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雨

在林歡畢業離校的當天, 蘇訣早上将開完畢業典禮的他們全部送到學校大門,所有學生站在學校門口和他依依不舍地道別。

兩年的時間不長不短,苦悶裏也夾雜過歡聲笑語。

不過所有記憶, 最後都在一句“畢業快樂”中化作往後餘生裏的回憶泡影。

林歡獨自一人站在人群之外, 目光靜靜看着被包圍在人群內的蘇訣。

說來奇怪,從第一次見他到現在,時間竟然已經過了那麽久。

高中的生活節奏說不上慢,一根永恒不變的時間軸亘在所有人心間,不管你的喜歡和好惡, 它就這樣緩緩前行着……

它就像一個看破前塵浮世的耄耋老者, 目送着一批又一批的學子以千軍萬馬之勢,踏過高考這道門檻,去遠赴他們的未來光陰。

林歡盯着自己的鞋尖, 心下驀地空了一塊。

她很沒有完整在哪裏上過學的經歷, 所謂的畢業典禮、結業儀式這些常人眼中儀式感十足的事情,在她這裏無外乎一場“盛大的多人鬧劇”。

她始終像一個彷徨游離在人情之外的外來人。

她親手放棄了将自己融入進去的機會,成為那熱鬧處不遠不近的一個看客。

說來奇怪, 明明在前十八年的人生裏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奈何現在,看着不遠處同學們依依和老師惜別的場景,心裏還是有些難過。

寧大一中承載了她兩年的高中生活, 亦包容了她最懵懂的少女心事。

所有同學都離校後, 林歡還是站在那裏沒動,好像只要她不動, 時間就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似的。

她永遠是學生, 蘇訣也能永遠是她的數學老師。

蘇訣送走了所有的學生, 轉過頭來, 還有他最不放心的那個。

他守護了她730個日夜,看着她從懵懂到沉穩,從封閉內心到也有了知己二三……

她的變化很大,大到蘇訣都快要忘記第一天在教室裏看見林歡的場景。

少女勇敢說出自己名字的模樣、給他辦公桌上放芬達的模樣、小心翼翼來詢問自己問題的模樣……

所有的所有,都和林歡有關。

他這個做老師的,理應知道放手讓她去闖蕩未來的時機已到,可到頭來,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林歡。

林歡看見蘇訣走到自己面前,霎時擡頭看向蘇訣,開口時,嗓音是從未有過的喑啞。

她死命壓住了自己胸腔裏翻湧的萬千情緒,看向蘇訣,嗓音裏是前所未有的顫抖:“蘇老師,再見。”

林歡從來都沒有很嚴肅的和蘇訣說過什麽,在他面前她總是放肆的、調皮的、開朗的……

她給蘇訣的感覺,總是和旁人不同。

別人覺得她難以接近,周身總是有着一層無法跨越的屏障,可她又是在這短短兩年裏最黏蘇訣的那個學生。

哪怕是被蘇訣談話,她也從來沒有厭惡過、怨恨過。

林歡眼前走馬觀花似的過遍了她在一中的點點滴滴,時光荏苒,她和蘇訣再次旁若無人的面對,原來已經到了臨別之期。

造化弄人。

第一次相見,林歡在蘇訣的眼裏看見了斑斓的光影,裏面只有一個她;最後一次見面,林歡已經看着蘇訣的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淚水擅自氤氲了眼眶,整個世界都在林歡的眼中變得虛無起來。

蘇訣看着林歡,臉上還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樣,只是開口時壓抑的嗓音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時單薄了不少。

“林歡,再見。”

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四個字。

林歡反而勾起唇笑了開來。

原來難受到極點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哭。

她不死心地仰起臉龐看着蘇訣,問道:“您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了嗎?”

天上籠罩着一層厚厚的烏雲,已然響起的轟鳴雷聲,襯得林歡這句話更加孤單。

蘇訣看着林歡的眸子,不知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瞬的笑意。

只那一瞬後,他就恢複了以往的模樣,淡淡開口,口吻還是一如既往的老成:“沒了。”

她點了點頭,背過身去,快步走出了一中的大門。

雷聲陣陣,大雨滂沱,那場雨終于還是下下來了。

林歡眼中的淚水再也壓抑不住,在踏出校門的一刻,眼淚像是潰了堤的泛濫洪水,從她臉頰一一劃落。

無形的淚水卻一滴又一滴,接連不斷地遠遠砸在了蘇訣的心口上。

密密麻麻裹挾着陣痛,無休無止。

他們還沒畢業時,別的老師在辦公室裏說笑時總會說起林歡是個能成大事的姑娘,年紀小小就能壓住情緒,讓人看不清她的真實情緒。

每次聽見,蘇訣總是講那些話當做一句笑話,因為他總是能從那些細微的小動作裏看穿她的開心、低落、沮喪……

和小女生鬧矛盾了、數學題不會做了、又或只是單純地站在教室外面放空自己。

一點一滴,日日夜夜,她在蘇訣心裏留下了那些深淺不一的回憶。

臨別時明明有千叮咛和萬囑咐,萬千話語到了嘴邊卻還是化作了最簡單的“再見”二字。

這個世界太小,小到他們可以在一中的樓道裏戛然相遇;這個世界太大,大到此去經年,離別或就是沒入人海,再也不見。

只是林歡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畢業後的某天傍晚,同樣的大雨滂沱,黑色的烏雲遍布了整片天空,雷聲滾滾,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蘇訣獨身一人,卻在偌大一個寧市裏,硬生生找到了曾經給她買禮物的那家文具店。

買下了另外一支通體純黑的鋼筆。

他囑托店員,在筆尾末端刻下一個小小的“林”字。

此後,一中多了一位始終用鋼筆書寫教案的數學老師。

在漫長到近乎看不到頭的歲月裏,所有他書寫的教案,全部來源于那支通體純黑的鋼筆。

橫撇豎捺間,灌注着化不開的濃濃想念。

他把那支鋼筆藏在自己身上,像是生怕忘記什麽一樣,一直帶到了在酒吧再次見到林歡的那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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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歡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手指尖夾着自己不論走到哪裏都一直帶在身旁的那支鋼筆。

她的心裏沒有太多的波瀾,只是将那支鋼筆舉起來對着微黃的燈光看過去時,看見了筆尾末端的那個“歡”字。

字跡上早已浮現了被主人過多摩挲留下的印記。

那個“歡”字不像尋常的字體,林歡又一次用指腹摩挲過去,很難說出心裏是什麽樣的一種滋味。

這支鋼筆陪她走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已經成了她的一種下意識習慣。

一開始是因為收到禮物的欣喜,林歡每每使用這支鋼筆;後來每當她遇見事情的時候,總是習慣把鋼筆拿出來,看一看,寫一寫。

就好像能從那支白色鋼筆上得到莫大的鼓勵似的。

過了一會兒,林歡兀自起身,将那支鋼筆插進了自己的筆筒,明明已經走到了門邊,卻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最後,林歡嘆了口氣,快步走回書桌前,将那支鋼筆好生生放進了自己的包內。

有些習慣,注定是改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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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師出卷大賽”來勢洶洶,那天在咖啡店裏被蘇訣點撥過一二的林歡又鏖戰了幾個日夜。

在保證全然理解了近些年所有的期中考卷的考查方式和內容編排後,林歡終于把終稿的試卷和試題分析打了個文件包,一并發給了鄭燕。

發送的回車鍵摁下的那一秒,林歡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升華了。

那一瞬間,她顧不得形象和以往所學的教養,往椅背上一癱,倏地長出一口氣。

她百無聊賴地拿過不知道什麽時候放回到自己桌上的教案,忙得昏天黑地的日子裏,連在椅子上靜靜坐一下都成了奢求。

林歡把教案翻到了新的一面,下意識地拿出鋼筆,寫上了新一課的課題。

餘光不自然地落在了被剛剛查閱過的那篇教案的末尾。

說來慚愧,從小到大,林歡一直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癖好。別的學生拿到練習冊後總是喜歡先看自己哪裏被老師打了叉,她卻總是反其道行之。

林歡總是喜歡先去看每篇作業末尾老師給她的評分等級。

她視線落在上一篇教案的末尾,看見一個教務處的公章,旁邊還有一個有點簡陋的笑臉。

林歡總感覺自己在哪裏見過這個笑臉,給她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只是她滿腦子都是剛剛才交差的試卷和試卷分析,加上熬了幾個日夜,晨昏颠倒,現在腦子實在稱不上清醒。

一條絲絲縷縷的線勾着林歡的心緒,饒是好一半天,她都盯着那個笑臉,卻怎麽也找不到那一縷絲線的源頭。

她心下有些愠怒,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很是讓她不舒服。

林歡關上教案,擡起杯子才抿了口水想潤下嗓子,上課的鈴聲又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連堂的英語課把林歡本就不多的體力榨得所剩無幾。

她精疲力盡地拎着一摞剛考完的卷子回到辦公室,還沒等她坐下來安靜一會兒,又被絡繹不絕來找她背書的學生打斷得七七八八。

高中老師連軸轉是常态,她一邊聽學生背書,批改試卷的手上卻沒有停。

她一個實習老師,學生期中考的成績直接決定了她70%的教學能力,林歡汲取了自己看過的歷年的卷子後,自己給學生們組合出了一張卷子。

那張卷子最大程度的複現了這半個學期所學的知識,也是最能幫助學生挑出學習漏洞的題目。

她手下不停,耳邊是學生來來往往背書的聲音,腦子裏不斷過着那些學生還沒能掌握的知識點,想着一會兒晚自習要用什麽樣的方法來再度進行這些知識的講解。

也是只有當自己站上講臺之後,她才發現原來要把一堂課上好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要把一個學生掌握得不好的知識難點講透,讓所有學生都能理解更是難上加難。

林歡把批改好的卷子分成幾摞。

不像尋常老師按照分數來對學生進行卷子分類,林歡近乎本能的将學生的卷子按照錯題的類型進行分類。

可能多少受了點以前蘇訣教他們的時候的影響。

蘇訣總是将他們同錯一種類型的題的試卷分在一起,最厚的那摞試卷,往往代表着這個知識點是絕大多數學生都沒掌握好的。

需要重新進行講解。

林歡看着自己分好類的試卷,又在自己的試卷上将學生錯誤率居高的幾道題圈畫出來,在旁邊标注了幾種不同的理解方法。

晚餐後,學生伴着歸林的倦鳥回到教室準備上晚自習。

林歡走進到教室,将幾道錯題投影在大屏幕上,讓學生們把卷子分發下去後,她在黑板上寫下了幾個特別容易混淆的語法點。

她洋洋灑灑地把自己所有的解題思路和多種理解方式變着花樣地告訴了學生。

和多年前的蘇訣一樣,她也一如既往地沒有直接把這些方法告訴學生,而是引導着學生們自己去學,通過自己的努力去習得。

講完整張卷子,天色已然擦黑。

林歡給了學生時間去改卷子上的錯,她百忙中才抽出那麽幾分鐘坐在座位上等着學生們交回改錯的試卷。

不知道是她太馬虎還是忙暈了頭,直到這個時候,林歡才看到講臺旁邊的書櫃上,擺着一瓶橙子味的芬達,上面貼了一張便簽條:

【勞逸結合,注意身體。】

看見便簽條上的字跡,林歡驀地心口一跳,實在是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

不久前,她還在對方教案上看見過那手潇灑漂亮的字。

作者有話說:

其實還是甜的……吧…(兔兔心虛頂鍋蓋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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