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沈唯雖然早就知曉陸起淮今日會受傷, 可耳聽着這話卻還是不自覺得皺起了眉。

她把手上的書冊置于一側的桌案上,而後便擰頭朝身側的謝老夫人看去,她心中委實擔心謝老夫人的身子骨, 老太太今兒個本就身子不爽利,如今聽到這樣的消息只怕更加受不住。

可是——

沈唯看着謝老夫人的面容,卻是未曾從那上頭瞧見半分擔憂。她心中不是不奇怪的, 按照謝老夫人近日來對陸起淮的關心,此時她必然會十分緊張和擔憂才是, 可她的面容卻很是清平,好似早就知曉會發生這樣的事一般。

謝老夫人面上的神色,不僅沈唯瞧見了, 就連陸步侯也察覺到了。

他素來聰慧又擅察言觀色, 此時看着謝老夫人這幅模樣,心下也有所疑惑…只是也不過這一瞬的功夫, 兩人再看過去時,謝老夫人的面上卻已經挂上了擔憂,好似先前那一抹清平不過是他們看花了眼。

謝老夫人手撐在扶手上, 向來慈和的面容此時卻呈現出幾分蒼白和倉惶, 她擰頭朝陸步侯看去,撐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不自覺得收緊, 就連聲音也有些發緊:“玄越他,出了什麽事?”

陸步侯看着她這幅模樣,雖然心中疑慮未消,不過話卻還是同人如常說道:“禦前傳來了話, 道是玄越為救陛下被猛虎所襲,如今陛下已吩咐随行的太醫去玄越的營帳了…這會估摸着玄越也應該被擡進去了。”

他這話一落——

謝老夫人便再也坐不住,她支撐着身子下了榻,神色慌張、語氣緊迫:“走,我們快過去看看。”

她起來得急,身子便有些不穩,好在沈唯及時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沈唯手扶着謝老夫人的胳膊,口中是跟着一句:“母親小心…”她說道這話的時候,目光還是不自覺得朝謝老夫人的臉上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皆是遮掩不住的擔憂,那雙修繕得極好的遠山眉便微微垂下恰好掩下了眼中的疑慮。

她篤定先前謝老夫人面上的清平不是她的錯覺…

或許陸起淮受傷的這件事,謝老夫人本就知悉,若不然她不會是這樣的神色。

山中猛虎本就難獵,陸起淮心智之深,倘若他想在圍獵上頭做些手腳,這并非不可能。只是一個素來疼愛孫兒的老太太卻能放任自己的孫子去做這樣的事,還露出那樣的神色,這原本就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或許…

她是該好好理一理頭緒了。

謝老夫人卻是未曾察覺到沈唯此時在想什麽,她手攙在沈唯的胳膊上,等站穩了身子才又說道一句:“我沒事,先去看玄越。”她既然發了話,沈唯和陸步侯自然也不會說道什麽…一行人便邁步朝外頭走去。

而此時,陸起淮的營帳中卻已圍滿了人。

王氏母子早先時候就已到了,韋氏也已趕到了,另有一衆太醫裏裏外外忙碌着,早先陛下發了話,他們自然不敢掉以輕心,這會正在全心替陸起淮診治。而趙纨和霍飛光也在營帳中,今日皇後娘娘和莊妃都不在春獵的名單上,這裏能主事的除了趙準之外,自然也就只有趙纨的身份最高了。

王氏和韋氏等人見謝老夫人一行人進來,忙迎了過來。

待朝人打過禮,王氏便上前幾步扶着了謝老夫人的另一只胳膊,跟着是開了口:“母親,您可來了,您都沒瞧見,玄越被擡進來的時候面色蒼白沒有半點血色,那半只手臂被那猛虎咬得,鮮血都快溢滿了整身衣裳。”

她這話說完,眼瞧着謝老夫人和沈唯面上的神色皆有些不好,便又握着帕子裝模作樣得抹了一回眼角,緊跟着是又哀嘆一句:“可憐見的,咱們玄越才多大的年紀,也不知能不能救回來。”

沈唯耳聽着王氏這般說道,心下便有些不舒坦。

她又豈會不知王氏心中的想法?只怕她最希望陸起淮就此死去,那麽這陸家也就沒人能夠阻攔她兒子的道路了…這樣的無知蠢婦竟是出自王氏這樣的百年士族大家,也當真是樁稀罕事。

“二弟妹慎言,如今陛下親自下了旨讓今次随行的太醫診治,玄越自是不會有事。”

沈唯這話雖然說得輕飄飄,可擲地卻恍如有聲一般,尤其是朝王氏看過去的目光,冷冰冰得像是藏着兩把利劍一般倒是讓王氏生出了心虛偏過了頭,不敢細看。

王氏察覺到自己的動作,臉上顯露出幾分難堪,心下也跟着啐了一回自己竟然被這個小丫頭給唬住了。不過也就這一會功夫,她的面上便又把原先的神色斂了幹淨,緊跟着是又一句:“大嫂說的是,倒是我關心則亂了。”

“玄越吉人有天象,自然不會有事的。”

沈唯也懶得再理會王氏,她眼瞧着坐在一側的趙纨母女便又同謝老夫人說道:“母親,長公主也在。”

謝老夫人耳聽這話便也循聲看去,她點了點頭,而後是由沈唯扶着朝趙纨走去…她身份高即便見着天家公主也不必行禮,不過還是按着臣下的規矩朝人點了點頭,口中也跟着一句:“勞您親自過來主持大局了。”

趙纨聞言自是忙道:“老夫人不必同我客氣,陸大公子今日是為救皇兄才會受傷,于情于理我都該親自來看看。”

她這話說完便擰頭朝裏頭看去,臉上的擔憂沒有半點遮掩。

沈唯此時也顧不得再看她們的神色,她手扶着謝老夫人的胳膊一道往裏頭看去,營帳本就不大,此時那六扇屏風後頭的軟榻那處,陸起淮臉色蒼白得躺在上頭…如今他衣裳半解,那只受傷的胳膊便再沒有遮掩得暴露在衆人的眼前。

沈唯眼瞧着那胳膊上頭的傷口,心下還是不自覺得一顫,就連面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好。

她緊抿着唇,素來清平的面容此時也有些繃緊,雖然早就知道陸起淮今次會受傷,書中也曾描繪過傷勢的嚴重性,可那些不過是言語詞字,哪裏比得過親自瞧見來得震撼?這人為了上位,當真是拼盡了性命。

他也不怕一個不小心就被那猛虎咬住了要脈。

真是…

營帳之中無人說話,唯有随侍的丫鬟來來回回,卻是過了許久,先前一直在榻前忙活的張太醫才起了身。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而後是從屏風那處轉了出去,眼瞧着衆人看來,他是先朝謝老夫人和趙纨各自打了一禮,而後便在他們的注視下恭聲說道:“要是今日那畜生再用上幾分力,只怕如今陸大公子的這條胳膊是難保了。”

這話便是如今胳膊保住了。

謝老夫人幾不可聞得松了口氣,而後是又問道:“張太醫,那如今我孫兒可還要緊?”

她這話一落——

張太醫的面上卻露出幾分為難之色,他是看了一眼趙纨,而後才低垂了頭同人說道:“如今大公子昏迷未醒,還有些起熱,倘若大公子退了熱能醒來那将養數月也就沒大礙了,倘若不能——”

他這話雖然未曾說全,可其中意思卻很分明。

陸起淮如今有沒有事全看他能不能熬過今晚,若是熬過了醒來那麽自然也就沒事了,若是熬不過…那麽也就不必再言了。

屋中衆人耳聽着這話,面色各異。

謝老夫人先前還能夠鎮定,可如今聽着這番話卻有些站不穩,好在沈唯一直攙扶着她才未曾出事。等站穩後,她仍舊強撐着身子由沈唯攙扶着立在這處,目光雖然鎮定,聲音卻有些發緊:“張太醫,你務必要救我的孫兒。”

趙纨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她冷着臉由霍飛光攙扶着,口中是一句:“張太醫,皇兄下了旨,倘若陸公子出事…”

張太醫聞言,臉上也有些蒼白,他忙朝幾人拱手一禮,緊跟着是一句:“長公主放心,老臣必定會好生看管着陸大公子,必定不會讓他出事。”可他話是這樣說,語氣卻有些不确定,受了這樣嚴重的傷,能不能活過來也全看老天了。

營帳裏頭的人又豈會不知?

此時他們看着躺在軟塌上的那個玄衣少年,心下思緒各異,有擔憂的,自然也有如王氏母子開懷的…陸起宣倒還好,雖然心下激動,可面上卻還是挂着幾分擔憂的神色。陸起言先前來時就被陸起宣叮囑過了,此時倒也還能夠強忍着些。

至于王氏…

她手裏握着帕子佯裝擦拭着眼角的淚,可朝陸起淮看過去的目光卻帶着遮掩不住的興奮。

她心裏頭早就對陸起淮有所不滿了,且不說當日因為他的緣故害得她的言兒從此斷了前程還被趕到莊子裏,更何況如今看老太太和陛下的意思,卻是有意提拔陸起淮。倘若陸起淮真得成了新一任的榮國公,那他們二房日後還有什麽前程可言?

王氏只要想到這,看向陸起淮的目光便淬着幾分陰暗的狠毒。

就這樣死去,別再醒來了。

只要陸起淮死了,那麽一切都将會恢複成原本的面貌,沒了長房的這個庶子,三房的那個病秧子又怎麽會是他們的對手?榮國公的位置将屬于她的兒子,一切的殊榮也将屬于她的兒子。

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那樣的景象,王氏眼中的神色也開始變得癫狂而興奮起來。

倒是陸起宣一直注意着王氏,眼瞧着她這般忙伸手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唯恐旁人瞧見…就算他們心裏再激動,也不能在此時表露出來。

陛下已經親下旨意要救陸起淮,何況如今祖母和長公主也還在,若是讓她們瞧見也不知該怎麽想他們?

王氏察覺到有人扯她的袖子,忙擰頭看去,眼見是陸起宣又見他搖了搖頭…她便也收斂了面上的神色,重新化作幾分擔憂和悲嘆。

外頭的天色越來越晚,屋中也已點起了燭火,而陸起淮卻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

沈唯眼看着屋中衆人,謝老夫人面上已經呈現出幾分疲态,陸步侯雖然強撐着身子骨,可溫潤的面上卻也泛出了幾許蒼白…她眼看着這幅景象便輕聲同謝老夫人說道:“母親,如今夜色深了,你們先回去。”

“您身子還沒好在這處反倒是讓我們擔心了…”等前話一落,沈唯是又跟着一句:“這處兒媳會看着的,您且放心。”

謝老夫人耳聽着這話,神色也閃過幾分掙紮,她的确有些撐不住了,只是念着那人的身子這才強撐着不肯離開。

雖然知曉那人今日必定會受傷,卻未曾想到他竟然真得會不顧性命。

她想到這便又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擔憂卻也未再說道什麽。謝老夫人只是點了點頭,而後便擡了手由以南扶着起了身,跟着是同身側的趙纨說道:“長公主也該累了,您和郡主也先回去歇息。”

趙纨雖然心中擔憂,卻也知曉倘若再在此處待下去惹人側目。

因此耳聽着這話,她便也跟着點了頭,只是臨來由霍飛光扶着出去的時候卻還是往那屏風後頭看了一眼…眼瞧着那個躺在軟榻上的少年,縱然心中知曉這個少年不會是那人,可只要看着這幅模樣,她便止不住把當年缺于那人的關心放在這個少年的身上。

當年,倘若她能夠站出來,或許如今這世事将會有極大的不同。

可她…

終将是怯懦了。

霍飛光察覺到趙纨面上的神色,她心中不是沒有疑惑的,好似母親對這位少年有着不同尋常的關心…她也跟着循了一眼朝裏頭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眼看着那人躺在那處,就連她的心中也隐隐生出了幾分熟悉的感覺。

不過也就這一會功夫,她便收回了視線與人說道:“母親,我們該走了。”

趙纨耳聽着這一聲便也未再說道什麽,她只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便由人扶着往外走去。

謝老夫人和趙纨先後離去,王氏便也懶得在此生出什麽作态了,左右她和沈唯也早就撕破了臉面,這會她便放下了眼角的帕子朝沈唯說道:“既然大嫂在這看着,那麽我們也就回去了,倘若玄越有什麽事,大嫂可千萬要着人來與我們說一聲。”

她這話一落,屋中衆人的面色皆有些不好,倒是陸起宣忙朝沈唯拱手一禮,緊跟着一句:“大伯母,母親也是擔憂堂兄會出事,夜色深了,您也要注意身子。”

沈唯眼瞧着他們母子的作态也只是淡淡發了話:“勞你關心,你們先回去…”等到王氏母子三人退下,她才又擡了眼朝陸步侯夫婦看去。

燭火之下,陸步侯的面色越漸蒼白了,沈唯見他這般忙說道:“三弟、三弟妹也快回去。這處密不透風的,你們也在這兒待了許久了,等到玄越醒來,我自會遣人過來傳話。”

陸步侯聞言倒也未曾推辭,他是知曉自己身子骨的,倘若再在此處待下去,若是犯了病也不過是徒惹旁人擔心罷了…因此耳聽着沈唯之言,他也只是起身朝人拱手一禮,口中是跟着一句:“那我和桑柔就先回去了,倘若有什麽事,大嫂盡管遣人來傳話。”

等到沈唯應了聲——

陸步侯夫婦兩人才攜手一道往外退去。

屋中沒了旁人,墨棋自然也就不再避諱了,她一面是扶着沈唯往裏頭走去,一面是沒好氣得與人說道:“二夫人也真是的,瞧她那副樣子,倒是生怕咱們大少爺沒事一樣…往日國公爺在的時候,她半句話也不敢多言,如今還不是欺咱們長房沒人。”

墨棋這話說完卻是又止不住朝榻上看去一眼,眼瞧着陸起淮如今這幅模樣,她的聲音也跟着低了幾分:“夫人,您說大少爺他…會不會真的有事?”

夫人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依靠,倘若大少爺真得出了事,那…夫人日後可如何是好?

沈唯聞言也未曾開口,她只是依着一側的燭火一瞬不瞬地看着陸起淮,待把人細細瞧了一遭,她才開了口:“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她這話說得極為肯定,倒是讓一側的張太醫也忍不住側眼看了過來。

不過張太醫看着沈唯這幅模樣也只是哀嘆一聲,這位榮國公夫人不久前才沒了夫君,如今眼看着這位長子又是這幅模樣…只怕心裏不知該如何難受。他想到這便也放柔了嗓音輕聲勸道:“夫人不必擔心,大公子吉人有天象必定不會有事的。”

沈唯耳聽着這話倒是循聲看去,眼瞧着張太醫,她面上的神色也為有什麽變化,只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與人說道:“張太醫也看了許久了,這會玄越無事,你先去用點飯,沒得夜裏該餓了。”

張太醫聞言,面上卻有幾分躊躇。

沈唯見他這般便又跟着一句:“不必擔心,我會在這處看守着。”

“既如此,那老臣便多謝夫人的好意了…”張太醫這話說完便朝沈唯拱手一禮,而後才往外退去。

等到張太醫走後,沈唯便坐在了軟榻面前的圓墩上,她挽了兩節袖子從那水盆裏頭絞幹了帕子,而後是替人擦拭着額頭上的虛汗…墨棋見她這般便輕聲說道:“夫人,還是讓奴來。”

沈唯聞言也只是搖了搖頭,她仍舊低着頭替人擦拭着,似是想到什麽便同人說道:“你去讓人備些清粥,過會他若是醒來也能用得上。”

墨棋聞言倒是也未說道什麽,她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又跟着一句:“奴讓人給您也備些清粥,您這一日也沒用多少東西,別夜裏鬧起了肚子。”她這話說完見人點頭便又打了一禮,而後是朝外頭退去。

屋子裏頭沒了旁人——

沈唯也未曾說話,她只是握着陸起淮的手待替人細細擦拭了一回,而後才又掀了眼簾朝人看去…燭火之下,陸起淮容色蒼白,就連唇色也是一片灰白。她便這樣看着人,卻是過了許久才低啞着嗓音說道:“都說禍害遺千年,你又怎麽可能會出事呢?”

她說道這話的時候,雖然面上的神色未有什麽變化,可聲線卻有些止不住收緊…書中,陸起淮足足在床上躺了幾個月才足以康複,可今次看陸起淮這傷勢,她心中也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得會沒事。

畢竟自從她出現在這個時代後,許多事也已跟着改變,她的确不敢确定陸起淮這一生是不是也會像書中描繪得那樣。

沈唯想到這,眼中的神色也開始變得複雜起來,就連嗓音也更加低啞起來:“陸起淮,你不能有事。”

不管陸起淮的背後到底有着什麽樣的秘密,可現在他是長房的依靠。

所以…陸起淮一定不能有事。

作者有話要說: 陸起淮:我是禍害?

沈唯:難道不是嗎?

陸起淮:很好,那就禍你千年。

所以腹黑心黑的陸小淮同學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心裏會是什麽感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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