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年少歡喜
“小妹,我……想去內蒙闖闖。小謙托你照顧可以嗎?”幾天後,溫爸收拾了所有的家當,帶着溫謙去了小姑家。
“成,反正我也是一個人,小謙也能跟我做個伴。可是,為什麽要去內蒙那麽遠?”小姑比溫爸小十歲。她之前談過一次長達四年的戀愛,也有過愛情的結晶,但是發現男朋友早就結婚了。無奈之下,小姑只好打掉三個月的孩子。從那之後,小姑不敢和其他人談感情了,更別說談婚論嫁。
溫爸把雙手放在膝蓋上,低下頭,用額頭頂着手背,把自己的臉遮住。他低沉的聲音悄悄地傳出來:“我現在走在路上,滿腦子都是她在的樣子。她蹲在菜攤前問我今晚想吃什麽;她不想讓我買酒嘟嘴賭氣;她笑着說,小謙又長大了,該給小謙買衣服了;她……”小姑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兩個人一起嘆了口氣。
“小謙……特別像她。我每次看到小謙,我都會想起她,不自覺發呆流眼淚。我怕,我這樣子照顧不好小謙。”溫爸擡起頭,眼睛裏充滿着無奈,“然後,我想,去別的地方轉轉可能會好點吧。正好之前認識的一個兄弟要去內蒙古打拼,我就打算跟他一起去。小妹,小謙只好拜托你了。”“小謙是我侄女,我是她姑姑,這有什麽好拜托的。你想去就去吧,不用擔心。”
第二天,溫爸坐上西行的火車。雖然前一天已經和溫謙說好了,可當火車終于開動了,溫謙才意識到真的要和爸爸分開了。那小小的身影跟着火車跑,撕心裂肺地喊着爸爸。到最後,溫爸只看到她漂亮的紅色小洋裙變成站臺上的一個小紅點。火車經過一個轉角,他就連紅點也看不到了。在充滿陌生人的火車上,溫爸終于不再壓抑自己,把幾天來積攢的難過痛快地哭出來了。
學校裏的洋紫荊浪漫了幾個盛夏,沉寂了幾個寒冬,小小姑娘慢慢地長成小姑娘。
溫謙剛考完小學畢業考走出學校,就被以前同班的男生方濤攔住了。“哼,怎麽又碰到你啊。你個死了娘沒了爹的小垃圾。”方濤單手提着文件袋,又自以為很酷地把文件袋甩在背後,胸前的紅領巾也是随意打個結。小男生心裏期待着別人說他很厲害,但事實上在別人眼裏這樣的場景是搞笑又幼稚。
溫謙冷冷看了他一眼,想走開。最開始被方濤嘲諷的時候還會解釋說爸爸媽媽會回來的,但是越解釋,方濤就越起勁鬧騰,漸漸就放棄了。那麽多年,方濤還是揪着她不放,真不知道誇他執着還是誇他有毅力。
“噗……反正又不會請家長了,揍他,慫什麽!”先生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溫謙眼睛一亮,成功被蠱惑。她随手把文件袋一扔,扯下紅領巾塞進褲兜,慢慢朝方濤走去。
這方濤也是個紙老虎,看到溫謙帶着兇狠又玩味的眼神一步一步靠近,開始害怕了:“你,你要幹什麽!小垃圾,你敢打我,我就告訴老師我跟你講!絕對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溫謙剛舉起拳頭,方濤就跟兔子一樣飛快地跑了。這倒讓溫謙愣住了,就這膽量還敢裝流氓?先生笑得難以自抑。溫謙撿起自己扔地上文件袋。“啧,無聊。”
回家的時候,小姑還沒下班。溫謙看着自己滿書架的書胡亂放着,打算整理整理。“诶,這本怎麽書皮都沒了!”溫謙翻出了自己最早的課本。“一年級的啊,難怪了。哇塞,每翻一頁都是回憶啊。”
帶着回顧過去的念頭,溫謙拿起書,想認真看看當初的自己寫的筆記,突然從書裏掉出了一個信封。信封的邊角已經有些泛黃。那是當初溫謙夾在書裏的媽媽的信。
溫謙打開了那封信,那麽多年來的“媽媽為什麽不回來”終于有了答案。方濤的嘲諷;周圍人投來的同情的目光;偶爾遇見大姨,大姨的淚流滿面與欲言又止……這一切一切,終于有了合理的解釋。
“媽媽……死了?”溫謙還是了解了信的真正含義。“先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先生也想起來了,收起了之前的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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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瞞着我!為什麽你們都跟我講媽媽只是去一個地方!為什麽告訴我她會回來!我……我等了那麽久,為什麽是這樣子……”
先生不知道怎麽回答。這時候,小姑回來了。“小謙回來了?我今天買了你最喜歡的魚噢,你要吃紅燒還是清蒸啊?”溫謙站在房門邊不作聲,小姑看見了溫謙紅紅的眼眶,“怎麽哭了?是卷子太難嗎?”
“小姑,我媽媽是不是早就死了?”溫謙哭着把信遞給小姑。小姑匆匆看完,猶豫一會,還是抱住溫謙。
“小姑,為什麽……”
“小謙,當時你才八歲,我們怕你承受不了,所以欺騙你,我想你也長大了,想告訴你,可是始終沒有好的方式。是啊,媽媽不在了,可是你還有爸爸啊,小姑啊,還有喜歡你的朋友啊,我們會陪着你啊。”
溫謙沉默着,她明白這些道理,但是心裏還是止不住的難過。就像一個做了很久很久很美妙的夢,可是,它只是一個夢。
整個暑假,溫謙都呆在家,不知道想去哪裏,也不想和朋友玩,閑着無聊看書看電視,好像是長大了,又好像是沒有生氣了。
新的開始終于到來,溫謙要去初中報道了。不巧的是,在初中的校園裏又遇上了方濤。這次的方濤依然嘴賤,可是這次當方濤說到“死了娘沒了爹的小垃圾”時,溫謙沒有兇狠的眼神,反而是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方濤上次見到溫謙這副樣子還是在幾年前,他慌了神,正想道歉。突然來了一個男生插進他和溫謙之間:“啧,欺負一個小女生,也真是厲害啊~”
方濤越窘迫起來,不知道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最後,還是選擇又跑掉了。
“你沒事吧?”男生轉頭看着溫謙。“沒……沒事。謝謝。”溫謙覺得他十分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沒事就好,你也是來報道嗎?一起吧。”
他們一起看班級門口的名單,男生先找到自己的名字:“我在這個班啊。”溫謙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真巧,我們同班。我叫溫謙,你呢?”“李英非。”
報道結束,溫謙絞盡腦汁地想與李英非在哪裏見過。回家的時候路過一家童裝店,她看着挂着的小小的衣服,突然想起來了。“那個李英非是我幼兒園同學!”溫謙不小心喊了出來,引來周圍人詫異的目光。她捂着嘴,羞愧地跑回家。
晚飯的時候,她又興高采烈地和小姑講了今天的事情。“哈哈哈哈,小謙怎麽老是提到這個男生?是不是喜歡人家了?”小姑一邊揶揄她,一邊又夾了一筷子的菜到溫謙碗裏。“哪有的事!”小姑娘對這些事情既害羞又興奮,整張小臉紅撲撲的。
十幾歲的女孩子時候剛剛情窦初開,對那些禮貌而又不疏遠的男生總是有些好感。只是這種好感,有的随時光流逝,有的沉積地越來越滿。
李英非的存在,讓溫謙越來越期待即将開始的初中生活。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依然沒有淡去。
溫謙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耳旁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謙?你意下如何?”
溫謙看着眼前一副奇怪裝扮的李英非愣住了。“我和李英非也不是很熟啊,怎麽一副親昵的樣子?”溫謙又聽到一個聲音,像極了先生的聲音,但又稚嫩了些,“好啊!你帶我去看看。”溫謙看着李英非拉起自己的手往前走,才突然醒悟,這原來是一場夢。溫謙的好奇心也上來了,想看看後面會發生了什麽。
李英非帶着溫謙來到一片楓樹林。夢裏的楓葉都紅了,漫山遍野,随風飄零。“真漂亮的景色。待我長大,我想在這樣的林子裏蓋一間木屋,清靜又安穩,不去想世俗是什麽樣子。啊,那該是多麽輕松的日子。”李英非有些意外:“小謙的志向如此平凡啊?若是我,定要立一番事業。別說光宗耀祖,就是後來回想起當初的輝煌,也是人生快意之時。”
“怎麽說呢?各自想法不同,我資質平庸,目光自然短淺了些。像你這樣的志向,我只覺得,我所擁有的,不足以讓我去有這樣的志向。”溫謙又聽到另一種不一樣的先生聲音,感覺在一個很遠很空曠的地方傳來的,語氣裏帶着些無奈和埋怨。“李家雖是待我不薄,但,總有寄人籬下、需事事謹言慎行之感。這樣委曲求全的性子,還想成大器?真是無稽之談。”
李英非皺了皺眉頭,像是個小孩子賭氣說道:“小謙你又這樣!在我心裏,你是最最最風華絕代之人。你若再有這種妄自菲薄的想法,我……我就與你絕交!”
“呵……不說了不說了。你看那裏,有個山洞,不知裏面是什麽模樣。”溫謙聽着先生像騙小孩的語氣,随手指了不遠處的山洞。這李英非的性子像是一個好奇心極重的孩子,不像溫謙在現實裏見到的那種感覺,讓人覺得好騙。果然,聽到男人的話,李英非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山洞上:“這麽大的山洞,我之前來竟未發現!小謙,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如何?”還沒等到回應,李英非已經迫不及待跑過去了。溫謙聽見先生的輕笑,看着自己也跑起來。
“那麽大的山洞?”那山洞有三四個人那樣寬,又約有九尺那樣高。山洞很深,陽光只照亮洞口一小部分的地方,再往裏,只讓人感覺幽森得頭皮發麻。
李英非興致勃勃想進去探個究竟,溫謙看着那個山洞覺得害怕,想着阻攔,身體也做出了相同的反應拉住了李英非。只是,先生卻是說:“非兒你可有火折子?裏面伸手不見五指的,沒有亮光,如何看得清?”李英非也苦惱起來,“是了,看來只能改天再來了。”
這時,山洞裏亮起了微黃的火光。李英非又高興起來,“小謙,裏面有人!也許能帶我們看一程。”溫謙只覺得那搖曳着的火光像是一朵罂粟花,周圍交錯着盤桓着各種毒蛇,吐着信子,露出詭異的微笑和白森的尖牙,期待着歡迎着他們的到來。
先生也覺得不安,正要勸李英非放棄。李英非卻牽着他的手,像安慰一樣:“小謙你別擔心,一個小小山洞而已。有我在,定能護你周全。”李英非燦爛的笑容令人安心不少,但再燦爛還是無法掩蓋掉先生隐約的擔憂。兩人邊喊着問着“有人嗎?”,邊朝裏走去。一片漆黑,兩個人把手握得緊緊的,從對方手心裏的溫度汲取一些安全感。突然,溫謙感覺眼前一片漆黑,又突然亮了許多,握住手的感覺也突然沒有了。
愣了一會,溫謙才意識到自己醒了。她看到自己床頭那蝴蝶形的小夜燈,才漸漸安下心來。溫謙坐起來開了燈,看了看床頭的鬧鐘,鬧鐘顯示着五點半。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出了一身汗,粘膩地貼在身上。于是她起來換了套睡衣再重新坐回床上,卻睡不着了。
溫謙回想自己做過的夢,也記不清了。她記得夢裏總聽到先生的聲音,也許與他有關。“嗯,那是我的過去。不小心跑到你夢裏了,還讓你做了個噩夢,抱歉。”先生聽見了溫謙的想法,主動出來說明事情的緣故。
“可是,我還夢見李英非了。”溫謙又想了想自己的夢,“難道先生你遇見過長得那麽像李英非的人?”
“你記錯了吧。”先生笑了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的故事你都能把人換了啊。”溫謙羞紅了臉,不知道怎麽辯解,只好佯裝生氣地罵先生是壞人。
過了一會,先生有些自責的聲音傳來,“你的清夢被我毀了。”“沒關系沒關系。我本來還想着今天是初中第一天,比小學提早好久,擔心自己起不來,這下好了,提早起來,就不用擔心第一天就遲到了。”溫謙安慰了一下男人,去書架抽出一本小說看,打發時間。
“雖然記不清了,但總覺得夢裏是有趣的。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做那麽有趣的夢啊。”
先生笑了:“等着吧,哪天它又跑出來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