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昏暗的燈線有些陰沉,安樂融卻沒有什麽不适應的。她腳步輕快,恨不得健步如飛。拐了幾個彎道,擡頭看向店面招牌,彩色的顏料描繪出小店的招牌“我的家”。其實說像招牌,還不如說是小孩子的塗鴉,兩只小鳥叼着兩條小蟲子,鳥和蟲子旁邊都有備注,分別是爸爸媽媽哥哥妹妹。

童年回憶在安樂融心頭環繞,她嘴角咧起一個笑容,把淺綠色的保溫瓶摟在懷裏。店裏沒有理發師,自然也沒有客人。安國天一手提着一個大木桶,一手拿着抹布,在凳子旁洗洗擦擦,聽到開門聲,擡頭看了眼安樂融。

“樂融,你來啦!”他停下手裏的工作,把抹布擦了擦手,可卻擦越髒,便把手浸泡在桶裏。

幾縷秋風很涼快,把幾棵本就光禿禿的行道樹刮得瑟瑟發抖。安樂融關了理發店的玻璃門,找了一張桌子,把簡單的晚餐布置好:“爸爸,吃飯啦!”

安國天搬了兩張塑料高凳子走過來。父女兩人把一張小桌子圍滿了。安樂融就支起腦袋,靜靜地看着他吃飯:“爸爸,好吃嗎?”

“好吃好吃。”雖然晚餐很簡單,可都是安國天喜歡的菜色,他吃得有滋有味。

安樂融想了一會兒,還是把心裏的疑問問出來:“爸爸,今天上課的時候,沒有人懷疑我是女的。”她低頭看了眼平整的胸:“可能我沒有什麽女人味。”

“別胡說,是爸爸拜托你們學院校長答應替你瞞着你的性別,哪個老師敢把你是女孩子的事情說出來。”安國天笑得很憨厚:“這跟女人味沒有什麽關系。”

安樂融睜大了迷蒙的眼睛:“你認識校長?”話語裏,有掩飾不了的崇拜之情。其實安樂融不但不想掩飾,還把這份一丁點的崇拜,放大了數百倍。

安國天沉默了,頭也不擡,專心地吃眼前的菜,仿佛他吃的是什麽昂貴的山珍海味。還必須要專心地品嘗才能嘗到出味道。過了十分鐘,安國天見安樂融仍用崇拜的小眼神看着他,哀嘆了一口氣:“爸爸是個沒用的人。”

秋日的風很冷,透風的小發廊即使關緊了門窗,還是有絲絲的寒意滲透進去。安樂融活了十幾年,還是頭一回聽爸爸說起老一輩的故事,雖然這個故事只有一個大概。

像童話故事開端那樣,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夫妻幸福快樂地生活着。但再幸福的生活,也會有不幸的時刻,比如說妻子懷孕的時候,丈夫出軌了。

這種故事,通常沒有什麽好結局。而安天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而他在那個故事中的扮演角色,是那個小三的兒子,一個私生子。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妻子在懷胎六月的時候得知丈夫出軌,悲痛欲絕地流産了。而小三卻在四個月後,高調地生了一個兒子,還高調地把兒子帶來他們的家庭炫耀。妻子瘋狂了,也恨透了小三和丈夫。

這個丈夫是個想負責任,又不想負責任的人。他沒有同大多數渣男一樣,抛棄自己的妻子,選擇小三和兒子。他選擇了自己的妻子,哪怕知道妻子不能生育,他依然選擇妻子,給了小三和不會說話的兒子一筆生活費,就把他們趕得遠遠的。

高調的小三沒有成功破壞別人的家庭,她在兒子十歲那年去世了,本以為死前可以再看一眼她喜歡的那個男人。可男人在她死後才出現,并且很不情願地接走了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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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說到這裏,安國天就沒有繼續下去了。他眸光微濕,輕柔地撫摸着安樂融的頭,他說:“樂融啊!我并不是怪他們,只是覺得自己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爸爸,給不了你們好的生活,真的很沒有用。”

安樂融垂下眸子靜靜地聽着,黑色的眼鏡框擋住了她不容易外露的情緒。等安國天吃完飯,安樂融就收拾了東西回家了。昏暗的燈光今晚特別暗,有些燈柱子年久失修,一閃一閃的。她面無表情地向前走着,走過了自己樓道的梯口都不知道,還是白樂和安樂天喚她,才讓她回魂了。

安樂天彈了彈她腦門:“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安樂融如平常一樣笑着:“有道數學作業不會寫,在想解題方法。”

白樂扶了扶她的眼鏡框:“呆會兒再想,快回家洗澡去,有什麽不懂的,待會兒問你爸去。他大學那會兒,可是校園的數學才子,什麽題目都難不倒他。”白樂說起安國天曾經的風流韻事,臉色頗為自豪,就像數學才子這樣的名號是挂她頭上那樣。

安樂融點頭:“好!”她目送媽媽和哥哥往小小的理發師走去,眼睛有些濕潤。白樂房裏的小架子上放了很多獎狀和榮耀證書,那些“敲門磚”如同廢紙一樣堆滿了厚厚的塵埃。名牌大學畢業的學生夫婦,大學畢業後就找不到工作,四處流浪,輾轉來到舊民居讨生活。

如今,大學生遍地走的社會的确有可能。可在十幾年前,大學生還是很吃得開的,尤其是像爸爸媽媽這樣成績優異的大學生。

安樂融腦子一直裝着安國天給講的故事,渾渾噩噩地回了家。等她洗漱完躺床上時,她還沒回過神來。擡頭看了眼床頭櫃的哆啦A夢,已經9點半了,外出了家人還沒有回來。安樂融翻身從書架上找出自己的手機。

自決定轉學那日,她的手機就被調為關機狀态,一打開就見到無數條信息湧出,幸好她把手機鈴聲、信息、微信、QQ,都弄成了靜音狀态,不然她肯定被吵煩了。她找出書包的語文書,随便抖了抖,就抖出了賈胖子的電話。這是胖子锲而不舍地為了增加他們之間的友誼,非要塞給她的。

她靜了三秒,撥打了賈胖子的電話。

賈胖子估計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問了聲:“你誰呀?”

“我,安樂融。”安樂融很實在,沒有打擾人家美夢的意思,一開口就直接步入主題:“你說的那個賺錢計劃,我覺得不錯,該怎麽實行?”

賈胖子喜出望外,亢奮得把瞌睡蟲通通趕走:“樂爺,這事兒您放心,包我身上,明天您就等着收情書吧!”

這話聽着有些別捏,可沒什麽歧義,安樂融道了句謝,就把電話挂了。挂前,她聽到賈胖子在電話那頭高聲呼喊“石爸爸”。對于自願給別人當兒子的人,安樂融選擇尊重他,本來還想多口問一句提成怎麽分,也是因為聽到那句高喊的“石爸爸”,安樂融選擇閉了嘴巴,畢竟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差這點兒小錢。

她躺下後給虎妞發了一條微信,簡單地交代了幾句話,對方一個電話打過來就劈頭蓋臉地罵,罵了将近二十分鐘。虎妞才問她:“伊蘭瑾貴族學院的學生帥不帥?”

安樂融腦子裏徘徊着今日見到的各種帥哥,沉默了片刻:“忽略某種元素,還是挺帥氣的。”

“什麽元素?”虎妞一談起帥哥就興致勃勃,把剛罵安樂融的事兒抛腦後了。安樂融靠着枕頭搖頭,覺得這姑娘的心眼兒越來越大,今日她做了什麽,人家姑娘明天就忘了。

安樂融也就虎妞一個發小知己,其他那些舊民居高中的女同學,都不太熟。其實在白樂句句跟着舊民居女孩子玩就會學壞的大實話影響下,舊民居高中的女同學都不太願意跟她玩兒。

安樂融翻了個白眼:“傻逼元素啊!”

“傻?有什麽關系,你又不跟人家處對象。” 虎妞是個看臉的姑娘,傻不傻不要緊,要緊的是人家小哥哥有沒有一張盛世美顏,有沒有一個修長的背影。

安樂融跟虎妞說了二哈的種種笑點,逗得虎妞哈哈大笑,姑娘笑完後,看了看時間,哎呦地怪叫了一聲:“不跟你說了,明天還得上課呢!我要睡覺去了。”她說完話,卻舍不得挂機:“安樂融。”她鄭重地叫了一聲。

安樂融笑了笑:“在。”

虎妞吸吸鼻頭,惱怒道:“有什麽事兒你得告訴我,咱倆不是閨蜜嗎?”

安樂融能想象到虎妞在電話那頭揮舞拳頭的模樣,笑得咧開一排貝齒:“好!都告訴你。”

清晨,和煦的風吹亂了安樂融的蘑菇頭,其實本來就挺亂的,她也不介意。路過校衛處,因她标志的蘑菇頭,被門衛叔叔一下子認出來,被門衛叔叔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同學,早!”

因長長的上學隊伍只有安樂融一個人有此殊榮,她受寵若驚地笑了笑:“叔叔早!”

剛到高二教學樓下,賈胖子便呼哧呼哧地跑來,額頭因為肥肉的顫抖燃燒,流了不少青春熱汗。賈胖子随手一抹,笑得很腼腆:“樂爺!你看……”

安樂融順着他的手指看向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每個少女的神情或者嬌羞或者坦然,手裏皆拿着粉粉嫩嫩的東西,或情書,或便當,更有甚者,還捧着一束熱情似火的紅玫瑰。

賈胖子壓低聲音道:“這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機會啊!一封情書20元,一個便當50元,幫忙口上轉達愛意100元,要幫讀情書200元。”賊溜溜地看着衆多愛慕石磊的小迷妹:“月入過萬不是夢。”

雖然在賈胖子眼裏,月入過萬是個屁,但他此刻的神情就是很誇張很誇張。

安樂融拍拍他的肩頭:“兄弟,感謝你!”

賈胖子仗義地擺手:“你還當不當我兄弟了。”

看一臉悲憤欲絕的模樣,安樂融心裏是拒絕的,可他幫了自己這麽多,總不能讓他傷心,嘆息道:“當!”

“呵呵呵!”賈胖子一臉得意,聽了安樂融的話,幹起活來更加賣力了。他不僅當了宣傳委員,還當小跟班,收情書收便當,登記要轉達愛意的妹子姓名電話,做起生意來頭頭是道。

當上百封情書、十幾盒便當和幾束紮眼的紅玫瑰放在石磊桌子上時,他心口浮現的千萬情緒,最終只能雙手化為環胸一抱,瞪大了眼眸,惶恐地看着蘑菇頭:“我不搞基!”

叮鈴鈴的上課鈴聲響起,第一節課是李大壯,他邊摸着油光油腦的光頭,邊走入大門,目光停頓在石磊桌前的各色小禮物,蹙眉蹙了三秒。三秒過後,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視若無石磊地繼續上課。

石磊自初中開始就沒認真聽過一堂課,所幸的是,他就算不聽課也不會影響其他同學熱愛學習,雖然這個班熱愛學習的人并不多。他花了大半節課盯着坐在角落的安樂融,盯得眼睛發疼,也沒有把那個可惡的蘑菇頭盯出半點兒不自在,反而是他替自己找了很多不自在。

石磊把桌上讓那些令他毛骨悚然的飯盒玫瑰通通搬到地上,雖然表情十分嫌棄,別人看了會嚴重懷疑他是不是吃了屎,但石磊的動作還是很輕柔的,甚至考慮到飯盒的重量會壓傷玫瑰花,特意把早搬到地上的玫瑰花放好,重新搬一次。

讓玫瑰花壓着飯盒。

幹完這些無聊的大事後,石磊覺得自己渾身松了一口氣,打了個哈欠決定補覺。叮鈴鈴的下課鈴聲響起,石磊覺得耳膜一陣刺痛,皺眉繼續趴在桌子,一動不動。

李大壯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站在講臺上俯視地看了一眼石磊旁邊的玫瑰花,嘴巴張了張,考慮這人的身份不簡單,他又重重地嘆了一聲氣,蔫蔫地宣布:“下課!”

“呼呼呼!”一陣歡呼聲響徹教室,也只有上完李大壯這樣的課,貴族少年少女們才能感覺到“自由”的重要。

安樂融拿起夾在語文書上的名單,繞開無數要斯文丢垃圾的同學,淡定地攤開手心的情書。她清了清嗓子,擡了擡眼鏡框,神聖無比地念道:

尊敬的石磊同學,你好!

也許你并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我的存在,可我确實深深地愛着你。你還記得幼兒園時,同你一起玩泥巴的小龅牙嗎?這個就是我,從你往我身上撒一把泥沙開始,我就深深愛上你了。不要問我原因,我也不知道!——一直喜歡你的小龅牙妹妹!

石磊額頭在冒冷汗,他無法忽視衆多熱切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惶恐地看了一眼安樂融,見她把念完的“小龅牙妹妹”塞進口袋,然後從另外一邊的口袋掏出一封結成紅心的信。信花了很過功夫折好,要拆信也得費一番功夫。

石磊瞪大了眼眸,盯着安樂融無比認真地在拆信,一封心形的信。她昨日寫了一封還不夠,今天居然寫了兩封。他大手忍不住按了按口袋裏的一封情書,是安樂融昨天給他的,他猶豫了一個晚上,從黑夜到白天,終究他還是無法戰勝直男的心裏,把信兜口袋裏,又帶了學院。

安樂融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與一個心形奮鬥了将近五分鐘,終于把它給拆開了,還頗為自豪地拆得沒有絲毫的破損。她看向信上的開頭“一個愛你的甜妹妹”,手不禁抖了抖,這個愛石磊的甜妹妹,比小龅牙妹妹還要愛得深,看她那些露骨的字就知道了。

安樂融用了将近一分鐘的時間考慮她要讀“甜妹妹”的露骨信,她改用什麽樣的語調。見石磊的臉越來越怪異,咬着牙眼珠子轉動着觀察周圍同學的神色,好像很難堪。

安樂融覺得速戰速決,朗聲道:“一個愛你的甜妹妹……”

“啊啊啊啊啊!”石磊終于受不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受不了周圍怪異同學的眼神,還是受不了安樂融給他讀這麽纏綿的情書,抱起桌子用來墊着睡覺的語文課本,扭捏地看了眼安樂融,又“啊啊啊啊”地叫了幾聲,才跑的。

安樂融:“……”

錢已經裝口袋了,安樂融皺眉看了看手裏的信,側頭看向笑得不能自我的賈胖子:“你說,咋整呢?”

賈胖子早就做好的全套的武裝準備,從桌肚裏掏出一個大聲公,自己試音地吼了幾句,發現這音質比在他家試的時候好很多,巴巴地遞給安樂融:“樂爺!看你的了。”他見安樂融有些猶豫,拍胸脯保證道:“樂爺你放心,這大聲公保證響亮,要是您還不滿意,咱還有廣播呢!”他伸手指了指在講臺右上方的廣播系統。

安樂融思考了三秒,拍了拍賈胖子的肩膀:“兄弟,咱們還是直接用廣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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