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試卷
和平日裏的不茍言笑不同,蘇訣現在站在林歡面前,穿着圓領的薄款衛衣,腳上也不是常見的那雙皮鞋。
氣墊款的運動鞋把蘇訣修長的雙腿拉高一截,沒戴眼鏡的雙眸裏盛着點點笑意,一不小心,便将人勾了進去。
蘇訣把試卷往林歡面前一放,乖巧安靜地往後退了半步,站在林歡桌前不遠處。
和一旁上趕着湊到林歡面前的齊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訣這套穿搭配上這張本就驚豔的臉,還真有幾分學生時代裏最美好初戀的模樣。
齊風眼光在兩人之間來回轉悠了一圈,頭一次有點看不明白面前的情形。
上次在酒吧見面時,林歡對蘇訣的那種熱烈的渴望燙得齊風心中一震,完全不像是正常朋友之間會産生的情緒;今天再看向兩人之間,齊風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
男人的眼神單純又無辜,林歡的眼裏更是和第一次見面壓根不同。
就像有什麽東西在這段時間裏悄悄離開了林歡的心裏。
難不成兩人之間真是師生?可始終感覺哪裏有點怪怪的,齊風說不上來。
蘇訣眼見着齊風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深深看着林歡。
他的視線落在林歡按着試卷的白皙手指上,低沉又沉穩的嗓音灑在林歡耳畔:“林老師,有幾道語法題我還是不太能理解,可以麻煩您再教我一次嗎?”
齊風挑起一邊眉,這逐客令下得實在是再明顯不過,再不走,倒顯得自己不要臉了。
他沖着林歡輕輕眨了下左眼,放出個勾人的wink,暧昧道:“林歡,那我們回頭見。”
說得像他和林歡以後真有點什麽似的。
林歡面無表情的把齊風送走,看着齊風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愈發濃烈。
林歡眼神飄忽不定,雙手放在腿上不安地摩挲着。鬼知道她和齊風之間的對話被蘇訣聽進去了多少。
她早就過了那種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惶惶不安的年紀。
她傻過,也做過那個美好又不切實際的夢,只是最後高三的那個盛夏,被人一把拽出了夢境。
夢境總歸只是南柯一夢,無法成真。
高二那年第一次在樓梯間見到蘇訣的樣子,後面他變成自己數學老師諄諄教誨自己的樣子……
林歡的動心來得格外早,在其他同學想着吃喝玩樂的時候,一株小小的種子在林歡心裏種下。
在她意識到那種感情的時候,同樣讓林歡意識到的是,這份感情,她無法說出口。
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份因為蘇訣的心動,只能成為她的潘多拉魔盒,成為那個永不見天日的秘密。
林歡把自己的情緒隐藏的極好,她只是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裏愛戀着那個帥氣又溫柔的人。
她貪戀着他的溫柔,沉溺在他的包容裏,安然地度過了她在一中餘下的高中生活。
所謂時不待我就是如此的悲涼吧。
她曾經幻想着蘇訣會等她,等她長大,等她追上他的腳步。
再次在一中見面,林歡也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總是麻痹自己,給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假想和錯覺。
直到那天蘇訣陪她去司弘毅那裏辦委托,兩個人站在離她不遠處說話,他們都以為林歡睡着了,卻殊不知兩個人的談話,從一開始,便全然不落地落在林歡耳朵裏。
司弘毅句裏行間裹挾着的憤怒,蘇訣平靜又傷人的冷淡,讓林歡終歸大夢初醒,認識到那個殘忍的現實。
她和蘇訣之間,除去年齡,分開的這些年,還有當年的一席話,早已像跨越不了的一道天塹,橫在兩人之間。
就這麽算了吧,林歡想。
既然沒有辦法和眼前的蘇訣在一起,那她就安心做她的膽小鬼,把所有心事壓回心底,反正她這樣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她很清楚怎麽欺騙自己,也很明白要怎麽輕車熟路地騙過身邊所有人。
從她喜歡上蘇訣的第一天起,她便成了最精于此道的騙術高手。
“算了”兩個字浮現在林歡腦海裏的時候,心裏原來一直橫着的那塊石頭砰然一聲落了地。
她不理解蘇訣為什麽此時此刻會出現在這裏,也不明白為什麽對方在自己和齊風說話的時候橫插一刀。
做了他兩年的學生,近乎出于本能的,林歡心虛了。
她伸手摸過臺面上蘇訣做的那張試卷。
原來她以為蘇訣說的只是騙人,現在看見除了聽力部分外全部寫滿了字跡的自己出的那張半成品試卷時,林歡又有點拿不準了。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翻看着卷子兩面的試題,手指劃過蘇訣寫滿了字跡的一道道題目,穩了穩聲線,問道:“是哪裏的題目不懂?”
林歡其實想問的是,為什麽這個時間蘇訣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他又會有這一份她昨天只發給過鄭燕的“半成品試卷”?
只是那話到了嘴邊兀自轉了個彎,最後關頭還是沒問出口。
蘇訣背着手站在林歡面前,垂眸看着面前林歡的發旋。
看見林歡的手指在試卷上輕輕劃過,又想到剛才自己撞見的那一幕,心中不斷争鋒的兩股情緒讓他輕輕蹙了眉頭。
蘇訣下意識地想去摸自己的眼鏡框,他總是習慣在情緒将要跨越理智線的時候伸手去摸眼鏡框,幾乎能讓他得到一絲清明。
金絲眼鏡框,永遠都是那樣冰冷又充斥着距離感。
那是他自己一直以來給所有人的感覺。
可手到之處,只有自己皮膚的溫熱觸感。
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又怎麽可能在一朝一夕改變?
說不上來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思,他不喜歡看見林歡和別的男人有過于親密的接觸。
那天面對司弘毅的質問時他撒了謊,在那年林歡18歲生日那天他也同樣撒了謊……
說來好笑,整個人生前20多年都沒撒過謊的蘇訣,卻屢屢在林歡這裏破例。
是最不想欺騙的人,卻也一次又一次糟蹋了她的真心。
蘇訣不知道自己之于林歡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種存在。
他見過世間最多的情愫——被冠以責任之名綁架的愛情和親情,也見過因為一時興起滿口愛情,回首卻發現是一場無稽烏龍。
可能是上天給他的報應,有時候連蘇訣自己都會迷茫,快要看不清自己的內心到底是怎麽想的。
是出于長輩對她的關心,還是他自己都不敢直面的某種情愫?
林歡等了半晌沒等來蘇訣的回答,擡眼看向對方的一瞬間,竟直直撞進蘇訣的眼中。
對方眼神中是林歡看不懂的神情,亦是她不能理解的哀思。
仔細看得話,林歡拿着試卷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她總感覺有什麽東西離自己很近,又像是頑皮的細線,在她快要抓住的一瞬間逃之夭夭。
林歡大着膽子把鋪天蓋地向自己襲來的疑問抛去一邊,又張口問了一遍:“是哪裏的語法知識點不能理解?”
蘇訣回神,伸手指了下最後根據句意填詞的那道題,說道:“我不知道這樣的題要用什麽樣的思路來解題。”
一個人裝傻,一個人奉陪到底。
林歡起身拉開蘇訣身旁的椅子,笑道:“其實這個題還是很簡單的,只要掌握了做題技巧就一點都不難。”
蘇訣看着面前被拉開的椅子,沒有過多的猶豫,坐在椅子上,手指間拿着林歡的鋼筆,就着林歡剛才說的做題方法,不一會兒就破開了題。
純白色的鋼筆被他拿在手上,沒有哪一方落了下風。
帶着細閃珠光的冷白,遇上那一雙冷玉似的骨感手指,似是銀河碰撞了月光。
林歡看見蘇訣手指間拿着自己的鋼筆在試卷上答題,不自然地背過臉去,眼底有些熱。
面前的蘇訣,當真忘了這支鋼筆,林歡更不能指望他明白這支鋼筆于她而言的意義。
那就算了。
蘇訣看見林歡微微偏過頭的一點幅度,眼神斂下,只是把完全做好的卷子又一次遞到林歡面前。
“請問林老師現在可以幫我批改一下嗎?”
林歡拿出紅色水筆,看着卷子上蘇訣剛做的那道題的答案,與自己之前做的答案相差無幾。
只是讓林歡詫異的是,前面的題目蘇訣錯的很多。
卷子上面畫着的紅色圓圈倒更像那個一直走不出來又不得不用一個又一個謊言麻痹自己的真實寫照。
她很清楚蘇訣的英語水平絕對不會被這樣一張普通的卷子難倒,但為什麽看完整張卷子後,錯誤率竟然有點高?
那種錯誤率出現在學生身上林歡是會覺得正常的程度,只是出現在蘇訣身上,有點不自然。
她批改完卷子,看向蘇訣的眼神中全是滿滿的不解。
蘇訣把林歡的所有情緒全然納入眼中。
他從林歡手上拿過紅筆,依次把自己出錯的幾道題目一一圈畫出來,又把對應的分值寫在旁邊。
前後一算,竟然被扣了整整40分。
“從以前學習到出卷子你都是有天賦的,你很清楚考查的知識點和難點在哪裏?”
蘇訣看向林歡,語氣是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可是你忘了,考試的目的不是為了為難學生,而是為了讓學生明白學習過程中的缺漏。”
“如果一套試卷過難或者過于簡單,都失去了它之于教育的意義。”
考試在所有學生眼中都是一場災難,對于學神學霸之流的學生來說可能還能說是一種解謎樂趣;但對更大多數的學生來說,面對考試時,內心總是惶恐又驚懼。
成績在現代社會裏被放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樣的高度有時候近乎讓教育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
學生只在乎最後的分數,卻往往忽視了學習的過程;家長近乎偏執的關注孩子的得分,卻總是忘了問孩子“你過得開不開心?”
學習從來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但它也不該成為人生的一種負贅。
林歡聽懂了蘇訣的話,她從以前都是認為考試一定是越難越好,越偏越好。
今天才明白過來,教育的本質,原本就不是為難人,而是為了讓絕大多數的普通人,能夠過的更好一些。
她把那幾道被她設了彎彎繞繞的題目重新在一旁做了标注,準備回去再好好審視一番。
林歡總覺得自己對于教師這份職業的理解已經足夠深刻,在今天的當下,才覺得自己所謂的理解,幼稚又片面。
她不自然地咬住下嘴唇,臉上憋出個怯生生的笑:“謝謝蘇老師。”
被這個插曲一打斷,林歡也無暇去顧及心裏的那些“瑣事”。和以前一樣,蘇訣總是會用最隐晦的方法,把最真實的道理講給她。
林歡覺得腦子裏之前一直卡頓住的東西今天終于茅塞頓開,她結了賬後,和蘇訣一前一後離開了咖啡館。
走到十字路口時,蘇訣和她揮手道別,林歡笑着和他揮了揮手,而後徑直走向回家的那個路口,這次的她沒再回頭。
蘇訣轉身面向和林歡乍然相反的方向。
在紅綠燈變換的最後一瞬間,他嘴角沒過一絲笑,眼中卻是截然相反的痛。
他停下腳步,轉向和他原本相反的方向,目送着林歡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原來那支鋼筆在你身邊陪了你那麽久”,他低聲呢喃。
作者有話說:
我先跪下!有點小虐~~~抱抱我的歡歡嗚嗚嗚嗚,媽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