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兩人重新回了座位, 可宋清然卻再沒心思往下打,滿腦子想的都是那條标語。
“你說彪哥這麽好的人怎麽就一直沒有結婚呢?”宋清然皺着眉目,看着不遠處的背影, 道出了自己的疑問。
彪哥比他們大了十來歲,十年後的他年近四十還未婚配, 總該是有原因的。
“他不會結婚的。”何以随毫不遲疑地回了句。
宋清然眨眨眼, 又問, “為什麽?”
何以随長臂一伸, 将她的椅子拉得更近了些,低下頭用只有他倆才能聽清的音量将事情說了個大概。
彪哥學生時代的時候成績很好,喜歡的女孩子很漂亮。兩人約着考同一所大學, 可生活總是處處是波折,飛來橫禍, 父母雙雙去世, 年邁的奶奶還患着病。
那個時候哪有那麽多的扶貧政策,就是有也無法從根源上解決他的問題。抛開經濟來源不談, 擺在他面前最現實的一個問題就是他去上大學了,無法獨立生活的奶奶該怎麽辦。
彪哥辍了學,那時的他根本沒得選。那麽大的雨,街道上烏泱泱的黑成一片, 女孩站在他家門外,那麽溫柔文靜的她瘋了似的, 拼命地砸門喊他出來。
可是,彪哥心裏很清楚,他們已經不是一路人了。她會上重點大學, 畢業後會做着高薪職業, 看盡世界繁華, 而他只會永遠困在井底中。
他忍着淚讓她滾,這一滾就是永遠。他想,她的未來光明璀璨,實在不值得陪他這種人身陷泥濘。
可比這些更清楚的是,他深知自己放不下她,真的放不下。
那些年,他什麽都做過,理發店學徒,手常年浸泡在各種染發膏裏,直到後來都還是那副皺巴巴的樣子。去過工廠,也開過黑車,每天一覺醒來滿腦子想着的都是賺錢,好不容易攢夠做手術的錢,最後也還是沒能救回奶奶。
唯一的至親也沒了,彪哥消沉了一段時間後再度滿血複活,那時的他只剩下一個執念,他想考大學,想和她處在一片藍天下,想看遍她眼底的所有風景。可生活的苦難總是流向本就身陷苦難的人,被最好的朋友蒙騙,他锒铛入獄,坐了兩年牢。
兩年時間,徹底磨滅了他對人生的所有執着。可能是愧疚,朋友給他寄了一筆錢。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只打不死的小強,可看着鏡子裏滿是滄桑的自己,他真的累了,累到無心計較。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好像做再多彌補,也不過都是無濟于事。不過二十四歲的他,仿佛活完了一生。他拿了那筆錢,開了飙城。
生活終于回歸平靜,他也真的斷了所有的念想。
宋清然聽完眼睫忍不住地顫,眼眶也泛起情真意切的紅,喉嚨無意識地空咽了下,輕嘆一口氣,“好可惜啊。”
遺憾是世上常有的事,但我們還是忍不住為此惋惜。
“那彪哥後來真的就沒有再聯系她嗎?”
何以随搖頭,“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眼皮抖了抖,食指摩挲着座椅邊上的扶手,“或許,或許是偷偷去看過吧。”
他們離婚的那天,他也是這樣,去而複返,在酒店樓下,煙灰落了一地。
心間忽然湧上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女孩擡眼,她眼睛總是那麽明亮,清澈幹淨,她問,“那彪哥後來不是好像去上了大學的嗎?”
因為他們結婚那天,彪哥自然也來了,那是宋清然和他的第一次見面,記得唐六一替她堵門的時候,不知道是到了什麽游戲環節,總之調侃間,她聽到他們說人家好歹還是個在校大學生呢。
她順着他們的聲音往外探,看到被衆人圍着的是個中年男人,當時只覺得疑惑,以為是無意間開的玩笑話。原來,是這樣啊。
何以随看了她一眼,淡聲,“是去了,就是他們當年約好的那個學校,考了兩年,第一年差了幾分,又考了一年。”
可是晚了就是晚了。
宋清然怔住,張着眼睛久久沒有言語。她在想,到底要多麽深沉地愛一個人才能如此。她自認很愛很愛眼前這個男人,可說實話,她從未刻意去等過他。大學四年的空白,是因為她感覺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身心俱疲,最大的感受就是累。不想說話,不想笑,不想與人交往。她想這輩子哪怕誰都不喜歡,也還是會找個人結婚,一輩子相敬如賓,體體面面地活下去。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苦笑,正是因為自己這與衆不同的婚姻觀念,才正好成就了他們的婚姻。
她又想到平安夜那晚無意間在彪哥胸膛處看到的那一角紋身,那只靈動的丹鳳眼,眉心蹙起,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電腦旁邊放着何以随剛進來時給她買的溫牛奶,宋清然拿起來喝了一口,還未咽下去頭頂就傳來聲音,“學姐,您好。”
這個‘您’真是用得甚妙,宋清然差點沒一口噴出來,這還是她自穿越至現在第一次有人用‘您’來稱呼她。
她将含在口中的牛奶咽了下去,然後才擡眸直視她,溫聲詢問,“你好,有什麽事嗎?”
女生站着,有些拘謹,宋清然目光往四周看了一圈,在角落裏找到一個空座,正要起身去搬時,剛剛還坐在她旁邊的何以随已經将凳子搬到女生旁邊,“坐下來說。”
那女生臉刷的就紅了,柔聲道了謝才坐下,“冒昧地上前搭讪,的确不太合适。是這樣的,學姐,我很喜歡跳舞,也看過您中秋時的表演視頻,所以想問您點問題。”
再三聽到這個‘您’字,宋清然實在憋不住了,朝她擺了擺手,“咱倆同輩,你就正常稱呼我就好。”
她一個十七歲的花季少女,被稱為‘您’實在是折煞她了。
女生點頭說好。
“學姐,是這樣的,我成績不太好,家裏人希望我走藝考這條路,想讓我學美術,因為這是我從小就接觸的,的确也算有點天姿,但是。”她說到了這裏頓了一下,宋清然也沒出聲打斷,就這麽等着。
“但是我自己我喜歡的是跳舞,大人常說高考是決定一輩子的事情,可藝考也是啊。我不喜歡畫畫,最起碼沒有喜歡舞蹈那麽喜歡。可家裏人都說我不應該浪費天分,我自己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麽選了。”
十六歲,的确是迷惘占據大半。
宋清然停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帶着淡淡的笑意,“我看過一部電影,科幻片。裏面的主角是個英雄,擁有強大的力量,非常有能力的他最後拯救了世界。可是你知道嗎?通過基因檢測發現他最擅長的事情,其實是打毛衣。”
話音剛落,兩個女孩面對着笑出了聲。
“我們的一生其實會做很多的事情,擅長的,不擅長的,喜歡的,不喜歡的,但是你可能永遠也無法去判定自己的最高天分究竟處在哪個領域。”
女生站了起來,沖她莞爾一笑,“謝謝學姐,我知道了,謝謝您。”
聽到那個‘您’,宋清然無奈地聳肩攤手,邊搖頭邊沖着她笑。
女生忽然低下頭,湊到她耳邊低語,說完後就朝門口走去,“學姐,再見。”
“是施瓦辛格的《終結者》?”始終在旁一言不發的何以随開口詢問。
宋清然點頭,那部電影是他們婚後的第一個情人節,她陪着他看的。
“那晚沒睡着啊?”
她瞪了他一眼,軟軟的,毫無殺傷力。
“那女生和你說了什麽?”他又問。
宋清然搖頭,“沒什麽,她說要請我吃飯。”
男人應了聲。
她垂下眼睫暗自甜蜜,她剛剛說其實是,學姐,你男朋友真帥。
室外,烏雲散開,從此天光大亮。
回到家,宋清然先是将那兩盆洋瓊花搬到亭子下,這才洗了澡躺在床上。想着休息會兒再開始做試卷,燈光紮眼,她擡了下手,手臂橫在眼睛上,困意逐漸湧了上來。
思緒逐漸渙散開來,朦胧中,腦海中忽然湧現出一個念頭,且被她輕易抓住。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她坐起身,直接跳下床,随手拿了本《知歡》,翻到封面後面細細看了起來。
翌日清晨,春天的第一場雨水,捎帶了幾分冷意。
宋清然套了外套就往門外走,走到書店分叉口時,想到今天是周一,看了眼手表,時間還早,于是撐着傘拐了過去。
老板依舊逗着懷裏的貓,一人一貓,很是溫馨。她不由得就想到何以随家裏的那只貓,不理人也不讓抱,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應該就是巡視領地和幹飯。想着想着,忽然就笑出聲來。
老板一見是她,直接将《知歡》抽了出來遞給她,宋清然接過,笑着說了聲謝謝。
轉身正要撐傘,她将手朝半空中伸去。雨,已經停了。
開春了,天氣逐漸回暖。教學樓間有幾個花壇,很多花都已經結花苞了,整棟教學樓都透露着安靜祥和,絲毫感受不到春意盎然的活潑生機。
宋清然看着窗外的綠葉嫩芽,忍不住彎起眼睛笑起來,又是一年好時春。
“唐六一,你是腦子裂了嗎?這一看就是減數第二次分裂中期好嗎?”耳邊傳來向風不緊不慢的調侃聲,宋清然側目朝兩人看過去,只見唐六一擡起手掌直接拍男生腦門上,“不服就憋着,別說出來。”
向風:“……”
高三最為清晰的回憶除了沒完沒了的考試,還有永遠都吵不散的他們。
春風總是十裏又十裏,日歷嘩啦啦地外後翻。周一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地慢,放學鈴聲準時響起,正值落日時分,整片天空被暈得紅了大片,男人站在走廊上,身形筆直,直直地望着她,眼裏含着笑。
宋清然放下還未看完的《知歡》,拿起昨天還沒講完的試卷,馬尾迎風搖擺,女孩一路小跑走到男人面前。
學校的藍花楹開了一路。
做不完的試卷,低沉的氣壓,還有永遠張揚肆意的青春男女。
作者有話說:
這裏我要說明一下,關于打毛線那裏是很久很久之前無意間聽某位朋友提起的,正好也是科幻片,然後那天看《确實該聊聊》的時候,喻恩泰老師恰好也提到了這個,我忽然就想起來了。然後查了一下,好像就是《終結者》。如果不是,麻煩提醒我一下,核實了以後會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