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銀羽山腳下已經聚集起了城鎮。

凡人們在這裏定居, 把以前的荒土開墾成了農田。瓦舍、集市,凡人走到哪裏,哪裏就是人間。

這是只有凡人才擁有的, 對于生活的熱情, 再弱小再艱難的境地,他們也會于這世上安身立命。

傅杳杳站在晏長舟的劍上,微微拽着他的衣角以防自己摔下去, 看着下方充滿煙火氣息的人群,心情總算好轉了一些。

看到頭頂雲層間掠過的劍修,下方的凡人紛紛跪地磕頭,大呼仙人保佑。

晏長舟突然說:“這就是我修行的意義。”

傅杳杳愣了下:“什麽?”

晏長舟說:“護佑蒼生, 這是我一開始選擇修行的原因。可是如今看來,我辜負了我手中這把劍。”

傅杳杳想起之前的每一次見面。她在百裏貅身上見識了仙門的肮髒與險惡, 卻又在他和姜疏身上重新找回了對仙門的信任。

她很認真地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晏長舟回頭看了她一眼。少女立在她身後,風掠起她的黑發和衣裙, 她看向他的眼神明亮又堅定,讓他想起每日晨起修煉時躍過山頭的燦爛朝陽。

晏長舟有些匆忙地回過頭去,過了會兒低聲說:“你和以前很不一樣。”

禦劍趕路也是無聊,傅杳杳笑着和他聊天:“我以前什麽樣?”

晏長舟的人和他手中的劍一樣直:“很讨人厭。”說完之後, 後知後覺補上一句:“我這麽說你不會生氣吧?”

傅杳杳哈哈大笑:“當然不會。”

晏長舟也笑起來, 這麽久以來,傅杳杳第一次看見他笑:“等把魔頭趕回去, 你可以選擇加入我的宗門。其實你的體質很适合修劍道, 我可以教你。”他頓了頓, 聲音又沉重起來:“希望有那麽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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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羽山以山中形似銀色羽毛的銀羽樹而得名。

從上往下看去, 山中銀羽似雪, 煞是好看。傅杳杳正欣賞美景, 突聽晏長舟不妙道:“好強的邪氣!我們來遲了,恐怕封印已經松動了!”

邪氣彌漫,無法再禦劍而行,一行人降落在了銀羽山中。傅杳杳在天上時沒覺得,此時落地了頓感林中陰冷無比,邪氣浸骨,幾人眉峰和發絲瞬間結了一層寒霜,立刻調動靈力驅散入體的邪冷。

傅杳杳反應沒這幾個自小修行的劍修快,加之神魂受損,慢了一步,手腳直接被冰封住了。正艱難地調動靈力,手突然被握住。轉頭一看,晏長舟一手拿着執蒼劍,一手握着她,正往她體內輸送靈力。

他有些懊惱:“來之前沒想到這裏的情況如此嚴重,本不該叫上你。你跟緊我,我會平安帶你出去的。”

傅杳杳也察覺到四伏的危險,想了想,伸手祭出青骨傘。這件花裏胡哨的法器一出現,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傅師妹,這是你的法器嗎?居然是一把傘!好漂亮啊!”

他們忘了曾經見識過這把傘的威力,晏長舟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凝聲道:“萬事小心,先找到邪氣洩露的地方,再行封印。”

一行人朝着邪氣最盛的地方走去,越是靠近,陰冷之氣便越嚴重,他們需得無時無刻調動靈力去抵抗這股邪冷,靈氣消耗得極快。若再繼續下去,很快就會力竭。

連續封了兩個松動的封印,邪氣也沒有減少,可見最大的源頭還在裏面。

晏長舟很快作出決定:“不能再往裏走了,元嬰修為以下的都撤出去吧,回去通知師父再派人來。”

仙魔交戰,仙門中能用的人手本就不多,像加固封印這種事都是交給小輩去做,在場雖然都是他的師兄師姐,但修為都只到金丹期,他這話一出,相當于把大家都調走,要自己一人留下來。

晏長舟修為最高,平時在外出任務大家都是聽他調遣,但此時情況危急,留他一人恐怕會更危險,幾人都面露遲疑。

晏長舟将劍橫在身前,不容置喙:“不能再耽誤了,你們的修為抵不住邪氣的侵襲,立刻撤離!”

幾人對視一眼,與其在此耽擱,不如快點回去通知仙門中人,只好點頭,交代他注意安全後便轉身離開。

傅杳杳拿着青骨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晏長舟皺眉:“傅姑娘,你也和他們一起走。”

傅杳杳:“啊,你不是說元嬰期的人留下來嗎?”

晏長舟:“……”他還真沒注意到她也是元嬰期,一時有些噎住。

傅杳杳說:“我留下來幫你。”

晏長舟終于找到理由:“你受了傷,邪氣會加重你神魂的損害,你必須和他們一起離開。”

傅杳杳掏出一堆法寶抱在懷裏給他看:“我有很多天階法寶,我可以幫你。”

晏長舟神情嚴肅:“不行!毛師兄,柳師姐,帶她走。”

幾個人轉道回來,拖着傅杳杳就走。

傅杳杳“诶诶”了兩聲,剛被拖出去幾米遠,地面突然劇烈抖動起來。像地底有什麽東西正在翻身,所有人都站立不穩摔倒在地,與此同時,一道沖天邪氣猶如火山噴發,從不遠處的地面噴湧而出,一瞬間就将衆人包圍起來。

氣溫急速下降,傅杳杳感覺自己一瞬間就被凍成了冰棍,全身血液都好像被凍住了,強大的邪冷正在迅速吸取他們的生機。

晏長舟揮出幾道劍光,包圍他們的邪冷像玻璃一樣碎掉,但不等他們緩過來,新的邪冷又聚集起來。一行人幾乎使盡全力,一邊對抗邪氣一邊後退,但随着靈氣的消耗,他們後退的速度也越來越慢,眼見就要被邪氣圍困,傅杳杳的法寶發揮了作用。

天階法寶跟不要錢一樣往外扔,震驚了這群除了法劍一無所有的劍修。

青骨傘飛灑而出的蓮花在他們頭頂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蓮花罩,抵抗着邪氣的侵襲,但随着時間推移,蓮花一朵接一朵枯萎掉落,很快頭頂的大蓮花就四分五裂了。

地面又是一陣抖動,這一次,噴湧的邪氣消失,有什麽東西從地底鑽了出來。

衆人趁着這個空檔又撤出去幾裏,但邪氣太重依舊無法禦劍,傳音法寶也無法使用。衆人跑着跑着,突然發現天空陰了下來。擡頭一看,一個巨大的陰影正在頭頂蠕動,遮住了天光。

晏長舟從未見過這麽大的邪靈。

它的下半身還在底下,可上半身卻無限度拉長,像一張面皮扯開,以超過他們的速度在頭頂蠕動,很快遮天蔽日,封住四面出路。

一群人只好停下,圍成一個圈準備對敵。

但很顯然,經過剛才的交鋒,他們明顯不是這只邪靈的對手。

邪氣的确對神魂有影響,傅杳杳此刻就感覺到神魂傳來陣陣劇痛,像要碎裂了一樣。她強忍着不露出異樣,瘋狂往外掏法寶,有用的沒用的全都掏出來了,只求能扛過這一次危機。

要不是晏長舟此行将她帶上了,他們根本抗不到現在。

晏長舟果然萬分後悔。是他輕敵了,他早就該讓他們離開的。

他看了四周一眼,突然将執蒼劍插在地上,雙手結了一個複雜的陣,陣成之時,他用劍鋒隔開了自己的中指,然後在額心摸了一道血痕。

柳師姐察覺他的動作,頓時大驚失色:“長舟不可!”

傅杳杳還在掏法寶,聞言一愣:“他要做什麽?”

柳師姐急急道:“他要以魂祭劍,犧牲自己!”

晏長舟額頭那抹被鮮血染成的紅痕閃過一抹紅光,沉聲交代:“陣成之時,你們立刻撤離,出山之後馬上通知師父,然後在山下結七星劍陣,暫擋邪氣以護凡人,萬不可因我而耽擱!”

傅杳杳手忙腳亂:“我、我還有很多法寶!你別亂來啊!晏長舟你別亂來!”

晏長舟不為所動,只朝她投來一個堅定的笑意。傅杳杳朝他撲過去,又被他周身溢出的紅光彈回來,幾乎快急哭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陣突如其來的厲風拔地而起,吹落漫空的銀羽葉。頭頂那張即将覆下的邪靈面皮遇風而碎,毫無抵抗之力,轉眼就被這道強悍的風暴吞噬殆盡。

清朗的天光灑落下來,林中的陰冷之氣也盡數消失。

所有人都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晏長舟也停下了祭劍的動作,疑惑地看向四周。只有傅杳杳突然感受到什麽,眼睛越睜越大,僵在了原地。

不遠處傳來腳步傾軋過落葉的聲音,一道人影自漫空飄灑的銀羽葉中緩緩走來。

寬大的衣擺拖過滿地落葉,那人影不急不緩,閑庭信步,漫天飄落的銀羽自動分開,像在為他讓路。

當他的身影清晰出現在衆人眼前時,劫後餘生的表情消失,更大的恐懼瞬間席卷了他們。剛離虎口又如狼窩也不過如此了,傅杳杳聽到身後小師姐牙齒打戰的聲音,嗓音顫抖地說:“百裏貅……”

方才晏長舟還能以魂祭劍,為他們換取一條生路。可此時此刻,衆人都深刻明白,什麽辦法都沒有了。

面對這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大魔頭,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傅杳杳定定盯着那張熟悉的臉。

分明還是一樣的臉,可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表情,比她第一次在魔殿時見他時還要可怕。明明只過去幾個月,可再相見,卻仿佛滄海桑田。

百裏貅看着他們,好像在欣賞一群将死之人死前的恐懼掙紮。

傅杳杳太熟悉那樣戲谑的眼神了。

等他欣賞夠了,就會輕飄飄捏爆他們的元神。

傅杳杳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一招,祭出一件傳送法寶。方才邪氣遮天,傳送失效,此時只要用別的方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就能趁他不備将晏長舟等人傳走。

只可惜她剛有動作,百裏貅的視線就移了過來。

他看見她,仿佛看見了更大的樂子,臉上露出一個陰沉可怖的笑容來。

傅杳杳太了解他了。

她甚至猜到了他下一步要做什麽。

她立刻調動全身靈力聚集到手上,就在百裏貅擡手的一瞬間,她的身子臨空而起,不受控制地朝他飛去。傅杳杳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在半空中時猛地将手中法寶朝衆人扔去,靈力啓動,法寶瞬間生效。

眨眼之間,傅杳杳從原地飛到了百裏貅面前。

他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吊在半空,微微歪着頭,眼底濃郁冰冷的殺意盡數将她籠罩。

而身後的晏長舟等人也在這一瞬間被傳送法寶傳送離開。

百裏貅餘光朝她身後看去,意外地挑了下眉。

傅杳杳被吊在半空,窒息感一陣陣湧上,她蹬着雙腳,雙手使勁去掰百裏貅的手。

半晌,百裏貅像是終于玩夠了,手指一松,傅杳杳摔落在地,捂着脖子劇烈地咳嗽起來。

百裏貅聽到她那慘烈的咳嗽聲,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渾身都不舒服起來。這種奇怪的感覺自從他受傷蘇醒後經常出現,每一次出現都令他難受無比,殺意翻湧,只能以殺人來平息。

他暴躁地皺起眉,微一俯身,蒼白的手指箍住她瘦弱的肩膀,像一陣風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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