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雨下得小, 輕飄飄的,冷風過境,烏雲逐漸散去。
雨, 也就停了。
冬日的冷意肆意蔓延,她看着他從便利店出來, 将她手上的飲料換成了溫牛奶, 看着她穿的長裙, 蹙着眉, 剛才見的時候就想說她了,“這麽冷還穿裙子,你痛經的毛病應該就是這麽來的。”
大冬天的還要喝冰飲料, 他看了看手裏的飲料,微頓片刻後, 還真就拿起來喝了一口。除了甜和冰, 實在沒嘗出來其他的滋味。
宋清然望着他,淺淺地笑, 女為悅己者容。
天色早已黑透,兩人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走到轉角的路口時,新年的鐘聲準時響起, 宋清然腳下一頓,轉頭看向旁邊的男人, 高大的身影将她整個包裹,視線交彙,霎時, 誰也忘了移開目光。
宋清然在心裏默默倒計時, 往事在腦海裏快捷播放。
十,
那個雨夜,那件白襯衫,那個少年。
九,
書店重逢。
八,
風聲滾動,心動不止。
七,
她在衆人的注視下,朝他伸出了手,莊嚴而鄭重地說出那句,“我願意。”
六,
離婚快樂。
五,
那張合影,他說她“漂亮。”
四,
那束寓意為将記憶永遠留在夏天的姜花和橘子汽水。
三,
她誤以為他喜歡上她了。
二,
他們在旅館的彼此坦誠。
一,
此刻,她看着他,他也在看她。
眼角往下扯,她笑出聲,“新年快樂,何以随。”
何以随應了聲,抓了她冰涼的手就往口袋裏送,也跟着笑,“新年快樂。”
風總是不聽話,女孩的頭發被吹得淩亂,他擡手替她理順,指尖穿過發絲,順着風掠過他的嘴唇,“沒帶頭繩嗎?”
宋清然聞言往抹了下手袖,搖頭,“出門太急,忘了。”
何以随輕嘆口氣,一副那她沒辦法的模樣,将自己圈在手腕上的取了下來,宋清然眼睛一亮,“你從哪變出來的?”
“向風給唐六一買來賠罪的,我順了一根。”
宋清然愣了片刻,不由失笑,然後下意識就想問,“那你,”一個男的要頭繩做什麽。
她看着眼前低頭認真給自己挽頭發的男人,昏黃的路燈打在男人長長的睫毛上,忽閃忽閃的,她忽然就住了嘴,心裏瞬間軟得一塌糊塗。
曾經也是這樣,她總是有賴床的習慣,每到周末就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可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麽舒服的事情。家庭聚餐,婚喪嫁娶,各種無法避免的場所。
但他從不會說教她,類似于‘極致的自律才能換來想要的自由’這種言論他從未對她說過。只是默默地替她拿好衣服,擠好牙膏,然後在她化妝時幫她挽頭發,總是好脾氣地哄着她,慣着她所有的小脾氣。
做到這份上的确也該滿足了,宋清然垂眸,是她太不知足了。
“好了。”不過幾十來秒,何以随動作娴熟地替她挽好了長發,還不忘替她将額前的碎發捋了捋,低頭對上她的眼睛,問,“勒頭皮嗎?”
她搖頭說不勒,掌心的溫度逐漸上升,她忽然又想到那晚,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她跟前,問她不離婚行不行。
一生傲骨的他,在那一瞬仿佛被人折了腰,語氣裏甚至帶了一絲懇求。
她想起在旅館撒的那個謊,她說原來還是希望自己的婚姻裏是有愛的,其實不是這樣的,是因為當滿腔愛意無法得到回應時,天長日久,就容易心生怨怼。
在很多人的眼裏,婚姻最為失敗的結局應該是以離婚為收尾。可是在宋清然眼裏,關于婚姻,最讓人失望透頂的結局,應該是相看兩生厭。
她不想以後回憶他時,面目全非,更不想在他面前,有朝一日,自己會變得面目可憎。
可是現在,那個問題,她想她有答案了。
心髒跳得忽快忽慢,她忽然将手從他口袋裏伸了出來,擡手圈緊他的脖頸,被風吹得泛紅的小臉深深地埋進男人滾燙的胸膛。
何以随眉心狠狠地動了一下,半天沒反應過來,手指握着的狗繩都跟着松了,砸到他的腳趾,錐心的痛席卷而來,很快蔓延至全身,可他一動也不敢動。
眼眶一熱,宋清然忍着顫意,開了口,“何以随,倘若我們真的回不去,如果這一次你還是沒有和她在一起,那你就來找我好不好?”
這話是回答,也是詢問。
他們都知道命運的齒輪環環相扣,該發生的總還是會發生。
宋清然是這樣想的,所有的事情不是非要賦予第一次才會有意義,只要結局是她,就夠了。
如果她也是一道光,那麽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去簇擁自己的那道光,去簇擁他。
何以随一頓,垂眸,更加用力地抱緊她,下巴揉着她的秀發,沉聲道:“好。”
胸膛處傳來一片濕意,何以随眼睫一顫,視線落向遠方的燈塔,喉結來回滑動,薄唇張張合合,他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只是固執地将她被凍得發冷的手扒下來,放回口袋裏。
空氣中陷入冗長的靜默,懷裏的人逐漸平複,直至她将自己完全從那份情緒裏脫離出來,何以随這才将她的臉擡起來,拿出紙巾溫柔地替她擦拭。
宋清然冷靜下來後,将李沛的事情說了個大概。
何以随攥着她的手,道:“也算是一段緣分。”
他反應平淡,宋清然有點疑惑,他這麽聰明不可能聽不出來她和他說這件事的用意,于是直接将事情挑開了說。
“我總覺得怪怪的。”她頓了頓,又看向何以随,“你不覺得真的很巧嗎?為什麽我之前從未認識過他。”
何以随安靜了會兒,左手裏還端着她那杯冰飲料和她喝了一半的牛奶,“許是你之前沒想着問,而爸覺得沒必要告訴你。”
宋清然搖頭,仍舊覺得這件事情沒那麽簡單,她快速地在腦海裏又将這些事情都串了一遍,對了,洋瓊花。
她抓住了關鍵,激動得拍了拍手,白皙的掌心瞬間紅了。
“你記得家裏養的那盆洋瓊花。”
何以随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麽,但還是配合着點了頭。他當然記得,她用心養着,就希望冬天也能看到花,可那盆花就是不開。她以為是自己養護的方法不對,于是直接搬到陽臺上了,結果還是沒用。
可是,後來他們離婚那天,他去陽臺收東西,無意間就瞥到了那盆洋瓊花。窗外大雪紛飛,它迎着雪,開得明豔。
宋清然順着往下說,“李教授送我回家那天也送了我一盆,我爸精心養了很多年都沒開,也是今年才開的。”
她蹙起眉,陷入了沉思,“對了,李教授家裏也有一盆。”
她記得,她還特意給它換了個花盆。
何以随想了想,問她,“你是不是又做那個夢了?”
宋清然點頭。
早在知道她也穿越了的最初那些天,他就問過陳爺爺。而他分析給他的結果是這個夢魇無疑在說明一件事,就是她應該是做夢都想回去。她固執地以為自己的穿越與那個夢有關,魂牽夢萦,以至于她總是周而複始地做着這個一模一樣的夢境。
他忽然朝她靠過去,周身頃刻朝她覆蓋,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密密麻麻地往她鼻尖鑽,他問她,“你真的很想回去嗎?”
宋清然晃了晃腦袋,“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可是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着她,為迷失的她點亮北極星。有道聲音時不時在耳邊長鳴,不斷地告訴她,要她回去,回到屬于她的那個時空去。
趴在他倆中間的梧桐耷拉着耳朵,斜着眼睛看到空中升起的氣球,忽的就站了起來,拼命地扒拉何以随的腿,“玩~玩~玩~”。
何以随看着它卻沒說話,他知道,它這是想讓他陪它玩球。
宋清然蹲下身,輕輕地撫摸着它的頭,緩緩地眨了下眼睛,“我想我的梧桐了。”
何以随抿着唇不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要怎麽告訴她,其實早在最初的時候,陳爺爺就告訴過他,他們不可能回得去。他看過的書,查閱過的資料,遠比她還要多得多。那些文字都在向他道盡一個事實,他們回不去的。
他當然也曾有過不切實際的妄想,早在高二下學期時他就翻遍了所有有關穿越的記載,所有的構想都被現實輕易打破。
那段時間的他身心俱疲,周圍的人都以為他是競賽壓力大,其實并不是,競賽于他而言只是興趣使然,更多的只是享受過程,享受拼盡全力是的那種感覺,他從未在意過結果。
他看着面前的她,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用力扼住,泛起痛楚,讓他難以開口。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像沙漠的龍卷風,将他席卷,讓他根本無力反抗。
他自認從來都不是個會認命的人,可他已經年過二八,不是曾經風華正茂的十八歲少年,哪怕真相殘酷,他也必須去面對,她也是。
可,到底還是不忍心的。
男人的視線忽的就朝她投射過來,漆黑的瞳孔被昏黃的路燈點亮,目光柔和又堅定,然後,宋清然的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擲地有聲。
“它也是你的梧桐。”
宋清然擡眼,那束光此刻正照着她。
2009年1月25日 天氣 陰
新年快樂。
時間太久了,她早已記不清那年的除夕夜是如何度過,或許又是躺在床上看《知歡》。可她始終記得那晚的她,看着向風發在小企鵝空間上的合影,少年站在中央,眉目間透着意氣風發,身後是漫天絢爛的煙花。
她抑制不住自己臉上的笑意,一筆一劃地在日記上寫了一句,“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