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生死一線
都說六月的天跟孩子一樣,說變就變。可到了高黎貢山,卻變成了春季的天像孩子一樣,想變就變。已經是四月了,山上還滿是積雪,一會兒下冰雹一會兒又下大雪的,一點也不像是春天到了。
天上下着鵝毛大雪,地上刮着呼呼大風,如此惡劣的天氣下,卻有三人行走在高黎貢山上。他們并非有意冒着風雪前進,只是一時之間四周也找不到躲避的地方,又不可以停下來等着,只好艱難的向山下前進。
風雪猶如刀子一般撲面而來,帶着刺骨的寒意,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一手拿着個GPS一手緊拽着腰間的樹藤,時不時向身後吼一聲。
“瑤瑤,你們還好吧?”
“嗯,我們沒事。”在袁朗身後的肖瑤擡手擋住風雪回答,末了轉過頭小聲說:“沐子隐,你怎麽樣?”
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身體的溫度也開始下降,沐子隐雙手抱着自己,牙齒都在打顫。“我,我還行。天氣……天氣這麽冷,可能……可能傷口都凍住了吧。”說完,她又擡起手吃力的摸向自己的耳朵,而後拿下了什麽,把它遞到了肖瑤的手中。
“感……感應器,把它戴到你的耳朵上。這樣,這樣它就會發送正常的信號,到……到衛星,袁朗,袁朗就不會發現我的異常。”
沐子隐斷斷續續的說完那些話,接着一頭栽進了雪中,吓得肖瑤忙伸手扶着她。“喂!你不能在這裏倒下,袁朗會發現的!”
“我,我好冷……好痛……”
癱在地上的沐子隐用微弱的聲音呢喃着,她覺得身上的力氣正随着溫度一起慢慢從自己的身體中流失,眼皮好重,很想睡覺。看到她這個模樣,邊上的肖瑤使勁把她拽了起來,再快走幾步跟上袁朗。接着她從自己的包裏拿出止痛藥,說:“吃點止痛片,看看有沒有好一些。”
沐子隐搖頭:“不能吃,吃了之後,神經麻痹會……會更撐不下去。就,就讓我……再痛一點,痛了才能清醒着!”
言畢,沐子隐居然自己伸手狠狠的按在右肩下的傷口上。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再一次撕開已經凍住的皮肉,跟被刀子再捅一次沒有區別。她整個臉都扭曲在了一起,為了不發出痛呼聲,她甚至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唇上的鮮血和身上的血一并流出,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望着少女自虐的情景,肖瑤有些不忍的別過眼,她突然很痛恨自己,明明是個醫生卻無法救她。這時,走在前面的袁朗似乎發現了什麽異狀,他停了下來,有些奇怪的自語:“奇怪,信號怎麽沒了?地圖全部都消失了。”
疼的渾身發抖的沐子隐聽了,急忙低叫:“肖瑤,快把我給你的感應器戴到耳朵上。少了人體溫的驅動,衛星怕是感應不到它發出的信號了,所以袁朗手裏的GPS會沒有顯示。”
肖瑤聽了,忙取下自己耳朵上戴着的耳釘,再把沐子隐給的那根針尖一樣細的透明管子戴上。與此同時,袁朗手裏拿着的GPS突然又恢複了正常,見狀他有些好笑的撇撇嘴:“看來黃毛鬼子的東西,在這大山上,也有信號不好的時候啊!”
GPS恢複正常,肖瑤同沐子隐都松了一口氣,前者擡手擋住風雪朝着兩米外的袁朗大喊:“袁朗!離下山還有多遠?這雪越來越大了,再這麽下去,我們都會有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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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吧!你們再撐着點!注意別掉隊!”袁朗頭也不回的大吼,之所以這個時候敢大聲了,是因為看風雪這麽大都沒發生雪崩。
聽了袁朗的回答,肖瑤欣喜的對着沐子隐低聲:“你聽到了吧,快到了,沐子隐你撐着點!”回答她的是“撲通”一聲,沐子隐再次倒在了地上,并且開始大口喘氣,仿佛窒息了一樣。
肖瑤吓了一大跳,急忙拖着沐子隐起來,還焦急的開口道:“沐子隐,你快點起來!不可以倒在這裏,這樣會被袁朗發現的。高黎貢山地勢險峻,稍不留意就會跌進大坑或者滑下懸崖,現在這個天氣和環境,背着一個人怎麽可能下得了山?你知道他不會把你抛在這的,無論你是活着還是死了,所以你不可以倒在這裏!你會拖累他的,快起來,你起來啊!”
沒有回答,沐子隐還在拼命的喘氣,肖瑤便咬緊牙關把她背到自己的背上,再邁着艱難的步子往前挪。
“你不可以死在這裏,袁朗不會放棄你的,要是讓他背着你繼續下山,絕對會出事的!我求求你,再撐一會兒,你剛才也聽到袁朗說的了,就快到了。你再撐着點,拜托拜托!袁朗要是出事了,我自己一個人也沒辦法下山的,我也不可能把他抛在這。沐子隐,你行行好,不要讓我失去了兩個哥哥又失去他。我發現我還愛着他,等這次下山了,我就跟他去複婚,再生個可愛的寶寶。所以你不能死在這,你會拖累袁朗,更會連累我們!”
“瑤瑤!你們還好嗎?”前方又響起了袁朗定時的問候聲。
肖瑤的身子骨也沒多強壯,此次高黎貢山之行,她也耗費了不少精力。現在要她背着個人說話,她還真辦不到,最後她只好先把背上的沐子隐放下,再雙手圈在嘴邊朝前方喊:“沒事,都很好!”
失血過多的沐子隐躺在雪地上半閉着眼,雙目無神,猶如瀕死之人。肖瑤怔怔的看着她,心中驀地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把她留在這裏。是的,把沐子隐留在這,她再假裝她還在。風雪這麽大,前面的袁朗就算轉過頭也不會發現少了一個人,只要自己稍微僞裝一下,就能一路蒙到山腳下。
肖瑤不是個心腸歹毒的人,只是現在,沐子隐已經威脅到了她自己的人身安危,還有袁朗的。她不可以死在這裏,四年前哥哥的死已經給家裏造成了巨大的傷害,身體一向健康的父母幾乎是一夜白頭,之後就大病小病不斷。要是她現在死在這,那他們一定會心碎而死的,她不能那樣做的,她必須活下去。
眼前這個丫頭,失血那麽多,就算到了山下她也未必活的了。現在把她丢在這,是最好的辦法了,這樣才不會拖累袁朗連累自己。不關她的事,不是她不救她,不是她要害她,是她自己命不好。她本來就是多餘的,這次高黎貢山之行,袁朗都讓她不要來了,她自己還非要來。還有剛才,都叫她放手了,她偏不放!弄到現在這個結果,跟她肖瑤無關,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心中那個念頭越來越旺盛,肖瑤盯着沐子隐,半響之後從身上拿出小刀,再顫巍巍的伸向她。最後猛地一揮手,幹淨利落的割斷了系在她腰間的樹藤,而後連滾帶爬的站了起來,往前跑去。
一如肖瑤所想,風雪太大,袁朗沒有覺察到身後的動靜,畢竟手中的GPS一切正常,那就代表它的主人沒事。
少了一個人的隊伍繼續前進,約一小時後,居然回到了那片木棉花林。遠遠的,還看到似乎有人聚集在那裏,袁朗欣喜的停下腳步。他轉過身說:“瑤瑤,小屁孩,我們安全了!”
茫茫風雪中,後方的人影慢慢靠了過來,等近了些,就只看到肖瑤一人站在那。袁朗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有些愣愣的看着肖瑤,然後舉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最後他放下手扯了扯嘴角:“瑤瑤,我是不是被這風雪迷了眼,怎麽只看到你一個。”
肖瑤聞言,“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袁朗沒有動,依然站在那看着她。
“對不起……嗚嗚,我不是故意的。”終于有些後悔自己之前的做法了,肖瑤開始捂着嘴哭泣。換做往常,她這麽跪着哭着,袁朗一定撲過去扶她勸她。可現在他只是默默站在那看着她,眼中的光彩一點一點的消失,最後只剩下一片死寂。
沉默了小會兒,袁朗又開口了,聲音變得冷漠。他說:“她在哪裏。”
肖瑤哭着擡起頭去看袁朗:“郎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嗚嗚。我……”
“她在哪裏!”袁朗快速打斷肖瑤的話,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個音調,引起了木棉花林旁的人群注意,他們開始往這邊跑來。
肖瑤從沒見過這樣的袁朗,仿若一頭震怒中的野狼,用壓抑着的目光惡狠狠的盯着自己。她不敢再多說廢話,有些哆嗦着回答:“就在一小時前,那個灌木林前面。”
聽完她的話,袁朗二話不說,擡起腳就往山上走。肖瑤見狀,急忙雙手抱住他的腿哭道:“郎君,你不能再回去了!雪下得這麽大,你會死的!還有子隐妹妹,她受了那麽嚴重的傷,就算你回去她也肯定已經死了!”
“什麽傷?”袁朗停下了腳步,居高臨下的看着肖瑤,後者瑟縮了一下shen子小聲開口:“她的右肩下有個被竹子刺破的傷口,深可見骨,還流了很多的血。她活不了了,所以我才會抛下她,我……”
“瑤瑤!”袁朗深吸了一口氣,有些咬牙切齒的喊肖瑤,“被雪崩卷下來的路上根本沒有竹子,有的話,我跟你也應該受傷才對。她不會死,錯了就是錯了,不要為你的錯再找借口。竹子……”
說着的袁朗忽然停了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他的臉驀地變得慘白。他知道哪裏有竹子了,就在發生雪崩的那個石崖下,那裏有幾株被雪壓斷的竹子。是他,是他當時揚起手,把沐子隐重重甩到那邊。也是他,害的她受傷,再像個傻子一樣把她落在了山上。
明白一切之後的袁朗面如死灰,他在那僵了片刻。而後他徒手扯斷樹藤,再掙開肖瑤,用最快的速度往山上沖去。
“郎君!”望着消失在風雪中的袁朗,被留在原地的肖瑤雙眼含淚一聲高呼。
沖入風雪中的袁朗什麽也聽不見了,他只知道自己要跑快一點,快點跑到被自己丢下的那個小孩身邊去。她留在他心裏的那顆種子,葉子突然都掉光了,長出了許多鋒利的刺,刺得他的心千瘡百孔。這樣還不夠,那些刺還挑着他血淋淋的心,仿佛要把它撕碎了一般。是在憎恨他丢了它的主人嗎?是在怨恨他害了它的主人嗎?
從心的位置,漫延到四肢百骸的痛,生生的痛,痛到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