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陸起淮坐在底下右首的位置, 耳聽着這話, 他握着茶盞的手卻是一頓…不過也只是這須臾功夫,他便已恢複如常。他仍舊握着手上的茶盞,待垂眸飲下一口熱茶後才掀了眼簾朝那個坐在貴妃榻上的年輕婦人看去。

暖色燭火之下——

年輕婦人一襲月白色的長褙子越發襯得她身姿風流。

陸起淮未曾見過以前的榮國公夫人, 可自從當日進了這榮國公府後, 他心中便覺得眼前的婦人要比以往他所見過的其他女子都要令人覺得賞心悅目…這份賞心悅目不在她的容顏,而是這一份氣韻。

沈唯的身上有着別的女子沒有的風韻。

這雙風流美目間藏着的灑脫和堅韌, 還有那個不同旁人的靈魂,都在吸引着他一步步繼續探索下去。

陸起淮突然有些期待,還有一絲從未有過的興奮,這麽多年,他還從未對一件事有過如此大的興致和期待,可如今他卻深深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夠扒掉眼前這位婦人如今的面目後, 再窺探一回她的真面目。

倘若真有那一日, 那麽她會如何呢?是驚慌失措還是依舊如現在這樣淡定自若?

仔細想來, 他好似還從未在沈唯的臉上看到過驚慌失措的神色,這個婦人永遠都是這樣清清平平的, 就算當日在霍家受着這麽多人的目光和責問, 她也能夠面不改色說一句“信他”。

這樣的婦人, 若是能在她的臉上窺見不同的神色。

那還真是令人覺得期待啊。

沈唯一直未曾聽到陸起淮回話,又見他那雙鳳目正一瞬不瞬地朝她看來,心下便覺得有些不舒服。她說不出是何緣故,只是覺得今日的陸起淮和以往好似有些不同,這雙眼中雖然沒有絲毫神色, 可她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好似在這樣的目光下,她如今所有的僞裝都是徒然。

只是還不等她說話——

陸起淮便已放下了手上的茶碗,他低垂着眉目把手上的茶蓋重新蓋在了那茶碗上頭,待把那涼薄唇上的笑意斂了個幹淨才重新擡了臉朝沈唯看去。屋中燭火輕輕晃打,偶有明亮,偶有昏沉,而他便這樣神色自若得坐在圈椅上頭看着沈唯淡淡笑道:“母親想說什麽?”

沈唯耳聽着這話,心下雖然覺得他今日的語氣與以往也有些不同卻也未曾多想。

她只是把手上的茶盞一道置于高案上頭,而後是依着那明明晃晃的燭火朝陸起淮看去,口中是如常說道:“楊小姐近日常來家中,雖然說是陪我和覓知,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你這麽聰明應該看得出來。”

她這話說完也未見陸起淮開口,便又跟着一句:“楊小姐是個好品性的,她既然對你有意,我便想問一問你的意思。倘若你也喜歡,我便腆着臉和你祖母提上一提,有她的幫襯,想來這樁婚事也不成問題。”

她說到這便把話一停,待把目光從陸起淮的面上仔仔細細循了一遭才又問道:“你瞧如何?”

沈唯說道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放在陸起淮的臉上,卻是想瞧一回他到底是個什麽想法?只是不管她怎麽看,眼前人的面容卻是沒有絲毫變化。

雖然早就知道陸起淮的心機之深,可是想着自己在職場這麽多年,如今卻連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的心思也探不透…難免覺得有些氣餒。

不過不管心中是如何想的,可她的面上卻沒有什麽多餘的神色,她只是依舊端坐在榻上,目光便放在陸起淮的身上,靜待他開口。

陸起淮好整以暇得坐在圈椅上,他面上挂着溫潤的笑意,目光也一直是溫和的,只是在聽她說完後才笑着開了口:“且不說如今兒子還在孝期無心此事,何況兒子也不喜歡她…”他這話說完便又笑跟着一句:“母親日後還是不要再費這個心了。”

他說話的時候,面上的笑意未曾更改,可是倘若細辨的話,還是能聽出那話中的涼薄之意。

只是素來機警的沈唯此時卻未能察覺出來——

她的臉上帶着未曾遮掩的怔忡,好似聽錯了一般,她記得書中陸起淮和楊雙燕走得很近,所有人都好似能看出他們郎情妾意,怎麽陸起淮如今竟會與她說不喜歡?倘若不喜歡楊雙燕,那麽陸起淮他…又喜歡誰?

還不等沈唯再問,陸起淮卻已經站起了身。

他朝沈唯拱手一禮,口中是如常說道一句:“兒子明日還要去學堂,尚如今還有些功課要做,就不陪母親說話了。”等這話一落,他也不等沈唯開口便轉身往外走去,只是臨來要邁出門去的時候,陸起淮卻又停下了步子。

他手握着錦緞布簾,那張俊美的面容卻半偏着朝身後的沈唯看去。

燭火之下,年輕婦人面上已沒了原先的怔忡,見他看去,她便也擡了眼朝他看來…陸起淮看着沈唯那雙眼中的潋滟水波之中有着遮不住的風情,他也不知道為何,只是握着布簾的手卻是一頓。

他便這樣看着她,卻是隔了有一會功夫才淡淡開了口:“我知母親不喜歡她…”

等這話一落,他眼瞧着沈唯面上的神色一頓,卻是又笑跟着一句:“你放心,日後她不會再來家中煩擾你了。”這話說完,陸起淮便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掀了布簾往外走去,這一回,他卻未再滞留。

沈唯看着他離去的身影,眼中的神色在燭火下輕輕晃蕩卻有些晦暗不明。

她不知道陸起淮是怎麽看出她不喜歡楊雙燕的,只是想着他先前所說的那番話卻忍不住皺起了雙眉…楊雙燕不會再來家中,難不成他還有法子阻礙這位楊大小姐的去留不成?還有,若是她未曾聽錯的話,先前陸起淮可未曾對她用敬語。

墨棋卻是等陸起淮走後才打了簾子進來,她甫一進來便瞧見沈唯端坐在榻上,眉目輕擰、容色微沉。

她眼瞧着這幅模樣卻是一怔,等把手上的布簾放下後,墨棋便朝沈唯走去,口中是試探性得問了一句:“夫人,您怎麽了?”

沈唯聽到她的聲音卻只是搖了搖頭,她重新握過置于高案上的茶盞,此時茶水只是有些溫熱,她便這樣将将飲了兩口,而後才淡淡說道一句:“沒什麽。”

左安巷,楊家。

楊雙燕依着燭火對鏡梳妝,此時夜色昏沉,屋中燭火卻很是通明…她便這樣握着玉篦仔仔細細梳理着自己的長發,似是想到什麽,她也未曾回頭只是同身後的人說道:“明兒個去陸家的東西可曾準備好了?”

身後侍立着的丫鬟耳聽着這話便輕聲說道:“都準備好了。”

她這話一落見楊雙燕點了頭,臉上閃過幾分猶豫,到後頭還是忍不住輕聲說道:“小姐,您又何必如此?近些日子,您時常跑榮國公府還費心費力教導那位七姑娘…奴實在猜不透您的想法,您到底要做什麽呢?”

她說到這是輕輕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那位陸家大少爺,他值得您這樣做嗎?”

楊雙燕聞言,握着玉篦的手卻是一頓,她未曾回頭,目光一直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看着鏡中的自己輕笑一聲:“你懂什麽?”

那個男人,自然值得她纡尊降貴這麽做。

倘若不是沒了法子,她也不會日日跑到那陸家去教授那個小丫頭女紅,還費盡心思讨好那位榮國公夫人…她做這一切不過是想多看他幾眼。

不過近些日子,她倒是發現那人對這位榮國公夫人和陸家的七姑娘倒是有些與衆不同,那人素來是個涼薄性子,可面對這兩人的時候,卻是有些不同的。

即便這一份不同很淺,可于那人而言也已是難得了。

或許——

她可以借這兩人的手讓那人對她另眼相看?

楊雙燕想到這,臉上的神色便又多了幾分勢在必得,這天下的男人,她誰也看不上…只有那人是不同的。她想起當年恰好路過父親書房聽到兩人的談話,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一直忠誠于陛下的父親竟然有着那樣的想法。

而那個男人…

楊雙燕似是想起當年的場景,她的指尖輕輕滑過自己細膩而又修長的脖頸。

當年那人曾狠狠得掐着她的脖子,即便過去這麽久,她好似還能記起那人的指尖是多麽的冰涼。

倘若不是父親阻止,那人或許當年真得會殺了她。

可這樣瀕臨死亡的記憶不僅未能讓她對那個男人産生害怕和恐懼,反倒讓她越發對他難以忘懷…那個男人的冷酷和漠然都深深得吸引着她。每每那雙冷漠的眼睛看向她的時候,都讓她忍不住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他。

他是天神,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和他媲美,什麽太子什麽晉王,甚至就連如今坐在龍椅上的那個男人都沒有資格和他相提并論…

若是這樣的男人屬于她,這将是多麽令人激動而又興奮的事。

楊雙燕素來清平的面容此時卻泛出了幾分激動和癫狂,她甚至都能描繪出日後和他同站在一道是一幅什麽樣的情景…這世間的女子都将羨慕她。

還不等楊雙燕把日後的景象描繪得更加細致,屋外便傳來了丫鬟的輕禀:“小姐,老爺喊您去書房。”

楊雙燕耳聽着這道聲音卻是收斂了眼中的激動,她握着玉篦的手一頓,面上也浮現出幾分疑惑…她朝軒窗外頭的夜色看去一眼,這個時候父親怎麽喚她去書房?不過她也未曾多想,只是把手上的玉篦置于妝盒中,待又讓丫鬟簡單挽了個發髻便提步往外走去。

楊家的書房是重地,除了幾個親信和楊家的幾位主子是無人可以靠近的。

當年楊雙燕也是誤來了此地又恰好無人看守,這才聽到了楊繼和陸起淮的對話…這會她便讓丫鬟侯在外頭,而她自己便提步穿過長廊往書房走去。書房外頭候着楊繼的親信,眼瞧着楊雙燕過來,他也未曾說話只是垂眼推開門請她進去。

楊雙燕見此也未曾說道什麽。

她只是提步往裏頭走去,偌大的書房只點了幾根燭火,大抵是點得時間過長又無人更換,此時便顯得有些晦暗不明了…楊雙燕擰了眉待把書房循了一遍才看到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

楊繼今有四十餘歲,他身穿青衣、面容溫潤,眉眼之間雖已呈現幾許歲月的痕跡,可氣質卻很是舒服,尤其是那雙眼睛像是帶着歲月的沉澱顯出幾分旁人未有的智慧。

無論是在在朝為官還是在外頭,楊繼都很受人尊敬。

天子信任他予以重任,百官信服他,就連外頭的學子也都把他當做老師一般尊敬。

可此時——

這位首輔大人面上的神色卻有些微沉。

楊雙燕自然也看出了父親今日的不同,她心中存着疑惑,步子卻未停,待到人前便輕聲問道:“父親,您這麽晚喊我過來可是有事?”

楊繼耳聽着這話也未曾說話,他只是擡眼朝人看去,眼看着燭火下楊雙燕一如既往的清平面容,卻是過了許久才淡淡開了口:“你可知道先前誰來家中了?”

誰來家中?

楊雙燕聞言卻是一怔,只是也不過這一會功夫,她卻恍如福至心靈一般怔怔開了口:“您是說那位來家中了?他…人呢?”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朝書房四處看去。

楊繼看着她這幅面容,心下卻是一沉。

這麽多年,他從未見到過自己的女兒有過這樣激動的時候,他想起先前那位遣人過來傳話的時候,自己的怔楞和震驚。

他以為這一切不過是那位多慮了,可如今看着楊雙燕面上的神色,楊繼想,是不是這些年他太過忙于政務而忽略了女兒的心思。

楊雙燕一直未曾聽到回答便朝楊繼看去,眼瞧着他眼中的那抹神色,她卻是一怔,等回過神來,她便已收斂了面上的激動放緩了聲音與人說道:“父親為何這樣看我?”

楊繼輕輕嘆了口氣,他收回了放在楊雙燕臉上的目光,而後是開了口:“那位讓你日後不要再去陸家,雙燕,你可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等這話一落——

他眼看着楊雙燕面上的怔忡,心下也是跟着一疼,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女兒,他自然也不希望女兒會受傷…但凡是任何人,只要女兒喜歡,他都不會阻止。

可是,那位不行。

那位曾經歷過太多的事,早已心扉緊閉,只怕這世間也難有人可以再打開…何況聽着那位話中的意思,如今對雙燕已是厭惡至極,倘若不是因為這一份舊情在,只怕如今那位早就要下手了。

既如此,他又怎麽能讓雙燕去喜歡這樣的人呢?

他想到這便也顧不得女兒傷心,只是沉聲與人說道:“當日那位是看在我的面上才留有你的性命,雙燕,你如今卻是越發大膽了…倘若讓旁人知曉,你可知道這不僅對那位是大禍,就連我們楊家也得承受誅九族的大罪。”

“父親——”

楊雙燕輕聲打斷了他的話:“女兒又豈是那愚鈍之人?我知曉此事的要緊性又怎會讓旁人探查一二,至于那位…”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等再開口時,就連唇齒之間也彌漫了幾分與往日不同的溫柔:“那位龍章鳳姿,難道您不想做那位的岳丈嗎?”

楊繼卻是未曾想到素來乖巧的女兒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怔怔朝楊雙燕看去,好似從未認清過她一般…只是還不等他說話便又聽得楊雙燕繼續說道:“只要女兒得了他的心,日後于您于咱們楊家豈不是一件大好的事?既如此,您又為何要阻止女兒?”

楊繼耳聽着這話,面上卻有一瞬的怔忡。

他承認楊雙燕的話的确令人心動,這麽多年他替那位做事,除了當年的情誼在,為得不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帶領着楊家走到一個更好的局面?可這樣的想法,也不過一瞬罷了。

他和那位相處多年,自是要比旁人還要知曉那位的心性。

倘若讓那位知曉他存着這樣的心,憑借那位的手段,只怕在這不久的将來,楊家所得到的也不過是個覆滅的結局。

楊繼想到這便收斂了心中那一瞬的心動,他重新朝楊雙燕看去,目光微沉,語氣也是不容置喙:“我今日與你說這些并不是與你商量,那位是什麽人容得你去觊觎?日後不僅陸家你不能再去,就連外頭你也少去。”

倘若再這樣放任女兒下去,只會對他們楊家不利。

他這話說完也不顧楊雙燕面上顯露的不敢置信,只是沉聲朝外頭喊了一聲:“留山,送小姐回房,以後沒我的命令不許小姐再出門。”

這卻是要變相的軟禁楊雙燕了。

楊雙燕張了張口,只是還不等她說話,門卻被推開,原先侯在外頭的侍從走了進來…他朝楊繼行過禮後便朝楊雙燕看來,語氣雖然恭謹,可面上的神色卻仍舊平平:“小姐,走。”

楊雙燕自是不肯,可她知曉父親今日是當真生氣了,倘若她真得要在此時和她對着幹,只怕就連這楊家也待不下去了。

她袖下的指尖掐着皮肉,話卻未曾說道半句,只是朝人打了個禮後便轉身朝外走去,眼瞧着外頭的清明月色,楊雙燕卻忍不住想起那人的面容。

那人——

她袖下掐着皮肉的指尖卻是又深了幾分。

她就不信那位當真對她沒有絲毫感覺,他這麽聰明,怎麽可能不知道在這世間、在這汴梁城中除了她便再沒有人能配得上他。

她相信,那位總有一日會明白的。

只有她…

才是配得上他的那個人。

身側的留山察覺到楊雙燕眼中閃過的幾分癫狂,他忍不住就皺了皺眉,只是再看過去的時候,楊雙燕的面容便又恢複成往日的模樣了。

他眼見着這幅模樣便也未曾說道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沈唯:你不喜歡她,那你喜歡誰?

陸起淮:你猜?

沈唯:對方發射黑臉技能,并且拒絕和你說話。

陸.誰也不愛.起.大豬蹄子.淮(無奈):平時那麽聰明,怎麽一到正事就犯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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