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惡意
蘇訣這邊剛在教室裏給學生做完月考卷,考卷才收上來,連課後作業都還沒布置下去,手機在講臺上瘋狂地震動起來。
大有一副震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他瞟了一眼,看見屏幕上顯示着高鑫這個大呼小叫芝麻半大點事都能被他描述成世界末日般的奇才,便放任了他在講臺上震動着。
那通電話才挂斷半分鐘後,蘇訣的手機又遭瘟一樣震動起來。
他把電話接起來,聲音冷冰冰的:“我還沒下課。”
高鑫聽着對面蘇訣冰碴子一樣的聲音,依稀覺得自己已經黃土埋到喉管間了,卻還是只得硬着頭皮道:“那個誰剛下樓,我徒弟告訴我說是有個看上去不那麽正常的猥瑣男來找她。”
蘇訣聽完,原本就面無表情的臉更癱了,他冷聲道:“知道了。”
老師的天職就是認真上好每一節課,這是每個教師的最基本的職業操守。
蘇訣從來都無愧于自己作為一個好老師的職業道德和職業操守。
他在布置完作業後,走下講臺的一瞬間,和剛才接起電話時一絲不茍的形象相差甚遠。
毫不誇張地說,一中以清冷為名的蘇老師是小跑到學校門口的。
理智上,蘇訣知道高鑫的表述多少帶點誇張,他也相信以林歡的能力自然能處理一些事情,但奈何他以前實在是被林歡吓怕了,現在巴不得馬上就見到林歡。
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蘇訣氣喘籲籲跑到學校門口的時候,說不上什麽心思,在看到林歡的一瞬間,他靠在了學校的圍牆後面。
他垂眸盯着投影到腳邊的影子,鴉羽似的睫毛遮蓋着蘇訣眼底翻湧的情緒,心裏亂得連自己都說不上來。
他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
身後兩人窸窸窣窣的交談聲落入他的耳畔。
林歡的聲音和別的女生的不一樣,蘇訣始終覺得那道聲音裏帶着特有的柔軟和可愛。
但像今天這樣的林歡,那麽幾年,蘇訣卻是第一次見。
聲音中沒有了平日的溫軟,像褪去了潮水一般的大海,露出下面堅硬的磐石。
“這位李先生,首先我并不認識你,也并沒有和你明确透露過我想要結婚或是談戀愛諸如此類的想法。基于此,并不存在你所說的的腳踩兩只船的情況。”
乍不乍的,這句話就這麽順着秋日的微風,飄進了蘇訣的耳畔。
他微微蹙起眉頭,手指尖輕輕敲打着身後堅實的牆壁。如果真如林歡所說把對方的微信和電話都拉進了黑名單,那對方又是怎麽認出的林歡?
又怎麽敢保證林歡一定會出來見他?
還沒等他理清楚個一二三四,林歡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這次,林歡的字裏行間帶上一絲火氣,透過牆壁傳到蘇訣耳朵裏:“而我和誰交往,和誰一起吃飯,這都是我自己私人的事情,與你無關。”
李岩被林歡突如其來的條條框框打了個猝不及防,他心底不相信竟然有女人會不喜歡自己,只覺得這個女人确實有兩把刷子。
也難怪能有那麽多男人上趕着當這女人的裙下鬼。
他挑起眉峰,自下而上地打量着林歡:“可是你加了我微信啊。”
那眼神讓林歡極度惡心,仿佛把你就是個又當又立的婊/子寫在了舉手投足和眉眼之間。
林歡很是太久沒見到這樣自信又沒有B數的傻逼了。
她笑了一下,原來在蘇訣面前裝了一把小綿羊是真的會讓一些沒有自知之明的蠢貨以為自己好欺負又好拿捏。
李岩莫名其妙被林歡這一笑弄得慌了神。
不過他在心下安慰自己,說不定又是這個女人想要引起自己注意力的慣用伎倆。
林歡像是在闡述一個最簡單的道理一般,聲音沒有絲毫的情緒和起伏:“這位先生,加你的微信并非我本意,而是因為我不得不加,加你之後我把你扔在了黑名單和聊天免打擾裏,你的電話我拉了黑名單。”
她像是不想再和眼前人糾纏,蓋棺定論道:“這些舉動能不能讓你意識到我不想和你産生哪怕一丁點的交集呢?”
李岩聽見林歡的話,二十五年來的自信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哪兒哪兒都不順眼。
果然還是應了那句話,女人沒一個好東西。
長得漂亮的女人更是一大禍害。
也罷,今天他就要讓這個女人知道下自己的厲害!
他心下惡毒的種子瘋漲,滿眼滿心都是剛才面前女人字裏行間對他的嘲諷,他譏笑道:“你不就仗着那個男的有錢嗎?還是說只要有錢就能睡/你?”
看到林歡臉上凍住的表情,李岩心中的惡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近乎癡狂地享受着女人身上這種被戳穿心事卻無從辯駁的矛盾感。
這些長得漂亮的女人,全都該死!!!
他露出一個猥瑣的笑,上前一步湊到林歡耳邊,令人作嘔的話語悠悠響起在林歡耳邊:“爺有的是錢,今晚上我在星蓮酒店的1332房間等着你,老子要看着你一點一點地把我的“好兒子們”吞下去。”
說完,他往後退開一步,往林歡的手指間塞了一張房卡,然後故意偏頭看了眼林歡的表情。
只要越是讓面前的女人惡心、難受,他就越能得到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滿足。
女人總是這樣,總是要吃了苦頭才肯乖乖待在自己身邊。都是些未經馴化的野蠻種。
他近乎癡狂地想要看見林歡臣服在他身下張口求饒,又在欲罷不能的關頭處求着自己給她滿足的模樣。
光是想想他都覺得自己下/身興奮地在蠢蠢欲動。
林歡眼中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她從褲子的口袋裏拿出電話,在李岩的注視下,水蔥似的指甲在屏幕上輕摁了幾下。
“喂您好,請問是寧市公安局嗎?我這裏是寧大一中,這裏有變态騷擾教師。麻煩您了,非常感謝。”
李岩對她的騷擾從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
最開始是一些寄到她家門口莫名其妙的快遞,酸不拉幾的情書和玫瑰花。
後來對方在發現所有的東西都石沉入海了無音訊後,連帶着林歡電話微信什麽都聯系不上人,包裹裏的東西就變了……
有時候是鬼臉娃娃和沾了“血”的情書,有時候是恐吓信。
最過分的一次,包裹裏是一個裹滿精/液的避孕套,下面放的是那天林歡和蘇訣在Superior停車場時被偷拍的照片。
蘇訣照片的臉部被李岩用刀片全部刮花後剪爛,破布條似的相片紙虛虛和身子連帶在一起……
林歡從那天開始,一點一點搜集了李岩對她的所有侮辱和謾罵短信,連帶着這些“快遞”一起收拾在了一個整理箱裏。
從看見蘇訣被劃爛臉的照片那一刻,林歡就壓根沒打算放過他。
林歡在李岩錯愕的注視下,慢慢挂了電話。
寧市公安局的人雷厲風行,也得利于地理位置優越,距離寧大一中直線距離不到十分鐘。
直到左右兩邊被兩個警察扣住手腕,李岩才反應過來林歡做了什麽。
他拼命想要掙脫身邊兩個警察的桎梏,嘴中沖着林歡就是不幹不淨地謾罵和詛咒。
轉過頭去又露出一副告饒的模樣,低三下四道:“警察同志,這就是個誤會,我們是小情侶,吵架鬧着玩兒呢。”
林歡站在一邊冷冰冰看着李岩,淡淡開口:“第一,我從來不是你的女朋友。第二,你的侮辱和恐吓,對我的生活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她摁下剛剛從見面就一直保持錄音狀态的手機。
連帶着林歡之前拍下的存在手機裏的整理箱照片,事情的全貌,絲毫不容李岩再去狡辯。
李岩就是再傻,現在也明白了今天所謂的見面,就是林歡給他設下的一場“鴻門宴”。
林歡揚起臉來,眼尾的一絲紅痕看上去更加惹人憐愛。
她蓄起淚水,看着警察,抽泣道:“警察叔叔,請問他這樣的,最多可以拘留多少天?”
站在旁邊的警察看見林歡較弱的模樣,又看了眼被自己扣住肩膀一臉猥瑣的男人,心下對林歡起了些同情,他道:“一般是拘留7—15天。”
他頓了頓,又道:“情節惡劣的,可以起訴。”
林歡強忍惡心走到李岩身邊,湊到他耳邊,一字一句道:“我們法庭上見。”
那句話說完後,林歡沖警察道了個謝,并保證在需要做筆錄的時候,一定積極配合警察同志的需要。
送走了一幹人等,解決了連日裏的頭號大麻煩,林歡脫力似的蹲在學校的圍牆邊,盯着自己的影子,驀地在嘴角漾出一個苦笑。
她反手把李雪瑩的侄子弄進了警察局,這個同事關系以後估計難處了。
而且,這就像一個永無盡頭的莫比烏斯環。
正常人知道這事會對她表示同情,在知道她的手腕之後,表面稱贊一句“厲害”,背地裏又不知道要怎麽編排和疏遠自己。
林歡心下暗自嘆息一聲,心想“算了”。
畢竟,第一次見面就看不順眼的人,以後更是不可能合得來。
最起初的時候,她被這些東西吓到了,後面周而複始的,林歡只當對方無聊。
那根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李岩打算用她和蘇訣的關系來要挾自己的時候。
他找死。
林歡就順手送他一程。
她也從來不是什麽小綿羊。
她定定注視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想起牆角後另一個“麻煩”,她勾了嘴角:“哥哥,大戲早結束了,就別看了呗。”
蘇訣被她發現有點訝異,卻也不惱。他從圍牆後面轉到前面,站在林歡身前。
男人高大的身軀阻斷了刺向林歡的陽光,他站在那裏,看向林歡的眼神複雜又安靜。
“為什麽不告訴我?”
為什麽你經歷的這些你都只憋在自己心裏,今天幸好是警察趕來的及時,要是他真的再瘋狂一點,你又要怎麽辦?萬一他真的瘋了呢?萬一他真的敢打你呢?萬一……
這些所有的萬一和為什麽,像是燎原過後不斷冒頭的後怕,幾近掠奪之勢瘋狂地充斥了蘇訣的整個大腦。
他整個人如墜冰窖。
林歡仰着頭看逆在光影裏的蘇訣,做了他兩年的學生,蘇訣身上的氣場讓她又宛如回到那年夏天,自己做錯事情被他抓去辦公室談話的場景。
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為本質就是一場賭博。
好在最後,她賭贏了。
林歡怯怯看着蘇訣,小聲嘟囔道:“哥哥,我好像蹲太久了,腿麻的有點站不起來。”
蘇訣看着林歡的眼睛,那雙眼睛實在是具有欺騙性,想要隐瞞的東西他是半點都看不出來。
心思更是深不見底。
蘇訣沒有厭惡,更沒有退避,他只是心疼。
他心疼林歡的那麽多個日夜是怎麽忍受過來的,要不是自己今天接了高鑫的電話,他怕連這件事到最後都還被蒙在鼓裏。
蘇訣向她伸出手,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像是絕美的藝術品那樣純淨,林歡借力握上蘇訣的手,站了起來。
那雙像寒玉一樣的手溫度并不低,中指上常年握筆留下淺淺一層薄繭。
林歡站在蘇訣面前,臉上溫度有些高。
一陣風吹過,她頸側微曲的短發被風揚起,臉蛋上閃着一層薄紅,壓根沒有剛才咄咄逼人的模樣。
蘇訣滿心滿眼都是面前的林歡,看見她全須全尾站在自己面前,心裏那塊巨石才“嘭”的一聲落下地。
他就這樣站了許久,心裏萬千的後怕和擔心将他掩埋其間。
現在張口,蘇訣嗓子裏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喑啞:“剛才一個人,不害怕嗎?”
林歡擡手撓了撓頭,羞赧地笑了:“怕,害怕極了,我那時特別怕他動手打我。”
剛才在李岩面前的強硬是她硬拗出來的,開什麽國際大玩笑,要是警察再晚來兩分鐘,她自己都不保證自己會不會出現在醫院ICU病房裏。
有些垃圾,讓人避之不及。
蘇訣看向林歡的眼神裏滿滿都是心疼。
這個他從高二那年就一直小心呵護着長大的姑娘,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見面時的模樣。心思重得吓人,什麽事情都暗暗悶在心裏,報喜不報憂……
離她畢業才僅僅四年。
兩人并肩走在學校裏,似是心意相通,兩人都沒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林歡”,蘇訣喚她。
林歡偏過頭去看蘇訣,正對上蘇訣的眼神,她暗道一聲不妙。
蘇訣一般從來不會喊她大名,除非兩種情況:要麽是蘇訣真的生氣了,要麽是林歡做錯了事情。
第一種情況,那麽多年也就出現了一次,只那一次就足矣讓林歡害怕。
對她來說,那是個噩夢。
第二種情況,相較而言,林歡就沒有那麽怵了,但她也依舊不敢去觸碰那個逆鱗。
比起老師,林歡始終在心中覺得,蘇訣更像她的兄長,她生怕自己哪一步走錯了路,便再也回不了頭。
林歡在蘇訣這裏乖巧又安靜,扮演着一個合格的乖學生。
她骨子裏的自私冷漠,被她像蠶繭成蛹一般埋藏,生怕被蘇訣窺去了半分。
林歡舔了下嘴唇,心中有些怵,幾年不見,她不知道這次的蘇訣是哪一種?
果不其然,蘇訣站在一中有名的“落葉大道”上,眼眸清冷,淡淡道:“林歡,你是成年人了,道理你懂的可能比我還多,我沒辦法也沒立場和資格再向以前那樣跟你講道理。”
林歡将雙手背在身後,手指尖掐進肉裏,目光看向蘇訣。
蘇訣擡手将架在鼻梁上的金絲框眼鏡取了下來,默默盯着那一點虛空,嘴角扯出一個苦笑:“我現在再去更改你的三觀,告訴你對錯之分,那是對你這麽些年經歷的不尊重。”
“只是”,蘇訣擡眼看着林歡,“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情,能不能給我打個電話?”
他就好像一座大山,站在那裏周身的氣息都凝結住了一般。
林歡胸膛裏的一顆心髒動如擂鼓,蘇訣不帶眼鏡時整個人看上去沒有平日裏的強硬,清冷的身影讓他看上去整個人孤零零的。
她從未在蘇訣身上見到過這樣的一面。以前的蘇訣,含上了師生的關系,總是要顯得強勢一些。
現在從蘇訣口中說出的這些話,林歡咂摸出一絲第三種情緒來。
她悄悄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像是在深深思考着什麽一樣。半晌後,林歡擡起頭來,兩眼晴朗,甚至還硬拗出一個笑來:“嗯嗯,好。”
蘇訣像是絲毫不意外她的反應一般,沒有言語。
她在還是學生的時候就是這樣,不論你跟她說什麽,她都會答應好,但下次依舊我行我素。
蘇訣頭一次生出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他正想和林歡好好說道說道,林歡卻搶在他前面張口:“我今天也不是故意這樣的,只是這段時間一直被他影響心情,今天齊夢告訴我的時候我大概就猜到了。”
将自己完整的心思剖開來給別人看,對林歡來說,這是生平頭一次。
她呼出口氣,在蘇訣錯愕的眼神中繼續道:“原本只是想和他把事情說清楚,大家一別兩寬,讓他以後別再騷擾我。後來眼看沒辦法了,才報的警。但我這次還是魯莽了,下次會注意自己的安全的。”
蘇訣壓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面對頭一次把心中的苦痛那麽直白又鮮血淋漓地剖開給自己看的林歡,他只能沉默。
作者有話說:
我好長~祝大家周末愉快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