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幫外人來坑我?”
雲瀾給無極客棧的掌櫃的留出三天時間讓他準備好收拾東西走人, 客棧裏的長工短工很快換成駐守內島的守衛,住客們倒是依舊住在客棧裏,只是多少會有人對季炎鶴側目。
季炎鶴臉色陰沉, 索性搬回外域長租的僻靜小屋, 下屬們繼續外出打聽夫人的消息。
天很快黑了下來, 外域一片萬家燈火, 紅燈籠高高挂起, 興高采烈歡迎着不久後的下一任武林盟主。
季炎鶴在小屋的床上調息打坐,屋中空寂,窗戶緊閉, 外面有人忽然敲了下鑼鼓。
他驀地驚醒,瞳孔泛着青白, 略顯滄桑的半張臉上青筋密密麻麻地鼓動着,血管中有東西在掙紮、跳動。
“我就打到你做不了這個盟主!”
少女清淩淩的嗓音近在耳畔,像催命的刀。
季炎鶴想起雲瀾說的那句話,無極島的貴客。
十年來,無極島從未出現過所謂的“貴客”,那少女是什麽人, 竟會被與世無争的無極島待為座上賓?
除非她與失蹤的無極島主戚白隐有關系, 她知道戚白隐在哪裏,她有戚白隐的下落。
戚白隐果然還活着!
季炎鶴雙目瞪大,突然嘔出一灘血,紅色的蠱從血中爬出。
季炎鶴渾身抽搐一瞬,緊閉雙眼無聲無息地仰倒在床上,好似死了一般。
窗外偷看的九郡主猛地吸了口冷氣,手指緊緊抓着少年的袖擺,努力将他拉離窗戶幾丈遠, 找了個安全無人的位置才敢吐出那口憋了許久的氣。
“都是玩蠱的,你的蠱這麽可愛,季炎鶴的蠱為什麽就這麽醜?”九郡主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地摸摸少年的手,又摸摸他耳朵上冰冷的耳飾,接着捧住他的臉眼也不眨地注視着他,碎碎念道,“讓我洗洗眼睛,快讓我洗洗眼睛,我感覺我快要被剛才看見的東西弄瞎了。”
少年從兜裏摸了片薄荷葉,捏起她下巴:“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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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也沒想就“啊”地張開了嘴。
少年将薄荷葉塞她嘴裏,合上她下巴,指尖的觸感溫滑舒服,他收回手時略帶涼意的指尖不經意掃過她下颚柔軟的肌膚。
九郡主舔了口薄荷葉,沒察覺到他的動作,時不時掃向季炎鶴打坐的屋子:“阿月,他的蠱會不會失去控制攻擊其他人?”
少年無所謂道:“也許。”
“那有辦法讓他的蠱不聽他的話,只聽你的話嗎?”
“有啊。”
她充滿希望地望着他,少年擡手捂住她雙眼,故意低下頭湊近她鼻尖,惡劣道:“但我嫌髒。”
為什麽會髒?
少年道:“別人的血養出來的蠱,我嫌髒。”
他的蠱也嫌髒,倘若他當真接手了別人的血蠱,屆時第一個不願意的反而是自己身體裏那些叛逆的蠱,折騰起來很煩。
“好吧,這個方法我也覺得成功實施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苗疆的那個月主也許能做到。”她嘀咕了一句。
少年:“他能做到也嫌髒。”
“瞎說,說得好像你就是苗疆月主。”九郡主想了想又自己駁回了這個說法,“不過你說過你見過苗疆月主,那你這麽說應該也是有理由的……也許你們擅蠱的人都有潔癖。”
她在看不見的視野中擡起手胡亂摸了下他的手背,無意中摸到他袖口的銀飾,冰涼涼的,不知怎麽那個銀飾牢牢扣住她手腕上的靛青色繩子。
她扯了下,沒扯掉,少年松開捂着她眼睛的手,兩雙眼睛同時看向勾在一起的袖口。
“你的袖子不聽話。”九郡主說。
少年擡了下手,她也不得不跟着擡手,可她比他手短,他擡起一半她就已經抻直了胳膊,少年嘲笑道:“明明是你的小短手不聽話。”
于是她不聽話的小短手一把攥住他的手。
少年低眸看她。
她指指自己的手,理直氣壯道:“是小短手自己不聽話,不關我的事。”
少年低笑着偏開頭,眉梢染着淡淡的愉悅。
解繩的過程中,季炎鶴醒了過來。
九郡主拉着正在解繩結的少年藏匿于暗處,親眼看着季炎鶴走出去。
“他走了。”她從暗處走出來,回頭,“阿月,我們進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兩人悄悄帶上門,轉身便瞧見屋裏零星的蠱蟲屍體。
九郡主臉色微微變了,第一時間踮腳去捂少年的眼睛。
“我們還是走吧。”她帶着點安撫地說,“阿月,你不要不開心。”
少年拉下她的手,神色無波反問道:“我有什麽好不開心的?”
九郡主遲疑:“因為蠱死了?”
畢竟他也是養蠱的,而且他的蠱那麽可愛,看多了他的蠱便覺得全世界的蠱都應該這麽可愛。
“和我有什麽關系。”少年納悶,“你會因為讨厭的人弄死他自己的寵物而不開心麽?”
“……”
九郡主語塞:“你說的有道理。”
雲瀾聽說季炎鶴養蠱後就開始琢磨該如何應對這件事,最後決定想辦法将真相公之于衆,只是目前缺少決定性證據,不能光憑少年的一句話就給武林盟主定罪,江湖中人不會服氣的。
除非找到能把武林盟主摁死的證據。
雲瀾和無極島的人不方便前來打探消息,一旦被人發現無極島的人夜間探訪武林盟主的住處,那麽江湖中人可就有的想了。
小王爺沒有武功,更沒有腦子,顯然也不适合夜間打探消息,這便只剩下武功高強的九郡主和那位神秘的苗疆少年。
九郡主原本是打算一個人來的,畢竟在她的認定中阿月不會武功,潛入的話可能有些危險。但有關蠱的事她也不夠了解,雲瀾仔細想了想,還是讓他倆一起看看情況,他甚至給他倆想好了借口。
“一旦被人發現,你們就說是去挑戰武林盟主的,江湖人不拘小節,常有半夜去挑戰其他人的事情發生,你們白日才與季炎鶴産生矛盾,晚上去找他麻煩倒也說得過去。”
目睹屋中零星蠱蟲屍體的九郡主覺得這趟出來只是打探消息還不夠麻煩,她想搞出個更麻煩的事。
“阿月,如果我們把人叫來看見這些死掉的蠱,你說江湖人會相信我們嗎?”
那自然是不信的。
季炎鶴有的是借口說是別人栽贓誣陷,更有甚者,他還可以栽贓少年說他想暗殺自己。
九郡主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搞個大的把所有人都吸引過來讓他們親眼所見。
兩人離開的時候,季炎鶴房內冒出滾滾濃煙,直沖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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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整個無極島貼滿了“武林盟主賊喊捉賊”“武林盟主私下養蠱”“季炎鶴以蠱殘害妻兒”的畫報,大街小巷全部都是,天上飄的,水裏淌的,全是武林盟主的醜聞。
最初是沒有人相信的,直到越來越多人說昨晚武林盟主的住處冒出濃煙,衆人趕去一看發現只有煙沒有火,原來是有人借此把他們吸引過來,之後所有人都看見武林盟主房間裏的蠱蟲屍體。
三人成虎,衆口铄金,哪怕最初不相信的也會因為聽得多了而漸漸動搖。
武林盟的人氣得臉都青了,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回收全部的畫報,只是偶爾也有零星被人藏了起來私下傳閱。
外域與外島開始流傳武林盟主賊喊捉賊的言論,不得已,季炎鶴只得站出來正氣凜然否認這件事,并且對天發誓他此生極恨苗人,他若養蠱,天打雷劈。
九郡主和少年從頭到尾就沒摻和過畫報的事,他倆一回來就鑽進房裏睡大覺了,早上起來才曉得流言甚嚣塵上。
九郡主默默給雷公上了炷香,誠懇祈禱道:“今晚下大暴雨。”
少年也湊熱鬧跟着上一炷香:“今晚電閃雷鳴。”
兩個陰陽怪氣的人上完香,轉頭互相擊了個掌,順便從對方手裏交換了一份零嘴,之後兩人又同步地一撩衣擺,輕松愉快地坐進椅子裏吃零嘴,端的一副與我無關的随意姿态。
雲瀾看得滿臉無語:“你倆這默契程度是練了多久練出來的?”
他和雲渺親兄妹,這麽多年也沒他們這麽默契。
九郡主捏着一顆葡萄笑眯眯道:“不久不久,也就個把月。”
雲瀾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跟他倆講這種能把自己撐死的事情,着人回收了幾張畫報,轉頭正在研究畫報,有些不解:“話說回來,我們明明只是叫人散布季炎鶴賊喊捉賊私下養蠱的消息,這個說他以蠱殘害妻兒的畫報是誰夾帶私貨搞出來的?”
小王爺在散布流言貼畫報一事中出了大力氣,非常驕傲道:“管他是誰呢,反正說的也沒差,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雲瀾皺緊眉頭:“我總覺得這事兒沒那麽簡單,後面應該還有人在推波助瀾等着漁翁得利。我們說季炎鶴養蠱是因為阿月少俠确實擅蠱,他看得出來,并且這也是阿九姑娘和阿月少俠親眼所見。可這說季炎鶴以蠱殘害妻兒一事只是我們的猜測,沒有決定性證據,那這個畫報會是誰弄出來?”
小王爺腦子不拐彎,一聽這話就直接發表了他的看法:“當然是季狗賊他的妻子和孩子了,他倆可是受害人诶。”
雲瀾提醒道:“季炎鶴孩子已經死了。”
“那就是他妻子呗。”
“他妻子也失蹤了。”雲瀾說完一頓,隐隐抓住了什麽關鍵線索。
“這還不簡單?”小王爺“嗐”了聲,掰了根甘蔗,好啃的那一頭給了九郡主,自己留了不好啃的那一頭,不以為意道,“季狗賊妻子肯定是假失蹤啊,不然誰散播那種消息?當然只有當事人才了解事情真相了啊。”
雲瀾竟然覺得這位傻王爺說的很有道理,立刻吩咐人去尋找昨晚散布第三張畫報的人。
話說回來,這個小王爺他是不是真的傻?還是說,大智若愚?
雲瀾側目盯了他一眼。
小王爺立刻捂緊自己的甘蔗,警惕道:“幹什麽?我就這一根甘蔗,你要想吃自己掰!”
雲瀾:“……”行吧,這王爺是真傻。
九郡主吃葡萄吃得有點累,因為要吐籽,她苦惱地拎着一串葡萄,看了看上面,又看了看下面,最後遺憾地放下,轉頭抓了一把葡萄幹。
她一邊吃葡萄幹,一邊聽雲瀾和小王爺瞎扯,她覺得很有趣,以前她只能聽二師父和五師父吵架,一旦回到王府就是自己和其他人吵架。
她不打算參與雲瀾和小王爺的讨論,興味盎然地豎起耳朵聽小王爺振振有詞分析他的想法,聽了一半手邊的葡萄幹沒了。
她扭頭看向隔壁的少年,他也在聽八卦,但沒有她興致高,整個人窩在椅子裏顯出幾分懶散,長發高高束起,辮子垂在椅背後面,壓着雙膝衣擺上的銀飾向下垂,他一動,細碎的銀飾就會随之晃動。
九郡主勾了下他衣裳的鏈子,不解:“你為什麽要拿我的葡萄幹?”
明明他桌子邊上也有一碟。
少年屈指彈開她作亂的手,叼着兩顆葡萄幹心安理得道:“因為別人的東西最好吃。”
九郡主沒有生氣,琢磨了一下覺得很有道理,便起身将他的葡萄幹換了過來。
“味道也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吃了兩口後她疑惑地看向他,“我的葡萄幹你吃着更好吃麽?”
少年心不在焉點了下頭。
九郡主想了想,猶豫着給他抓了一小把,剩下的全護在自己身前,畫地為界道:“我的。”
少年眯了下眼睛,嘴角翹起,擡手虛點她所在的方向,像是在點她這個人,又像是在點她手中的葡萄幹:“現在是你的,以後是我的。”
九郡主:“?”
總覺得他意有所指,是她的錯覺麽?
一旁完全被忽略的雲瀾再次覺得還沒吃飯就已經飽了。
小王爺說:“真搞不懂你擔心什麽,怕沒人知道季狗賊的真面目?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雲瀾皺眉:“簡單?”
哪裏簡單了?想讓武林盟主身敗名裂,這很簡單?光憑一張嘴和甚嚣塵上的留言就能撕開他僞善的面具嗎?
雲瀾不理解。
小王爺指着正在和九郡主搶一碟葡萄幹的黑衣少年,滿臉理所應當道:“他不是苗疆人嗎?在玩蠱這方面肯定比季狗賊精通,季狗賊一個外來貨能打得過本家?”
雲瀾思緒一頓,緩緩看向一臉漫不經心的少年。
小王爺充滿自信道:“雖然他很讨厭,但他肯定比季狗賊厲害,他肯定有辦法逼季狗賊當面露出馬腳啊!”
雲瀾茅塞頓開。
聽見他倆對話的少年嗤了聲,這一剎那手中的葡萄幹被九郡主搶走,他倒也不在意,抽了帕子慢條斯理擦了擦手指,頭也沒擡道:“我為什麽要幫你們?我又不是中原人。”
雲瀾已經習慣了他随心所欲的性格,面不改色地看向九郡主:“阿九姑娘……”
少年屈指敲了下桌子,毫不留情打斷他的話:“她管不了我。”
雲瀾心想你昨天也說過這句話,可是當時的結果多麽讓人欣慰,于是鎮定地擡手沖九郡主抱了抱拳,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她身上。
九郡主很懂地轉向少年:“我阿月……”
少年捏了個葡萄塞她嘴裏,皮笑肉不笑道:“你又幫外人來坑我?”
九郡主頓了頓,使勁搖頭,滿眼真誠,順便将剩下的葡萄全部上交,以此表示對他絕對的偏愛。
小王爺嘀咕:“也不知道誰才是外人,你又不姓楚……”
少年瞥他一眼,漆黑眼眸徐徐轉向一臉無辜的九郡主,随手揪了顆葡萄抛了兩下,哼笑着移開目光:“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