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52

夜裏,賀品安叫了阿姨來收拾屋子,做飯。

阮祎把自己鎖在客卧裏,裝屍體。

不知道阿姨是怎麽做到雲淡風輕地處理這一切的。

阮祎打開手機,一下午沒看,又是一堆消息。

媽媽飛機落地,發來雲朵飄飄的視頻。

薛淮和邱越鴻關心他。

邵憶青向他道歉,措辭誠懇。他仍說了喜歡。阮祎不以為這喜歡是假的。他想,正因為喜歡,邵憶青才會做下這麽荒唐的事。很多時候,喜歡都是自私的,喜歡會令人盲目。他客套着,表示諒解,心裏卻明白,這段過去如入秋的風鈴花,過了花期,就勢必枯萎。

還有杜君棠的消息。

杜君棠:【人呢?到哪兒了?】

阮祎這才想起,他今天原是要往杜君棠家去的。事兒一多,竟完全忘記了。

阮祎:【有點忙呢,我在學校多留一天。】

阮祎:【明兒去找你呀!明兒一早!】

總是這麽撒謊,阮祎心裏真不是滋味兒。

他向來是守不住秘密的,再這樣下去,他恐怕要把自己給憋死。

Advertisement

沒等對面回複,便聽到賀品安在敲門,讓他出去。

阿姨已經走了。他們在客廳裏吃飯,桌上擺着三菜一湯。

阮祎慶幸着,好在不是用飯廳那張長桌,不然他真不知該怎麽面對了。

規規矩矩地抱着碗吃飯,手機消息卻“噔噔”響個不停。

賀品安看他,他便趕忙去調靜音模式。

雖然賀品安沒有問,但他還是照實地答:“我媽,杜君棠,還有那個邵學長。”

“杜君棠?”

在三個名字裏,他先挑了這個來問。

“嗯……從小認識的朋友,像哥哥一樣。”

“我答應過他不會碰你。”他用筷子夾菜,真像跟他拉家常一樣,“這下可怎麽辦?”

聽那淡淡的口吻,并不像沒有辦法的樣子。

幹嘛這麽問他呢……

阮祎有些負氣地答道:“我不是小孩兒了。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

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拿他當笨蛋呢?

“那我晚點跟他說說這事兒。”

“不用了,我明天找他去,我自己和他說。”阮祎像個生悶氣的小倉鼠,鼓着腮幫子嚼東西。

“好。”看了他的反應,賀品安有些意外地挑眉。

一頓飯,手機屏幕屢次暗了又閃,阮祎不再去看。

兩人都吃完了,阮祎便乖乖地将碗筷收好,放進洗碗機裏。

他出來時,賀品安開了電視,正在看新聞。他于是坐過去。

“爸爸。”

此時并非那種情境下,賀品安猛不丁被他叫到,還有些反應不及。

他愣了一下,才理他:“嗯?”

“你什麽時候收拾行李?”

“不着急,就去一天一夜,帶不了多少東西。”

“哦。”

阮祎的手機放在茶幾上,那消息提醒簡直沒斷過。賀品安瞥見了。

“現在你可以看消息,沒事兒。”

“不看了,不想看。”

賀品安便不再管了,繼續看他的新聞。

這樣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什麽,他同阮祎說:“做我的狗,不能談戀愛。”

“……我沒有。”

“知道,我只是提醒你。”

阮祎穿着自己的條紋睡衣。他不知所措時,便低着頭,手指順着睡褲的紋路反複地劃。

“那叔叔你呢?”

“我什麽?”

“你養狗,會談戀愛嗎?”

意識到阮祎有話想說,賀品安順手拿起遙控器,将電視音量調小。

“不會。”這話他說得極果斷,“——不會和人談,也不會和狗談。”

“為什麽?”

“我養了很多忠誠的狗,我需要時間照顧他們。相應地,他們給我精神上的支持。但這種關系并不容易為他人所理解。就好像,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養狗,就很難再進入正常的婚戀關系。後來我意識到,主奴關系對于我已經足夠。因此我早就做好打一輩子光棍的準備。

“同時,我一直是多奴主。在這種狀态下,我不可能跟狗談感情。這對其他奴隸不公平。我也不主張主人和奴隸在一起。支配與臣服是一種秩序,而愛會破壞秩序。”

這些話,原本也沒錯。

錯只在,聽這話的人是阮祎。因而字字句句,乃至于标點符號,都使他感到殘酷。寒夜肅殺着壓到了他的身上。

他開始後悔,他與賀品安的相識是那麽不堪的。可他如何也想不出,倘若不是憑着這段關系,他和他的人生怎樣才能産生交集。

“您現在……也還是多奴嗎?”

其實他心裏清楚,他早有耳聞。

不是。賀品安已經想答。

他是個即将要從圈內抽身歇息的人了。只是恰巧在這時,他遇到了阮祎。

他對阮祎有期待。成與不成,他都不會後悔。

可這話,對于十七歲的阮祎而言,未免寄托太重。

他以為,在這裏提及此事,是有些不合時宜的。因此沒有提。只想着以後,等事情有了眉目,時機成熟了,再來談一談也不遲。

“你問這些做什麽?”

想到舒曉,順勢和他聊了一些小樹的事。

以為他還會一副不理世事的樣子。可這回,他卻明确道:“你那女同學有機會認清溫昱這人,離開他,也是一件好事。”

“這好像精神控制一樣。他騙你讓步,有了一回,就會有下一回。其實在虐戀關系裏,除非是純挨揍的那群人,誰不是在玩精神控制?但是只有兩個人都在其中舒服了,讨到好了,這關系才算是進行下去了。不然結局走到最壞的方向去,誰也想不到會怎樣。權力——随意支配他人的權力,這是很風光的,但它也危險。我見過太多人為了這事兒要死要活的,那是真的人命,是很吓人的。

“所以剛認識你時,我讓你走遠點。你偏不聽。你不明白,你還太小。你身上自以為的優勢,會變成你危險的來源。我告訴你,我很容易能騙得你,這意思是,與我類似的男人,想傷害你簡直輕而易舉。可那時你卻抻着脖子告訴我,那就來騙我,我就願意受騙!你說你讨不讨嫌?”

阮祎低聲反駁道:“我哪有那麽笨……我當然是覺得你很好的,才會這樣說。”

“可如果我現在說的每一句,都是別有用心呢?我心裏可能對溫昱的行為不以為意,但我還是要裝作很悲憫的樣子,大發議論。我痛斥了他,才能在你眼前顯出我的高大。你剛剛是不是覺得我簡直像個聖人一樣了?然而這只是我的習慣。因為我知道,做我的狗,你越覺得我好,越不願違背我的命令。”

阮祎被賀品安說中了,也被賀品安的話吓着了,他縮着脖子,不知在想什麽。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當然可以依賴我,我也會給你承諾,照顧你。但是到了最末,你在心裏要立住的,還得是自己。我不折騰你,卻不能保證你遇上別人,別人不折騰你。”

“叔叔,你會不要我嗎?”他屏住呼吸,遲疑了一會兒,很艱難地問出這樣一句。

這問題叫人沒法回答,會與不會,都是屬于未來的未知之數。

賀品安在那邊保持沉默。

阮祎于是接着道:“只要我一直在你身邊,我就不會遇上別人。”

這話使賀品安感到一股缱绻的溫情,某一瞬,他有種被阮祎的天真所蒙蔽的錯覺。

到底還是經年累月的理智占了上風。

“沒什麽事,是一直的。我要是順着你的話,給你肯定,那是在騙你。”

阮祎漸漸試着理解賀品安的顧慮。他感到自己越來越明白這個男人。

在他說出這話時,兩個人仍坐在沙發上,阮祎悄悄地往他旁邊挪了挪。

“每一天,加在一起,就是一直。”他這樣回答賀品安,剩下的話卻只放在心裏,說給自己聽。

人生這麽長,從前你沒見過的,往後我總會讓你曉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