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下意識閉上眼

少年有時候很想把他爹從閻王殿拉回來, 問問他當初為什麽要給他起這麽個名字,可他爹早死了,他娘回到苗疆後便将姓氏改成她的。

随誰姓倒也無所謂, 只是少年納悶的是, 為什麽不順便把他名字也給改了。

于是他決定自己給自己起個名字, 他曾半夜拖着周不醒幫自己想名字, 周不醒哈欠連天地給他想了無數個酷帥狂霸拽的名字, 全被否定了。

最後也不知道誰先傳出來的“苗疆月主”稱號,少年随心所欲目中無人的作風引起西域人民的不滿與畏懼,慢慢的這個稱號可止小兒夜啼, 再沒人敢叫他的本名。

如果就這麽百無聊賴地過下去,少年很快就會忘掉自己的名字, 偏偏他遇見了九郡主,她是唯一一個當着他的面放肆地叫他“宋月月”卻沒有死的人。

他舍不得。

尤其是當她細細地親吻着他的嘴角,如西域波斯貓那般輕蹭他臉頰,縱使天大的悶火也會被澆熄。

他理所當然地失眠了,側臉和嘴角全是阿九身上熟悉的香味,好似她就挨在他枕邊, 呼吸間全是她的味道。

想觸碰她, 想呼吸她身上的香味,想把她拽進懷裏聽她撒嬌似的一聲聲喊着“宋月月”。

倒也不是很讨厭她這麽叫他,準确來說,有點口是心非的喜歡。

少年還是睡不着,一閉上眼全是阿九的模樣,體內的蠱蟲早被封印,本不該再有那種不受控制的灼燒感,可只要腦中浮現阿九的臉, 他就難以壓抑地多想。

他冷着臉掀開被子,站在窗邊吹了很久的冷風,随後轉身去隔壁敲響周不醒的門。

周不醒睡眼惺忪:“阿月,你大半夜不睡覺又想幹什麽?先說好我不幫你殺人啊,那是額外的價錢。”

少年冷眼看他,嗓音低緩道:“周不醒,你騙了阿九多少錢。”

周不醒打了一半的哈欠霎時僵住,幹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在說什麽?”

少年淡淡戳穿道:“我只是眼睛閉上了,意識還醒着。”

也就是說,那天晚上宋長空和周不醒說的話他全聽見了,包括九郡主對他說的那句“明天見”。

周不醒瞬間改口:“哎呀那怎麽能是騙呢?都是你情我願的交易……”

少年徐徐撩了下眼皮。

周不醒一磕巴:“我跟、跟你講你別想從我這把錢拿走,你現在手無縛雞之力,我也是可以翻身農奴把歌唱——”

話未說完,他就被少年冷笑着單手揪住衣領拖進了門。

隔天一早,九郡主收拾好東西準備回船上,發現周不醒不見了有點奇怪:“周七兩呢?不會是又去騙人賺錢了吧?”

宋長空淡定道:“胳膊又脫臼了,去接骨了。”

九郡主:“?”又脫臼了?

宋長空偷偷瞄了眼若無其事的少年,安慰九郡主道:“不用擔心,反正他以前也經常被揍,估計這會正假裝可憐擱路上騙小姑娘呢。”

反正他以前就慣會用這種法子騙族裏小姑娘們的同情,族裏年紀大點兒的姑娘全被他騙過。

九郡主也沒在意,只是跟人說了聲去找周不醒提醒他等下船就要走了,不要錯過上船的時間。

這句話剛說完,那邊就有人來傳話說他們的船昨夜被人撞了,船身漏了個大洞,修補至少也要一日的時間。

九郡主心說這就是禍不單行嗎?扭頭便去看看究竟怎麽個情況。

到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是鎮子上一家商戶認為她們占了他們的船道,又見他們的船眼生且普通,便故意撞了上去以此給外來人一個下馬威。

船上的船工正同商戶的船争吵,下面的船工曉得這是昨日那紅衣姑娘的船,便幫着說了幾句,商戶兇神惡相警告船工:“可別忘了你們都在誰的手底下做事!”

無憂鎮商戶不少,有死對頭,也有合作夥伴,碼頭這塊兒的負責人前兩個月恰好同這位商戶達成合作。

船工們憤憤不平,卻也只得讪讪閉上嘴。

商戶便愈發氣焰嚣張:“這塊地兒我說了算,你們擋了我下貨的道,耽誤了我做生意的時間,若你們非要在此停船,自當賠償我雙倍的損失。”

船工覺得這人是個傻逼,跟他說不通,索性當做沒聽見,着人去找九郡主。

九郡主到的時候恰好聽見商戶胡攪蠻纏的要求,便問旁邊的人那條船道是否當真擋着他的路。

“那哪能呢?碼頭的船只都有固定的停放地點,你們停的地方本就是給外來船只泊船的,你們也付了泊船的銀子,停在那裏理所當然。”

“哎呀,那個人就是鎮子裏欺軟怕硬的霸王,仗着家裏有幾個小錢,在官府裏又認識幾個人,做起事來便蠻不講理我行我素,就這樣騙了不少外來人。這次怕是也打着這個算盤,看你們船上的人衣着打扮亮麗,當家做主的又是個姑娘家便覺着你們好欺負,這才搞出這麽一出。”

“姑娘若是惹不起,不如就給了那點錢,不然這人定然會鬧上官府,官府裏也有人同他沆瀣一氣,姑娘倒是想必還是要遭罪。”

說話的幾人是好心人,卻也習慣了這個情況。

可九郡主打小就是個叛逆的性子,聞言反倒不服氣了,當即便與那商戶對峙上了。

“你說這塊地是你的地盤,你可有證據證明這是你的地?你若無法證明,偏還撞了我的船,這裏這麽多人作證,哪怕是告去官府你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商戶自然沒有證據,但他的船卡在外面,九郡主的船也開不出去。

“你若執意與我争執,那便去官府讨個公正!”九郡主揚眉,顯然成竹在胸,“你可敢?”

商戶見她如此自信,本有些心虛,但一聽要去官府,再加上她身邊要麽是小孩要麽是病弱的少年,這可沒什麽好怕的:“去就去!”

兩方人就這麽聲勢浩大地去了官府,外面站了一圈圍觀群衆,官府老爺顯然也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敷衍了幾句便将責任推到九郡主一行人身上。

這倒是在她意料之中,于是她當着所有人的面從包袱裏不緊不慢地掏出來一枚玉佩。

“不是。”

又掏出來一根發簪。

“也不是。”

接着掏出來一條手鏈。

“還是不是。”

……

宋長空悄悄問少年:“哥,兄嫂在找什麽?”

少年眼也不眨地看着玩兒似的九郡主:“不知道。”

“你不擔心嗎?”

“為什麽要擔心?”少年反問,“要擔心也應該她擔心我的傷勢,我看起來不夠虛弱嗎?”

宋長空看着他哥這副理所當然裝虛弱的模樣,張了張嘴,竟無法反駁,索性乖乖閉上嘴老老實實待在一邊看九郡主打算如何解決這件事。

圍觀群衆也好奇她想做什麽,畢竟類似的事情還從未有過這商戶輸的時候。

九郡主一連掏了大半個包袱,在官府老爺快要不耐煩時,這才慢悠悠掏出來一塊令牌。

“找到了找到了。”

九郡主翻遍大半個包袱,終于找到想找的東西,單手拎着令牌上面的繩結,左右晃了兩下,無害地笑道。

“忘了同官府老爺說,我們來自北域,這次私服前來中原是為了替我們家主子尋找一些珍貴藥材。至于我家主子的身份,令牌上有,官府老爺不如自己看看?”

官府老爺一聽他們來自北域就有點慌了,畢竟這事兒事關兩國友好,一個處理不好就會鬧大,若是這群人又是身份尊貴之人,屆時更麻煩。

他顫巍巍接過令牌看了兩眼。

正面是:“北域”

反面是:“十二皇子玉琉原”

官府老爺向來膽子小,做了這麽些年官職也一直在原地打轉,不敢做大事,自然也不敢随便觸犯大人物,他不求升大官發大財,只要做點小事不被人發現再偷偷發點小財就夠了。

他一向秉持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做事兒。

官府老爺這回也沒敢驗真假,當場腿就軟了,連忙賠笑着将那面色大變的商戶捉拿,并且判他賠償雙倍,最後畢恭畢敬地将九郡主一行人送出官府。

宋長空從頭看到尾,對中原官員的變臉嘆為觀止,但他更不解的是:“可是兄嫂那個令牌是哪來的?”

少年掃他一眼,懶得答話,九郡主抛着令牌随口解釋道:“玉琉原聽說阿月救了他的命,醒來後便将随身令牌給了阿月,說日後有需要就去北域找他,有這個令牌可以直接去見他。阿月覺得沒什麽用就送我了,我覺着挺好看的就裝了起來。”

她想了想,怪不好意思地摸摸令牌,惋惜道:“這玩意材質挺好,我本來打算找個時間給融了看看能不能做個首飾,還沒來得及融就派上了用場,挺好。”

宋長空:“……”

“可是這件事要是鬧大,會不會被人發現我們要去北域?”他有些擔心。

“早晚會被發現的,我們特征太明顯了,江湖上的消息傳得很快,估計沒多久就會被人發現我們的行蹤。”九郡主有理有據道,“與其等着被人發現,不如先主動抛出個煙霧彈,我說我們是北域的,又有北域令牌,指不定他們以為我們同玉琉原一道走的。玉琉原怎麽說也是北域小皇子,中原人不敢真的拿他們怎麽樣,頂多路上盯着他們多一些。”

她停了一下,又說:“而且北域那些人有些狼心狗肺,阿月冒着暴露身份的風險幫他們救人,他們卻在那種情況下保持中立,連句話都不幫阿月說,實在太過分了。但凡他們幫阿月說句話我也不會如此記仇,我現在用他們給的令牌給他們找點麻煩很過分嗎?”

宋長空堅定道:“不過分!”

九郡主滿意道:“所以說,如果可以我還想揍他們一頓,再讓玉琉原把阿月的血吐出來——可惡,他竟然喝了我阿月的血,我都沒碰過阿月的血,雖然我沒有喝血的興趣,但那可是阿月的血,可惡!”

宋長空總覺得自家兄嫂可能腦子也有點問題,悄悄離她遠了些。

少年擡手勾住九郡主的額頭将她拉到懷裏,将手指伸到她唇邊,低着眼說:“試試?”

九郡主懵了下:“我不是真的要喝你的血,我又不是會喝人血的惡鬼。”

她拉下他的手握在手裏,與他十指相扣,認真說:“阿月,我就是不高興有人得了你的好處卻幫着外人欺負你,雖然他們沒有真的欺負你,可在那種情況下保持中立就等于是推波助瀾。”

少年定定地瞧着她:“我不在乎他們如何。”

只要她願意站在他身邊,她願意選擇他,像過去的每一次,伸手帶他上馬,橫刀立在他身前。

明明是個纖瘦的姑娘,脊背卻比刀更挺直堅定,對他的感情比火苗還要炙熱溫暖。

他像是缺水的魚,一次又一次地貪婪着她對他的在意,假裝無害,假裝脆弱,只想看她一次次展露出對他的在意。

在乎他的人太少了,阿九的每一次在乎都會讓他陰暗的內心翻天覆地,他會上瘾,渴望下一次的在乎早點到來,也越來越控制不住地想要擁有她,聽她為他打抱不平,聽她呢喃着喜歡他、只喜歡他。

蠱可以封印,這種陰暗自私的想法該如何封印?他有些苦惱。

宋長空看到他微妙的表情變化就知道他在想一些危險的事情,當即将頭轉過去,順便示意其他人一起轉頭。

九郡主看見少年離得越來越近的黑眸,他如此旁若無人,眼底濃郁的黑幾乎将世界吞噬。

她擡手将他攔在半路,磕磕巴巴地說:“在、在外面呢!”

路上還有好多人。

少年眼底驀地出現一絲光亮,他堪堪恢複理智,拉着她的手遮住眼睛,睫毛輕輕刮過她掌心,她有些癢。

很快,他便放下她的手,彎唇笑了下,一如往常的懶散,随後與她十指相扣。

九郡主挨在他身邊,一邊将令牌收了起來,算了算今天得到的賠償,勉強算是将她虧給周不醒的賺了回來,高興到要請所有人去最好的酒樓大吃一頓,畢竟修船還要一點時間。

“阿月身上有傷,不能沾酒,也不能沾腥。”九郡主掰着手指頭數,恍然,“阿月,不然到時候你單獨坐一桌吧,我給你點一大桌素菜,都是你一個人的。”

少年不帶感情地看她一眼。

九郡主好心道:“我怕你到時候看我們吃香的喝辣的你會被饞哭,我這是為你好。”

少年呵笑着看着她的後腦勺。

半個時辰後。

九郡主和少年單獨坐在同一桌,桌上全是清湯寡水,隔壁那桌宋長空和船工們吃辣吃得滿頭是汗。

“為什麽我要和你一起坐?”

九郡主不滿,要起身去隔壁吃大魚大肉,被少年抓住手摁在他腿上。

“他們在我面前胡吃海喝便罷了,阿九你若是也在我面前這樣吃喝,我會忍不住胃口大開。”他眨了下眼,說,“阿九,你忍心我因為吃魚而傷口複發嗎?”

九郡主小聲反駁:“那你就忍心我陪你喝清湯寡水?”

少年當然也不忍心,于是他倆心安理得地單獨開了個包間,他面前放着清湯寡水,她面前擺着大魚大肉。

九郡主說:“阿月,這是魚,你不能吃。”

“這是辣子雞,你也不能吃。”

“這是螃蟹,你更不能吃。”

“這是杭椒,你還是不能吃。”

她眼眸彎彎,像一只狡黠的波斯貓,甩着尾巴在他面前蹦跶來蹦跶去,故意勾起他的興趣,下一瞬卻又抽身而去。

其實他對波斯貓沒什麽興趣。

少年放下筷子,索性也不吃了,單手托腮就這麽看她吃飯。

九郡主原先還挺放得開,可被他如此盯着自己的一舉一動反倒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漸漸的便收斂了許多,乖乖吃飯,吃完擦嘴,再喝茶,喝完茶又偷偷吃了塊甜甜的桂花糕。

桂花糕剛吃完,就聽少年漫不經心地問:“好吃嗎?”

她猶豫地給他一半:“雖然味道比不上無極島的,但是也還行。”

他卻沒接,反而慢吞吞站起身,在她不解的目光下倏地拽起她手腕将她拉進懷裏。

眼前晃花了一片,她再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他按在放花瓶的櫃子與牆壁的死角,遲疑地眨巴眼,卻沒有反抗和排斥。

少年嗅到讓他夜不能寐的熟悉香味,眼眸濃黑,不再壓抑心底的陰暗,兩指扣住她下巴,迎着她驚愕的眼眸低下頭。

她下意識閉上眼,閉得很緊,有點緊張。

少年低緩笑了聲,停在距離她咫尺的地方,學她曾對他做過的,輕蹭了下她鼻尖。

“阿九。”他叫了聲她的名字。

她偷偷睜開一只眼,用眼神問他幹什麽。

他卻趁這時微微歪頭,呼吸落定。

隔壁。

宋長空和周不醒正因剩下這只雞腿該歸誰而猜拳,船工們以茶代酒喝得痛快,樓下小二吆喝着“客官慢走”。

灰袍的青年雙手抱劍,一言不發地凝視着二樓某間緊閉的房門。

同桌的藍衣姑娘說:“人找到了?”

灰袍青年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藍衣姑娘撥弄了一下腕上的手環,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想不到他們竟只有這麽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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