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陣熟悉的眩暈感之後, 傅杳杳摔倒在青玉地面。
她熟悉這種青玉,此前在九華仙宮的藏書樓偷師學藝時,書樓的每一層都以這種青玉堆砌, 是九華仙山盛産的玉石。
聽聞百裏貅率領魔軍進宮仙門時, 最先開刀的就是九華派。那一場大戰引來了聲勢浩大的雷劫,九華老祖在與百裏貅交手時被天雷擊中,神魂俱滅。
世人不明就裏, 但傅杳杳知道,那是因為那幾位渡劫期的老祖在百裏貅的逼迫下不得不全力應戰,從而引來了天道的注意,在龜縮幾千年後, 終于藏不住了。百裏貅借助天雷一舉搗毀,自此九華淪陷, 成為魔界在仙門的據點。
那時他站在藏書樓的窗邊,殺意滿滿地想要将這仙氣缭繞的好地盤搶過來, 如今終于得償所願,可他臉上始終不見大仇得報的滿足,只有無盡的瘋狂與殺氣。
要保全這世界,他就必須經受情蠱的折磨。
可不願他受情蠱所累, 遺忘卻讓他成了毀天滅地只知殺戮的怪物。
世事兩難全, 傅杳杳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怨恨天道不公。
百裏貅皺眉看着殿下跪趴在地的少女,每多看她一眼, 他的心髒就痛上一分, 那被妖骨所傷的位置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 這種總是冒出來的不舒服的異樣感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他幾乎下意識就想殺掉她。
可此時傅杳杳擡頭看了過來。
百裏貅看到一雙被眼淚濕透的眼睛。那雙眼睛給他的感覺, 像極了那一天他回到魔殿時, 看到的藍天白雲、小橋流水、庭院花草。
礙眼又讓人心生煩躁。
他不加掩飾的殺意像風将她裹緊, 可此時此刻,被他的殺意鎖定,他竟然沒能從她身上感知到一絲一毫的畏懼與恐慌。
只有無盡的悲傷與酸楚。
她就那麽看着他,很難過地問:“為什麽要挑起仙魔大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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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一陣微麻,在她開口那一瞬間失去了知覺,緊接而來卻是更劇烈的痛苦。他從未有過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他更厭惡這種未知的感覺。
百裏貅不想再看見她了。
他沒有回答她,冷漠地收回視線,吩咐立在大殿兩側的魔将:“把她扔到陣裏去。”
很快有人走上前來拖着傅杳杳往外走去。
這些曾經聽她調遣的魔将修為都高于她,傅杳杳毫無反抗之力,也沒有力氣反抗。王座上的百裏貅拿出刻刀玉石,說完這句話後,沒有再看她一眼。
被帶離大殿時,傅杳杳看到了候在殿門口的遲竺。她看着這個曾經歸元宗的陣法大師,想到那時他惡意滿滿地對她說:我們還會再見的,我的陣眼。
她一直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直到此時此刻,心裏才終于隐隐有了猜測。
遲竺看見她,眼底露出隐忍多年的急迫與興奮。
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傅杳杳突然朝他笑了一下,喊出他的名字:“遲竺。”
遲竺愣了愣。傅杳沒有見過他,也不應該知道他。仙門沒有人知道他逃去魔界了,就算傅杳是歸元宗的大小姐,也不該認出他是誰。
她怎麽會知道他是誰?
傅杳杳在他狐疑驚訝的神色中開口道:“逆轉之陣,會讓修仙界的靈氣倒罐魔界對嗎?”
曾經在魔殿的地牢裏,歸元宗的幾位長老曾對她說過,百裏貅逼迫他們研究逆轉之陣。如今想來,他分明可以直接殺光仙門報仇,卻一直閉關魔殿,還一直留着傅杳不殺,想來便是為了所謂的逆轉之陣吧。
她教他殺人誅心,他其實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榨幹仙門的靈氣,不就是最大的報複嗎。
那三位長老,不過是和傅杳一樣讓他戲弄找樂子的玩具罷了。真正研究陣法之人,是這位從修仙界逃到魔界的陣法大師。
而傅杳就是備好的陣眼。
百裏貅愛她時,必然不舍得将她當做陣眼,所以才會去尋找妖骨來代替她。可妖骨被尾勺家族搶先一步煉成了殺器,失去了陣眼的效用。
遲竺很難再找到适合的陣眼,也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百裏貅會願意為了傅杳杳放棄針對仙門的逆轉之陣,可遲竺無法放下這段仇恨。恰好情蠱給了他最好的契機,只要百裏貅忘掉她,一切就會回到原位,傅杳就會再次成為他們稱心如意的陣眼。
遲竺早已計劃好了一切,而一切也确實在如他所願的進行。
此時就算被傅杳杳一語道破,他經過起初的震驚後,也很快穩下心神,陰冷地朝她一笑:“你們行卑劣之事時,便應該想到會有今天這個下場。”
傅杳杳問:“當逆轉之陣的陣眼,我會死嗎?”
遲竺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報複的快意:“你不會立刻死亡。但世間靈氣會盡數聚集在你體內,擠爆你的每一根筋脈血管,但陣法又會立刻替你修複損傷,再被靈氣擠爆,循環往複,直到神魂俱滅,爆體而亡。”
傅杳杳了解地點點頭:“就像百川歸曾經對百裏貅做的那樣。”
遲竺惡毒地笑着:“是,就像那樣。但你沒有百裏貅那樣的機緣了,只需一夜時間,仙門從此再無一絲靈氣,你也會在明日黎明破曉之時魂飛魄散。”
傅杳杳已經看到了逆轉之陣。
它就刻在九華仙宮廣場正中的仙試臺上。
曾經塑在四方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神像早已被搗毀,只留下半截破碎的石樁,寓意着飛升之時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八十一道臺階也殘破不堪,遍布裂痕。
四面焦土,血跡遍布,仙試臺孤零零地杵在那裏,高臺之上的逆轉之陣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幽幽紅光。
越是接近,遲竺越是急迫,他推攘着傅杳杳,恨不得立刻将她扔進去。
傅杳杳突然說了句:“我還不想死。”
遲竺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可由不得你。”
傅杳杳看着自己的掌心,嗓音低低的:“至少現在還不能死。”
遲竺皺起眉,下一刻,傅杳杳往掌心調動靈力,啓動了連心陣。風聲靜谧,她輕聲開口:“百裏貅,你不是問我是誰嗎?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周圍空氣一蕩。
百裏貅出現在身後,一把抓過了她的手腕,面無表情盯着她掌心微微閃爍的連心陣。
白光與他手中的陣法交相呼應。
遲竺察覺到不對:“尊上,事不宜遲……”
百裏貅抓着傅杳杳消失在高臺。
她又摔回主殿的地上,這一次百裏貅沒有松開她,抓着她的細弱的手腕,幾乎要将她骨頭捏碎,無比暴躁地問她:“本尊何時與你結的連心陣?”
傅杳杳眼眶紅紅的,卻笑着說:“魔尊大人忘了嗎?是你主動與我結下的這道陣法,你……”
百裏貅俯身,虎口鉗住她下颌,不耐煩地打斷她:“別耍花招。”
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會主動與她結陣。
他明明沒有嗅覺,可離得近了,竟然恍惚聞到她身上淡淡的仙草花香。強烈的異樣感再次襲上心頭,他幾乎有些站立不穩,猛地将她甩開,語氣暴躁吩咐魔将:“把她關起來!”
傅杳杳很快又被拖了下去,但至少小命保住了。
遲竺聽聞後,不甘心地又去了一趟主殿,差點死在發瘋的百裏貅手裏,再也不敢去觸黴頭了。
九華仙宮的地牢還算幹淨,傅杳杳抱着膝蓋靠在角落,腦子裏亂糟糟的。
她不知道該如何破解眼前這場死局。
想阻止百裏貅屠殺三界生靈,就必須讓他恢複記憶。可一旦他恢複記憶,情蠱又将反噬,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費了。何況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讓百裏貅恢複記憶。
如果她的死可以阻止這場仙魔大戰,那她咬咬牙慷慨赴死也不是不行,可很顯然,如今就算她死了也沒什麽用。相反,她必須得活着才行,因為只有她最了解百裏貅,只有她還有可能改變如今這一切。
一定還有辦法的。
傅杳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看管她的魔将換了一批又一批,地牢不知時辰變換,她一直保持着同樣的姿勢縮在牆角,百裏貅聽着魔将來回禀她的情況,難掩煩躁。
他以為不看到她就不會難受,可把她關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時,他依舊覺得不舒服。只要想到她,想到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他心髒總有種被啃噬的疼意。
似乎這個人的存在就是他痛苦的根源。
百裏貅知道傅杳勾結尾勺想方設法給他下毒的事。
他以前從不将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放在眼裏,欣然服下她準備的毒藥,再看她失望的神情,令他倍感有趣。此時百裏貅卻不得不懷疑,難道是某一種毒起了效用?
匆匆闖入的魔将打斷了他的思慮:“尊上!方才您的雲川獸闖入地牢,将仙門囚犯帶走了!”
雲川獸。
百裏貅想起自己失蹤多日的坐騎,冷笑了一聲。
吃裏扒外的小畜生。
九華仙山,傅杳杳趴在罐罐背上,緊緊拽着它雪白的長毛,任由它在山中穿梭。
山中的地形對于雲川獸而言如魚得水,魔将很難追上來。傅杳杳怎麽也沒想到星垣會帶着罐罐找到她,魔将對魔尊飼養的雲川獸和小妖人自然不會設防,傅杳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罐罐叼着逃出來了。
星垣鑽進了她的乾坤罐裏,傅杳杳計算着她們逃跑的距離,指揮罐罐:“再往前跑十裏!”
只要逃出百裏貅的神識範圍,她就可以使用傳送法寶離開這裏。
可百裏貅來得太快了。
他只是神識一掃,便确定了他們的位置。
正在急速奔跑的罐罐突然一個急剎停在了原地,緊張地仰起腦袋長嘯了兩聲。傅杳杳一擡頭就看到前方飄在半空攔住去路的百裏貅。
很顯然,傅杳杳蠱惑他的坐騎再一次試圖逃跑的行為徹底激怒了他。
百裏貅打算好好給她一個教訓。
他面無表情,眼中暴躁的怒意卻一覽無遺,手指一揮,一道刺破空氣的強悍勁力便朝她襲來。
傅杳杳猛地埋下頭抱住腦袋。
想象中的疼痛卻并沒有發生。
她後肩上的黑色小花隐隐發燙,三千孽氣自她體內湧出,像一層保護罩擋去了百裏貅的全部攻擊。
連山風都在此時停止了吹拂。
百裏貅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她體內湧出的孽氣,像是不确定似的,又朝她揮去一道勁力。
傅杳杳閉了下眼,體內孽氣再次奔騰而出,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洶湧,咆哮着朝他示威,猶如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