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兩句話的分量那麽重，以至于嚴正卿眼前有片刻眩暈，半天都喘不過氣來。
在他的二少爺的心裏，他們之間最多只是一場游戲。
這個游戲，曾經的他以為，侯傲根本玩不起。
現在他才發現，玩不起的是他。而且只是他。
他是多麽多麽想，把侯傲捧在手心裏，疼到心尖上，傾盡所有守護他，珍藏他，給他這世上最好最珍貴的東西，把以前所有過錯都加倍補償給他，讓他享盡這天下山珍海味榮華富貴，讓他今後委屈跺腳時，大地都跟着震上三回。
他的一切願望和要求，他都會滿足的心甘情願，只要他願意陪着他。
可是顯然，侯傲的願望只有一個，就是離開他。
追風已經在嚴正卿房前轉了好幾圈了。
二少爺和主子仿佛是較上勁了，兩人都悶在各自的屋子整整兩天，像是看誰先認輸妥協。可是，就這麽幹耗着，身體遲早要垮的啊。
又想了想，追風下了決心，叩響了門。
“進來。”裏面傳出極其沙啞和疲憊的聲音。
追風走進，看到主子坐在桌幾前發呆，只有兩天的功夫，人就清瘦很多，樣子甚是頹廢。追風甚至懷疑昨晚主子該是徹夜無眠。
“主子......”嗫嗫不知如何開口。
本來二少爺有句話希望他帶到，但是看到現在主子的樣子，他實在于心不忍，甚至感覺主子知道後，會暴跳如雷痛打二少爺一頓，或者自己幹生氣，然後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嚴正卿擡起眼皮瞧着他。
“二少爺說......主子若是不答應，自今日起，就......就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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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嚴正卿只是微頓了半晌，就輕輕笑了：“原來他也會調皮任性啊。”
......莫非主子這是氣糊塗了？
嚴正卿把玩着手裏的茶杯，臉上竟然漸漸顯示出寵溺的表情來。追風仔細一看，發現主子手中拿的，赫然就是二少爺最愛的菊花茶。
原來是睹物思人啊。
“主子......還有一件事。”追風小心的觀察了嚴正卿的表情，又繼續說道：“宮裏您什麽時候去一趟？這都過去兩天了，好多事情還要您給主持着，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嚴正卿沒有說話，端起茶杯來默默綴了口，仔細的回味了茶香，才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你說，我做這個皇帝，是為了什麽呢？”
追風不知道主子意指如何，愣在當場沒有回答。
“以前我以為，擁有皇位就相當于擁有了一切。”嚴正卿繼續自言自語：“自從遇見他，我才知道，這世界上有比皇權更讓我癡迷的東西。假若我真的做了這個皇帝，我想要誰的命，就能得誰的命。可是，我只想要他會心一笑，卻只是個奢望，這個江山，沒有他和我共享。那麽這個皇帝，做的又有什麽意思呢？”
嚴正卿轉過頭來，對着追風苦澀笑笑：“這世上最讓人挫敗的，莫過于得不到，和已失去。你看，我還沒得到呢，就要失去了。”
追風感受到主子心中難過，不知所措的安慰道：“主子......”
嚴正卿不等他說完，站起身命道：“走，進宮吧。”
“那......二少爺呢？”
門口的嚴正卿身體怔了片刻，沒有回頭：“讓他走吧。”
追風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啊？”
“放他走吧。”嚴正卿還是背對着他，追風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有忙不疊的點頭，看到主子即将離去，又忙問：“那主子不去送二少爺一程嗎？”
“不用了，免得他以為我又要怎樣他。”嚴正卿嘆了口氣：“......給他留個好印象吧。”
侯傲離開時，并沒有追風想象中的興奮。
他甚至連高興都談不上，只是淡淡的應了聲“哦”，然後就去收拾東西。
本來二少爺的東西就不多，加上多數都是嚴府的，被二少爺看也不看的遺棄了，收拾了一會，竟然連小小一個包裹都沒裝滿。
追風有些駭然，忙将手中嚴正卿準備的銀兩遞過去：“二少爺，這是我和鬼手的一點心意，您好歹收下吧。”
侯傲本來很想拒絕，看他這麽說，也就不得不收下了，然後轉身就要走。
追風忙跟上道：“我已經在門口備好了轎子，二少爺回侯府也方便些。”
“侯府就不回去了。”侯傲淡淡的說着，轎子也沒上。
追風一愣，邊朝身後轎子招手，示意他們跟上，邊問：“那二少爺打算去哪呢，不管怎麽樣，坐轎子總會輕快些啊。”
這次侯傲總算停下腳步，側過頭面無表情的問：“是他讓你們跟着的嗎？”
追風噎住，連忙搖頭：“不不不，主子沒讓跟着。”
“沒讓跟着你們還不快回去伺候？”侯傲反問，逐客令下的不容置疑。
追風又一個語噎，這才不得不停下，撓頭道：“那......二少爺保重。”
侯傲點點頭，回道：“謝謝。”然後頭也不回離去。
與此同時，宮裏正在舉行轟轟烈烈的登基大典。
嚴正卿站在殿中央，看着匍匐在腳下的萬千臣子，眺望遠處宮殿在微微的霧霭中層疊起伏，盡收眼底。終究，他踩在了這裏的最高處，做了這片江山的主人。
可是，贏了天下輸了他。
追風尾随侯傲走了很久，才看他仿佛滿意了一樣，随意挑了間客棧走進去。回頭無奈發現，這裏果然離皇宮遠的很。
再擡頭，這家客棧又小又破，名字也從未聽過，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的到。
二少爺只點了一間普通的房子，要了兩個小菜，就這麽住下了。
追風怕驚擾到他，被他察覺，所以平時根本不敢露面，只有趁人不注意時上房，揭開瓦片仔細朝裏看看。
可是房間裏光線灰暗，一盞燈沒點，也瞧不出來什麽，甚至十分安靜，連人的呼吸聲也輕若未聞。若不是追風親眼看到二少爺走進去，壓根就不會以為這裏還住着人。
大概七八天的時間，侯傲只出來兩次。有次追風趁他出來的時候悄悄溜進去看了看，發現二少爺臨走時他給的那些銀兩就放在桌上，分文未動。
有次二少爺一連五天都沒有出來，追風心驚膽戰差點忍不住一腳踹進去救人，這才又看到二少爺翩翩然走了出來。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想了想，決定動身回宮。
“他怎麽樣？”嚴正卿揪着自己的眉頭，想舒緩下朝後的疲憊。
“二少爺......還不錯。找了地方住下，什麽也沒幹，日子......很清閑。”追風斟酌了半天，才想到一個感覺還不錯的詞回答。
“哦。”嚴正卿應着，又反應過來似的蹙眉戾色道：“那你回來幹什麽？還不趕緊回去看着他點？”
“......可是主子，我有種感覺，不知道該不該說。”
“啰裏啰嗦的幹什麽，說！”
“我......我感覺二少爺現在的日子，不像是打算好好活着，倒像是......”追風說到這裏，小心翼翼擡頭看了看嚴正卿的臉色，吊着話沒敢說下去。
“是什麽？”嚴正卿的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面色緊張的盯着他。
追風狠狠心，回道：“是......在等死。”
等死？
嚴正卿從來沒有想到，他的侯傲離開以後，是打算一個人安安靜靜去等死了。
不是不甘怨念去死，而是從從容容等死。
這個世界是多麽的讓他感到絕望，才能在歷盡千辛恢複自由以後，還心甘情願一個人等死？
嚴正卿從來沒記得，侯傲有這麽悲觀過。他對上天安排給他的這份命運接受的平靜坦然，雖然經營的很是辛苦，但也沒有輕易的放棄。他一直一直都那麽的安靜，平和，微微笑着，甚至有時候變着花樣的讨自己歡心。他跟別人接觸雖然不多，但總是三言兩語就能讓人感受到溫暖。他幫助過那麽多人，救過那麽多人。他這樣的人，憑什麽要去等死？！
“人......在哪呢？”嚴正卿說着，手已經哆嗦起來，聲音也控制不住的顫抖。
嚴正卿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來到侯傲房前的。
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下的命令。
只知道這不算太久的行程他過的煎熬無比，仿佛一個小小的刺激就足以崩潰。
來到門前，嚴正卿無數心酸湧上。
這木門腐朽，一眼看去就知道歷經滄桑，門面上有些地方甚至長了小小的藓苔，讓人很輕易就能聯想到房間裏的環境有多麽的簡陋。
嚴正卿不能想象，當他在宮裏錦衣玉食時，侯傲竟然在這裏吃苦受罪。
正要擡手敲門，又被眼前的東西驚住。
追風看看主子的表情，再一眼望去那門上兩對用來敲門的鐵環，趕緊伸手小心翼翼将鐵環上的鐵鏽拭去，一邊絞盡腦汁寬慰道：“屋子裏吃的足夠......二少爺很少出門，也不大與人來往。”
嚴正卿這時已經顧不得理他，只焦急的一手推門，便迫不及待的走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