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字令儀

周暄問:“是什麽?”

本朝女子十五歲及笄當日會由長輩賜字。周暄年歲未滿,卻極為好奇。

忠勇侯笑着緩緩吐出兩個字:“令儀。”

“啊?”周暄愣了愣,想起前些日子她在書中看到的話,說道:“令儀淑德,玉秀蘭芳?”意思确是好意思,她只笑了一笑。

忠勇侯等着她的誇贊,見她不予置評,有些失望。他問道:“你可喜歡?”

周暄略一遲疑,點了點頭:“祖父賜字,自然是喜歡的。”

——這話中的意思倒似她對字本無偏愛,只是因為長輩所賜,所以才接受了。

忠勇侯皺眉,這是他翻閱典籍所查,包含着對孫女的美好祝願和由衷誇贊,怎麽孫女的反應看起來甚是平淡?忠勇侯不願意找不愉快,就道:“反正離你及笄還有一年,我都能教出一個進士,都不能給孫女取一個字?”

——這語氣有些重了。周暄忙道:“爺爺別生氣,我喜歡的。”她想着,這十多年來,親戚朋友喚她各自有各自的習慣。真取了字,只怕也是擺設,她又沒進學做官,字是什麽,并不重要。她在心底默念兩遍,令儀,令儀,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忠勇侯這才展露笑顏,他又拿着玉雕的兔子給周暄。

周暄隐隐覺得這兔子要不得,就故意扁了扁嘴,說道:“爺爺一點也不疼我。”

“這話怎麽說?”忠勇侯一臉錯愕,又有些恚怒,“一衆孫子孫女,我最疼的就是你了……”

——這話一點不假,他對旁人不假辭色,晚輩當中,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也只一個周暄和最小的孫子周杲。他知道周暄可能是在說笑,可即使是說笑,也不該這樣說。

周暄故意說道:“我今兒過生辰,路哥哥給我送了一個好大的獅子,爺爺只給我拳頭大小的兔子,還說是別人給的。我以後不屬兔子,我要改屬獅子。”

忠勇侯一愣,繼而失笑:“孩子話!屬相怎麽能輕易改動?”他停頓了片刻,又道:“你說的路哥哥是路家小子?”

周暄點頭:“是啊,他給我好大一個獅子。”——這靈感是從陳芸話中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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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侯卻沉默了好一會兒,他下意識誤以為路征贈給周暄的是很大的玉獅子了。玉的大小好壞他倒不是很在乎,只是他拿在手裏的玉不知怎地,卻有些送不出手了。不過,他仍是皺眉說道:“心意不在物件的大小,不管送的是什麽,那份心意都該被尊重。”

也不知這孩子的父母怎麽教的孩子。

周暄不笑了,說道:“祖父說的是,不管給的什麽,心意總歸是好的。可是祖父為什麽不告訴我,這兔子是誰的心意呢?也好讓我領他的情啊。”

其實她心裏已經猜到了幾分,只是不大确定。

忠勇侯臉色微變,到此時他豈會還猜不出孫女的意圖?他沉着臉道:“你既已猜出是誰,又何必再問?”他嘆了口氣,說道:“暄兒,這兔子看着簡陋,卻是他親手所雕。這份心意很難得。”

周暄心下一沉,她知道祖父疼惜她,可是祖父不遺餘力,想要她接受宋愈的示好,卻讓她有點反感。祖父是一向疼愛她的長輩,她不能頂撞祖父,但心裏确實不大好受,她淺笑吟吟:“祖父是要我私相授受?”

話一出口,忠勇侯臉色遽變,胡須抖動,連呼吸都緊促起來,想來已然動怒。

周暄大悔,忙道:“爺爺是我不好,是我說胡話!您別生氣!”她慌了手腳,生怕把祖父氣出個好歹來。可方才她心裏着實不舒服。她不由得在心底埋怨那個宋愈,他有什麽好?祖父非鐵了心要她感念他的好,要她跟他在一起?

忠勇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恢複了平靜。他臉上露出疲态來,半晌方道:“罷了,你先回去吧!”

這話中頗多蕭索之味,周暄心裏一痛,軟語道:“爺爺,你莫生氣……”

忠勇侯擺了擺手,微微一笑:“爺爺不生氣,天不早啦,你先回去吧,免得你爹娘擔心。”竟是不再提方才之事。

周暄心中酸澀,她本想仔細分說,自己對那個宋愈毫無情意,但見祖父這般形态,心知不是說話的時候,就點一點頭,輕聲道:“那孫女先告退了。”

忠勇侯也不說話,只擺手令周暄出去。

書房外已經黑乎乎了,周暄心裏沉甸甸的,想着事情,走得并不算快。

迎面燈籠慢慢靠近,為首之人的面龐逐漸清晰起來。“大姐姐現在還沒走?”

說話人的聲音熟悉異常,周暄一聽就知道是雙胞胎姐妹中的周一柱。周暄只點一點頭:“嗯,這就回。”她瞧一眼周一柱手裏提着的物件,問道:“三妹妹這是?”

周一柱笑笑:“我近來新學會了做湯,特意來給祖父嘗嘗。”

周暄道:“嗯,三妹妹有心了。”

周一柱神色古怪,嘆了口氣,上前道:“祖父的心是偏的。我再有心有什麽用?什麽好的,他都惦記着你……”

這話是實話,周暄反駁不得,也就沒有做聲。

“舅媽想讨了你給表哥,祖父想讓你跟宋……”周一柱說到此處,含糊不清,有些羞意,又道,“他們那麽好,你勾得他們都……”

她自己也知道這話女孩兒說不得,給人聽見了定是要笑話她的。可她實在是忍耐不了了。表哥聰明俊秀,宋公子又是何等的人物,都要留給周暄,她有什麽好?!

周暄今日本就心情不佳,聽了周一柱的話,更是怒火上升,她冷笑,本不欲回答,但終究還是不緊不慢地道:“你覺得他們好,那你嫁他們去。唉,這倒有一樁難處了。你只有一個人,怎麽嫁他們兩個?”

言畢,周暄也不管臉色發青的周一柱,越過她,徑直往前走去。她耳中聽得周一柱頓足之聲,心裏莫名暢快,心說,怪不得有人喜歡說話刻薄,氣到了別人,感覺還真不錯。

自此,她在祖父那裏的郁悶一掃而過,腳步也輕快起來。

忠勇侯常常留她用飯,周恕夫婦已然習慣,倒也不甚擔心,見她歸來,神色如常,更是放下心來。

周暄提起祖父賜字,看了看父母,征詢他們的意見。

楊氏沒有說話,周恕笑了笑:“我覺得令儀挺好。”些許小事,他也不願違拗父親之意。他又重複了一遍,說道:“就叫令儀。”

“嗯。”周暄點頭。

洗漱好後,按着周暄原本的習慣,她該上床休息了。但是今日事情不少,她竟沒多少睡意,也就不急着睡覺,就散了頭發,翻看着路征所贈的箱中之物。

每一件她瞧着都新奇,越瞧越歡喜,然而她也些發愁,路征這些禮物送的甚得她心,真等到了十月二十二路征生辰,她可得送他些什麽好。

後兩日,周暄再遇見路征時,笑盈盈的道謝:“路哥哥,日前你送過來的東西,我很是喜歡。”

“嗯。”路征只點一點頭,面上無甚表情,“喜歡就好。”

周暄見他似乎不願意提及此事,面上的笑意略微收斂,眼中的光彩也不若之前。

路征瞧在眼裏,忙道:“你明年過生日,我還給你。”說着,他摸了摸荷包,記得哪一日塞了個拇指大小的“扳不倒兒”在其中。

周暄失笑:“我明年生辰還早着呢。诶,是了,我祖父給我取了個字。”

“哦?什麽字?”路征饒有興致。

周暄歪了歪頭,一字字地道:“令儀。”想了一想,她又補充道:“是令儀淑德,玉秀蘭芳的令儀。”

“令宜?哦哦,令儀。”路征點頭,“挺好。”同時又有些遺憾,女子的閨名不大外傳,小字知道的人也就更少了,估計也就親戚和其未來的夫君知曉。

路征本來還想與她再聊一會兒,但是又想着她年歲漸長,似乎不大合适。略談了一小會,他就尋了個由頭離去了。

舟山先生曾提出離開,周家一直挽留,周暄更是聲稱還未與舅公玩遍京城,舅公怎能就此離開?舟山先生只得先留下來。已是四月,周暄身體早就大好,也是游玩的好時節。舟山先生便偕同周暄外出暢玩。

先前楊氏命人給周暄所制男子衣衫早已做好。周暄好奇嘗試,然而她的面貌身段無一不顯示她是女子,欲蓋彌彰,更覺不當。周暄無奈,只能放棄男裝出行。

有時路征閑下來,也會随他們一道。京城好玩之處,雖然不多,卻也不少,不知不覺間數月已過。周暄跟舅公越發親近,更不舍得他離開了。

她撒嬌道:“難道舅公不想看着我及笄,看着我成親嗎?”說這話時,她強忍着羞意,面色通紅,也沒留意到不遠處的路征瞧了她好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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