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生了一場氣,周元昉整整三日都沒與阿徹說話,除了在父皇母後面前的敷衍。

正德帝心裏全是朝堂大事,沒注意幼子的異樣,皇後看在眼裏,私底下将阿徹叫到身邊詢問。

阿徹如實相告。

兒子“争風吃醋”的心思太明顯,皇後好笑,對阿徹道:“殿下身邊少有真正的夥伴,對下人頤指氣使慣了,與你或阿滿這樣的夥伴置氣時,他不懂該如何處理,一氣之下就端出了皇子的架子,但絕非真的輕視你們兄妹。”

阿徹低頭道:“微臣明白。”

皇後漸漸收了笑,問他:“你可有法子解開殿下的心結?”

皇後笑,是因為她看到了兒子幼稚的一面,但皇後也從此事上發現了兒子性格的缺陷。皇後知道該怎麽教導兒子,但她雖為母後,每日與兒子相處的時間卻遠遠不及阿徹,所以皇後想培養阿徹成為兒子的良師益友,遇事時可及時提醒兒子。

阿徹看眼皇後,恭聲道:“殿下前兩日都處于盛怒之中,怕是聽不進微臣的勸說,故微臣一直在等,本欲于今晚與殿下進言,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皇後贊許道:“避其鋒芒,很好,那你準備怎麽說?”

阿徹低聲解釋了一番。

皇後看着對面十一歲的小少年,心底不由泛起一絲羨慕,若她的元昉也能像阿徹這樣明白事理,凡是都沉得住氣,她就不用再操心什麽了。

離開席位,皇後走到阿徹面前,微微彎腰,輕輕抱住了阿徹,低聲在他耳邊道:“阿徹,元昉對阿滿說,只有你們倆才是阿滿的哥哥,可見元昉已經将你視為手足兄弟了,故我希望,你也會将元昉當成親弟弟,保護他,提點他,輔佐他。”

最後三個字,皇後的聲音輕得就像一縷微風,似有若無。

阿徹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然後,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娘娘教誨,微臣銘記在心。”

晚上,周元昉要睡了,小太監在外面通傳,說是馮徹求見。

周元昉小臉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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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身服侍他的太監曹祿見了,心中叫苦,這位小祖宗真是難伺候啊,馮徹不來服軟,殿下生氣,現在馮徹來了,殿下居然還是生氣,到底想怎樣?

彎下腰,曹祿賠笑道:“殿下,馮公子此時求見定有要事,您還是見見吧。”

有了梯子,周元昉這才應許。

阿徹進來了,曹祿識趣地去外間守着。

周元昉身穿白色中衣坐在床邊,目光陰沉地盯着阿徹。

阿徹并不怕周元昉,至少現在他不怕,一個人若陰晴不定,臉上表現出來了,旁人便可以提前防備或改變與他相處的對策,可怕的是那種将所有喜怒哀樂都藏在心裏的人,譬如正德帝、皇後,譬如大皇子端王,譬如,內閣首輔沈複。

“你來做什麽?”一片沉默中,周元昉最先沉不住氣了,瞪着阿徹問。

阿徹笑了笑,打開手裏的書冊,讓周元昉看。

周元昉低頭,就見書裏夾着一片金黃的樹葉。

周元昉莫名地看着阿徹。

阿徹跪坐到周元昉腳邊,托着書冊道:“這是去年阿滿送我的,侯府種了幾棵銀杏樹,阿滿說這片葉子最漂亮,要送給哥哥。我娘還告訴我,說阿滿揀到樹葉後就藏起來了,一直等到我回家,她才将樹葉拿了出來。”

周元昉再看那金黃的銀杏樹葉,突然很嫉妒!

他送了阿滿很多東西,阿滿卻從來沒有送過他什麽,除了當年送他的兩個大包子。

“如果殿下肯息怒,我願将這片樹葉送給殿下。”阿徹擡頭,目光誠懇。

周元昉抿抿嘴唇,眼裏的戾氣幾乎已經全消失了。

阿徹笑着合上書。

周元昉瞥見書名,奇怪問:“你在看《道德經》?”老子是古代大賢者,周元昉曾經想讀讀這本,但父皇與夫子都說他年紀還小,不必急着讀老子。

阿徹道:“我也是随手翻翻,多有不懂之處,但白日讀到這段,頗受啓發。”

說完,阿徹翻了兩頁,指出一段文字,讓周元昉看。

周元昉一邊看,一邊低聲念了出來:“将欲奪之,必固予之。是謂微明:柔之勝剛,弱之勝強。”

等周元昉的聲音落下去,阿徹道:“我還沒去請教夫子,但我認為,這句可以理解成,兩方相處,當我處于弱勢時,如果我想要從對方手中得到什麽,那我可以先送對方一樣他想要的東西,對方滿意了,我再開口便容易得償所願。如同現在,我想殿下息怒,先送殿下一樣殿下心儀的禮物,殿下一高興,事情就成了。”

周元昉看看阿徹,再看手中的書冊,眉頭皺了起來。

阿徹循循善誘道:“我侍奉殿下,理應盡力讓殿下舒心,換成殿下想要從別人手裏得到什麽,如果殿下無法強取,不如先示好,等那人歡喜了,也許無需殿下開口,那人便會主動将殿下想要的東西送給殿下。”

阿徹是在教周元昉如何取悅正德帝。

周元昉卻第一個想到了阿滿。

他想阿滿只叫他哥哥,只與他玩,可阿滿不聽話,他還管不了。按照阿徹所說,下次再見阿滿,他應該先哄阿滿開心,哄得阿滿最喜歡跟他玩?

阿滿之後,周元昉才想到了父皇。他想要父皇的寵愛,想要父皇的倚重,想要本就該屬于他這個嫡子的太子之位。但父皇不肯輕易給他,周元昉強求不得,所以,他該想辦法取悅父皇,等到父皇最器重他那天……

思及此處,周元昉再次看向阿徹,眼眸明亮。

阿徹看懂了周元昉的眼神,既然周元昉明白了讨人歡心的重要,阿徹壓低聲音,語重心長道:“殿下,天下父母,無不望子成龍,殿下只需做好分內之事,父母希望你做到什麽,你事事做好,這便足矣,無需與任何人比較。”

周元昉是唯一嫡出的皇子,這是端王、英王再怎麽努力也越不過去的優勢,只要周元昉言行舉止沒有過錯,哪怕周元昉只是平庸之才,正德帝要将那個位置交給別人,都要費一番功夫。更何況,周元昉天資聰穎,讀書習武都有慧根,唯二的缺陷,一是年幼,一是性情。

所幸正德帝年富力強,周元昉還有大把的時間。

有皇後的提點,阿徹清楚周元昉該變成什麽樣,他要做的,就是幫周元昉改正那些缺點,哪怕改不了,也要周元昉暫時收斂。

來行宮的第十日,正德帝領着端王、英王以及幾位武将去跑馬,跑着跑着,晴朗的天空突然變了臉,似乎雨水将至。正德帝立即帶人原路返回,可惜牧場遼闊,衆人跑到一半,雨水從天而降,不算大也不算小,很快就将衆人淋濕了。

“行了,又不是弱質女流,淋點雨算什麽!”正德帝突然勒住缰繩,放眼四方,豪爽道:“古往今來,多少文人騷客盛贊江南煙雨,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咱們就來場雨中放馬,好好感受下金陵城的雨景!”

陪在正德帝身邊的都是武将,尤其蕭震、霍維章這些遼東舊部,他們連北地大雪都不怕,又豈會在乎這場柔風細雨?

馬上的帝王、武将們放聲大笑,跟随的太監公公們卻着急了,只是着急也沒辦法。

行宮裏頭,皇後正招待壽寧長公主,天色一變,皇後就派人迅速準備馬車去接駕。馬車出發了,皇後親自趕到行宮外面,等候帝王歸來。

皇後這麽做,只是出于本分,其他妃嫔卻不想讓皇後一個人出風頭,打扮一番,匆匆也來陪皇後接駕了,力求等會兒讓皇上感受到她們發自肺腑的關心。

壽寧長公主也來了,但她關心的不是正德帝,只想抓住所有能接近蕭震的機會罷了。

等了快小半個時辰,遠處的煙雨中終于出現了男人們浩浩蕩蕩的身影。

壽寧長公主站在傘下,不禁踮起腳尖,眺目遠望。

武将們多魁梧高大,可壽寧長公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蕭震,駿馬靠近,男人身上的圓領長袍早已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衣衫下的身軀仿佛山石,強壯結實,肌肉間的紋絡都被衣袍勾勒了出來。

這樣強健的身體,壽寧長公主忽覺渾身發軟,再看蕭震淌着雨水的冷峻臉龐,壽寧長公主目光越發癡迷,只想變成一縷風飄到蕭震身邊,一圈一圈地纏住他,纏住他山岳般雄偉的身軀。

“都散了吧!”馬隊一停,正德帝朗聲笑道。

其他武将可以走,蕭震的職責就是護衛帝王,所以他與幾個侍衛留了下來,一直将帝王送回寝宮,蕭震才快速往外走。

“侯爺留步!”

身後有人喊他,尖細的聲音是應該是位公公,蕭震回頭,就見一位年輕的公公冒雨朝他跑來,手裏拿着一把傘。煙雨蒙蒙,更遠的地方站着一位身穿華服的女人,身邊有宮女為她撐傘,傘檐遮擋了女子的面容。

“侯爺,長公主從此經過,見侯爺冒雨而行,長公主特意命小的前來送傘。”

年輕的公公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臉深意的朝蕭震笑道。

蕭震臉都黑了,這個壽寧長公主也忒不要臉了,他家有嬌妻,用得着她來送傘?

“蕭某粗人一個,不喜用傘,告辭。”

毫不客氣地拒絕了壽寧長公主的“好意”,蕭震徑直離去,連聲謝都沒提。

年輕的公公追了兩步,實在追不上,氣惱地去回話。

壽寧長公主沒聽出公公話裏的責怪,她呆呆地望着煙雨中蕭震高大的背影,只覺得不用傘的男人好有英雄氣概啊!

蕭震轉彎時,餘光瞥見壽寧長公主還站在原地,多半是在看他,頓時更火大!

公然觊觎有婦之夫,怎麽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公主?

換個人被公主看上,怕是會暗暗竊喜,蕭震一點喜也沒有,有的只是怒火。

不過,當蕭震拐進通向自家小院的那條巷子,當他看見家門口撐傘而立盼他歸來的小婦人,蕭震滿腔的怒火登時飛去了天邊。

這才是他想要的那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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