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瓶蓋
林歡擡眼看了看蘇訣。
男人半仰着頭靠在路燈長長的杆上, 說完話後便阖上了眼眸,剛才那句話,倒更像林歡自己腦補的幻覺。
她收回眼神, 低低應了聲:“好。”提腳就像往停車場走。
蘇訣看見她背過身去, 兀自扯着半邊嘴角露出一個苦笑,他聲音低沉,凜冽的嗓音似是裹上皚皚白雪,聽得人心底一凜。
“那天我和司弘毅說的話,你聽到了, 對嗎?”
聽見這話的林歡猛地瑟縮了一下, 周身像被一根鋒利的刺刃刺中一樣,站在那裏久久不曾動彈。
只是一個狐疑的問句,落在林歡耳畔裏便成了一錘定音。
她腦子裏一霎空白, 循環往複只有一個念頭: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自己的那些難以啓齒的心思, 他也知道了自己在最不該的時候“偷嘗”了禁果。
想起那日蘇訣那句“沒想過”,林歡簡直想要逃跑。
兩人的身影糾纏在路燈下,一個長一個短, 稀稀落落的打在地面上, 像是一種無聲的對峙。
她緩緩轉過身,看了眼依舊倚靠着路燈的蘇訣。
說完那句話後,蘇訣像是又陷入了淺眠, 微微起伏的胸膛讓男人裹上一層深秋的寒涼氣。
林歡連忙從包裏拿出車鑰匙, 向停車場快步走去。
她落荒而逃。
她明明是最耀眼的存在,卻偏生在蘇訣這裏, 總會被只言片語影響心緒。
到底還是她的軟肋。
确認林歡走後, 蘇訣睜開微阖的雙眼, 他看了眼天上挂着的那彎細月, 白月皎潔,卻觸手不可得。
落葉被風帶到了他的腳邊,他垂眸看去,眼裏的情愫讓人捉摸不透。
蘇訣看向林歡跑走的方向,空氣裏還帶着她身上遺落下來的一點混合了青草和琥珀的香味。
在蘇訣印象裏,林歡好像一直都是穿長袖或者長裙。
就像現在這樣,明明已經是深秋,才從溫室般的包間裏出來,她卻像生怕被人看去什麽一樣,把衣服穿戴的整整齊齊。
高中生的學習雖沒有初中對于體育的執著,但體育還是每學期要考查一次。
高二9班抽查體測800米那堂課,蘇訣剛好改完作業,自窗邊往下看就能看見一中耀眼的藍白色校服。
他看了眼貼在桌角的課表,那節課操場上只有九班一個班。
他把改好的作業分門別類放回教室裏。
教室裏面空蕩蕩的,只是不斷湧進教室的習習涼風,吹動得窗簾嘩嘩作響。
寧市的夏天算不上燥熱,紫外線卻很強,椅背上挂着學生們随意脫下的校服。
就好像十六七歲的少年,天生就代表着飛揚與不羁。
他走下樓梯,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一抹藍白在他眼前一掠而過。
少女因燥熱而紅撲撲的臉龐,腦袋後面是紮起來的馬尾,随着林歡奔跑的步伐左右搖晃。
林歡從800米的跑道上下來的時候,整個人累的差點昏死過去。
心髒在胸腔裏像是一出節奏不斷加快的鼓點,越跳越快,快到她眼前出現了一團一團的黑影和閃閃的金星,林歡非常想就這麽往地上一倒。
還不等她杵着雙膝在跑道上安心喘上兩口氣,身側響起一道好聽的聲音:“調整呼吸,慢慢走走,別倒,對心髒不好。”
林歡哈哈喘着粗氣,覺得自己的心肺痛的想要離家出走一般,喉管裏漫上一絲腥鹹。
蘇訣從手邊的袋子裏摸出一瓶水,貼心地擰開了瓶蓋,将水遞到了林歡面前。
“慢慢抿一點,別喝太快。”
林歡把校服袖子往上摟了些,露出白玉似的纖細手臂。
他手上拎着一個大袋子,滿滿當當裝着飲料和水,沉甸甸地墜感讓蘇訣的手臂上顯出幾條青筋。
蘇訣看見了剛跑完的班長,就将整個袋子遞了過去:“給大家買了喝的,自己挑。”
于興磊接過蘇訣手上的飲料,雙手聚成喇叭狀,沖遠處的夥伴們喊道:“加油啊兄弟們,蘇老師請大家喝水。”
一句不長不短的話,像是一滴沸水紮入滾燙的油鍋,少年的熱血氣在一瞬間被點燃。
蘇訣将一整袋水遞了出去,手上獨獨捏着一枚小小的瓶蓋。
他走在林歡身邊,慢悠悠陪着少女在跑道上舒緩長跑後帶來的不适。
林歡慢慢押了一口礦泉水。
一瓶再普通不過的礦泉水,也不知道是燎人的陽光在碰觸到水瓶的一瞬變得溫軟,還是長跑過後的腥鹹增加了林歡對水的渴望。
水珠順着喉管一入直下,沁潤了五髒,拂去了燥熱。
蘇訣安然地走在林歡身側,兩人的影子交疊後碰撞在一起。
蘇訣偏頭看向林歡,她秀氣的額頭上滋出的清澈汗液,将女孩的額發打濕,校服被她挽到手肘上。
林歡擡起手,搭成扇狀扇起一點涼風。
蘇訣狐疑地看着她:“不熱嗎?”
褪開數學這座大山,他也不過是個剛步入職場的“實習老師”。
林歡聽見他的話,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瞬,她嘴角漫上一個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笑。
“熱,但是我更怕黑。”
十六七歲的女孩的心思,細膩又敏感,怕黑怕長胖,更怕自己喜歡的男生不喜歡自己。
蘇訣看向她,眼神裏起了一絲探尋的意味。
林歡被他看得後脊背生生竄上一股涼意,連忙拿着水瓶往前跑了幾步,轉過身來看着蘇訣:“謝謝蘇老師的水,我先回去寫數學作業啦!”
盛夏的風卷起被女孩拉開的校服外套,輕快的步伐昭示了林歡很不錯的心情。
蘇訣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手上還捏着那一枚小小的瓶蓋。
他将瓶蓋攤開放在手心上,腦子裏響起林歡那句回教室寫數學作業的豪言壯語,哂笑一聲,往教室走去。
那天的陽光格外刺眼,那瓶常溫的礦泉水似乎比起往常更加甘甜。
手機“嗡嗡”的震動響把蘇訣強行從回憶中抽離出來。
他前一秒還在想着是誰大半夜還要給他打電話,後一秒看見屏幕時,蘇訣不自覺地皺了下眉頭。
蘇訣接起電話,聲音有些冷。
“喂,徐主任,請問找我有什麽事?”
直覺帶來的下意識,讓蘇訣不太想去聽徐康平後面的話。
徐康平知道自己處在的這個部門不那麽遭人待見,他也不想和蘇訣有什麽工作上的往來。
主要是這人太冷了。
平日裏,蘇訣都是公事公辦的模樣,交接完工作也就是一句不冷不淡就皇而蓋之了。
今天接起電話來,徐康平覺得自己直接跨過了秋天,一步跨進了數九的寒冬。
工作還是要交接的,徐康平深吸口氣,活像給自己鼓勁兒似的,片刻後,迎着蘇訣霜天動地的語氣,說道:“蘇老師,你們高一年級3班和4班的英語成績我們可能要取消。”
電話那頭的蘇訣沒有出聲,只有滋滋的電流聲萦繞在兩部電話間。
像是一種無聲的施壓。
徐康平模拟好了幾番說辭,連蘇訣想要問的問題他都猜了不下十個,更別說男人的情緒,或許是憤怒、驚訝,又或許是難過、痛心疾首……
片刻後,蘇訣冰如寒天一般的聲音淡淡傳了過來。
他只說了三個字:“憑什麽?”
男人薄唇輕啓,連帶着鋪灑在他周身的銀白月光都變得寒冽起來。
說不上質疑,但他就是把三個字裏注滿了極強的壓迫力,讓徐康平都懷疑起自己到底該不該打這通電話。
徐康平讪笑了聲,覺得今天的蘇訣似乎格外難說話。
他調整了一番說辭,再開口時,聲音擅自服了軟,帶上一絲難以捉摸的讨好意味。
“哎,蘇老師,不瞞你說,我們一開始也覺得是造謠,後面人家實名舉報去了寧大,說是你們的實習老師擅自洩題給學生,考試結果不公平,這不我才打個電話說是和你問問情況。”
徐康平本來上班上得好好的,本來五點鐘準備準點下班回家,被寧大紀委主任一個電話招去辦公室,讓他徹查這件事情。
本想着很快就能解決完,卻沒想到蘇訣今天格外奇怪。
像是自己每說一句話,都踩了他的雷點似的。
“誰?”電話對面的蘇訣惜字如金。
徐康平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封被隐了姓名的舉報信,糾結了片刻,說道:“林歡,好像是一個英語老師。”
電話裏僅僅留了蘇訣的淺淺呼吸聲。
“我問是誰舉報的。”一句平平淡淡的話語,壓迫力卻直逼天靈蓋,徐康平差點被吓得挂電話。
蘇訣掏出耳機來扣在耳朵上,将外套披在了肩上,眼底閃過一絲陰郁和煩躁。
徐康平最終還是沒能磨過蘇訣,更何況他和蘇訣還有點私交在裏面,他也不想因為這個和蘇訣鬧僵了。
企業微信上傳出“叮”的一聲響,蘇訣點開圖片。
看見圖片上是一張打印出來的舉報信。
他通讀了整篇舉報信,眼神裏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戲谑。
這個舉報林歡洩題的人說聰明也确實聰明,還知道不用手寫,要說蠢也确實是愚蠢透頂。
蘇訣腦子裏條縷分析着寫信人的身份,一聲輕微的的喇叭聲,響起在蘇訣的耳畔,刺得他驟然回過神來。
林歡把車開到了他身邊,降下車窗後,眼神裏寫滿了擔憂。
蘇訣拉開副駕的門,林歡順手遞過去一瓶青檸味的水溶C100,笑道:“蘇老師,我剛買的,你喝點,能解酒。”
要不然剛剛怎麽說胡話了呢?
蘇訣瞟了她一眼,輕輕一擰,瓶蓋就落在了他的手心裏。
他仰起脖頸,喝了兩口飲料,喉頭上下滑動,男人骨幹的頸部鋒利又利落,輪廓像是古羅馬雕塑家刻刀下的絕美藝術品。
剛才接完電話的火氣便倏地消融在了裏面。
他轉眼看向林歡,輕聲道:“伸手。”
一枚小小的瓶蓋,落入了林歡的掌間。
作者有話說:
終于結束了,開始穩定更新,謝謝小天使們的等待~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