時如春風拂面。

是個芝蘭玉樹,溫柔雅致的青年。

趙歸雁心裏感嘆了一番,就是看着身子不太好。

宋太後提着裙擺,腳步輕緩地走到程景頤身前,道:“皇帝,哀家作為你的母親,有責任在你犯錯的時候提醒你,你是一國之君,千萬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能因為某些人便打破原則。”

程景頤負手而立,嘴角噙了一抹笑,不過眼底清淩淩的,如寒冰一般。

“兒臣自有分寸。”

程景頤心中不耐,當初自己板正守禮,他們勸他不要墨守成規。

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人,想要對她好一些,他們又讓他遵守規矩。

真是諷刺!

宋太後見他不接自己的話茬,眼神陰郁了一瞬,又瞬間明亮了起來。

今日難得出宮,許多事情不該太過計較了。程景頤不順她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他真的事事都聽她的話,那她才覺得他不是他了。

宋太後将她身邊的男子往前拉了拉,笑道:“你們兄弟兩也有許久未見了,多說說話呀。”

男子順勢拱了拱手,溫聲笑道:“陛下萬安。”

程景頤嘴角微彎,帶了幾分嘲弄,淡淡道:“表兄弟是表兄弟,非父皇血脈,母後莫要搞錯了,與朕稱一聲兄弟,可是逾矩了。”

趙歸雁這才知道,男子是宋家人,也是程景頤的表兄,她想了想,大概猜出來男子的身份。

敬國公世子,宋明翰。

宋太後似乎被觸了逆鱗般,當即大怒,“皇帝!”

程景頤不為所動。

倒是宋明瀚攔了攔宋太後,溫聲勸慰:“姑母莫要動怒,皇室本就規矩森嚴,臣本就只是表親,是在沒資格與陛下直接互稱“兄弟”,陛下願喊臣一聲表兄,臣便心滿意足了。不敢奢望太多……”

宋明瀚所言不虛。

皇室稱呼上很是嚴謹,表親便是表親,堂親也得喊個堂字,只有同一脈出身,才能稱兄道弟。

宋太後本來很是氣憤,被宋明翰一勸,胸脯鼓了鼓,又壓下了怒意。

她嘆了口氣,是她強求了……

她只是想讓程景頤與宋明翰關系好一些。

明瀚身子不好,她活着能從宮中搜羅珍稀藥草,若她百年之後,程景頤又如何會管他的死活?

她還希望程景頤能多看顧宋明翰一二呢。

趙歸雁略有些驚奇,宋太後脾氣大,這樣勃發的怒意竟被宋明翰一勸便熄了,想必宋太後對于他很是喜愛吧。

不過一想到程景頤好幾次都與宋太後發生口角,又替程景頤有些不平,好些她都覺得無足輕重的小事,宋太後都會朝程景頤動怒,母子關系一度十分緊張。

她覺得,宋太後對侄子比對兒子還要寬容。

趙歸雁眼底浮現幾分心疼,默默的握緊了程景頤的手。

程景頤察覺到掌心傳遞來的溫暖,心頭陰霾散開,不想與宋太後對峙了。

無趣,這麽多年,他都有些膩煩了。

他如今有了自己的家,不想任何人來破壞他們。

程景頤聲音溫和,道:“母後,冬獵快要開始了,您不該先行去準備嗎?”

宋太後滿意地點了點頭,為程景頤的退讓。拉赫

“哀家這便去,皇帝也好好準備,千萬注意安全。”

說完,她又領着宋明翰往一旁走去。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幾人說話特意壓着嗓音,除了方才宋太後那一句失态的叫喊,他們并未聽到任何東西。

程景頤走向自己的禦馬,他的馬是一匹身姿矯健的紅棕色馬,眼眸很明亮,呵斥呵斥喘着氣,四肢肌肉鼓鼓的,很有力量,鬃毛油光滑亮,跟緞子一般柔順,顯然是一匹絕世好馬。

他姿态利落地騎上馬,低頭俯視着趙歸雁,道:“朕先走一步,等你追上來。”

男子有男子的場地,女子有女子的狩獵範圍,并不在一處。

女眷這邊獵物多是溫順無很大攻擊性的動物,不比男子那邊,那邊甚至會有熊瞎子和虎出現。

程景頤輕夾馬腹,馬如離弦之箭,嗖的一聲便沖出去極遠,很快就沒入密林中不見了身影。

衆人這才紛紛打馬揚鞭,很快,場上馬蹄聲四起,驚起大片塵土。

趙歸雁收回視線,看向身旁的這些女子。

女子并沒有強制性規定必下場狩獵的規矩,參與全憑喜好。

許多不喜歡瘋跑的女子便會待在營地,等候自己的丈夫兒子回來。

有人發現趙歸雁一襲騎裝,便問道:“皇後娘娘可是要下場?”

趙歸雁含笑點頭,道:“本宮也想去親手獵些兔子烤着吃,能親手獲取自己的食物,靠自己的力量,夫人不覺得有趣嗎?”

那人笑了笑,嘴裏奉承:“皇後娘娘巾帼不讓須眉,臣婦在這裏就預祝娘娘滿載而歸了。”

趙歸雁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本宮學習騎射不久,還不清楚能不能獵到獵物呢。”

大家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剛開始看趙歸雁面容沉穩,頗為端莊大氣,沒想到私下裏竟這樣平易近人,還有些小姑娘的嬌憨。

“皇後娘娘師從陛下,怕是騎術也差不到哪裏去呢!”有知情的人笑說。

趙歸雁挑了下眉,道:“陛下騎射很厲害嗎?”

那人比她還驚訝,道:“娘娘不知道嗎?陛下騎射,稱得上是大魏第一人了,每年冬獵,都是陛下拔得頭籌。我聽說陛下八歲就入了兵營,跟着大軍出生入死過,十二歲便能領着一對騎兵,直搗敵軍老巢,斬殺對方朱帥首級,那樣的事跡,便是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呢。若不是他是帝王,怕會成為一個骁勇善戰的大将軍!”

這些趙歸雁真不知道。

每次程景頤教她,都只在馬場裏兜圈子,還未曾酣暢淋漓地在她面前策馬奔騰過,她根本不清楚程景頤竟這樣厲害。

趙歸雁無法想象,那樣喜怒難辨,心思深沉的人,曾經那樣骁勇,意氣風發,鮮衣怒馬。

大家又說了幾句,氣氛好了許多。

宋太後不耐煩聽這些,幹脆從宮女手中取了她的如意弓,一踩馬蹬,衣裙翻飛,很是帥氣。

她一打馬鞭,連馬帶人迅速消失在了密林裏。

趙歸雁也有些蠢蠢欲動,她腦子裏想起方才程景頤上馬的姿态,那樣賞心悅目,她不自覺也學了幾分。

有模有樣的。

趙歸雁知曉自己的斤兩,沒敢往密林深處走,只想着在外圍狩獵。

不知何時,趙雲莺也驅馬來到了這邊。

趙雲莺本意不想來,又苦又累,經常待在馬上,臉蛋都要吹得粗糙了。

但她見趙歸雁也一同去了,她也便尋了馬,打算一同入內。

趙歸雁見她上馬的姿勢很生疏,顯然許久沒騎了,比她還不如呢。

趙歸雁眼底劃過一抹幽冷,趙雲莺突然打算一起進獵場,定然有詭計,太危險了。

趙歸雁心中暗暗警惕,今日趙雲莺怕是要……多注意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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