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高考結束那天, 一如既往的好天氣，天空又藍又白，晃得人睜不開眼。

夏日的陽光熱烈張揚, 走廊上熙熙攘攘，兩幢教學樓間的那片空地上全是被學生撕碎的試卷和課本, 仿佛還能看到青春瘋狂時的模樣。

“同學們, 畢業快樂。”

此話一出, 全班沸騰。張臨山看着眼前的學生, 不免心生感慨，卻也深知，此刻千言萬語, 不如一句江湖再見。

“山高路遠，海闊天空, 我們來日再見。”

青春, 就此散場。

向風被唐六一拉着去側門買零嘴去了，揚言要趕在畢業前再大戰三百回合。宋清然靜靜地看着,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村上春樹的那本《挪威的森林》。

宋清然獨自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發呆，忽有腳步聲傳來，她擡頭看, 是張臨山。

她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老師。”

張臨山點頭, 示意她坐下。他徑直走向講臺，從講桌裏抽了幾頁紙。宋清然眯着眼睛細看了下，好像是他們高考前的最後一次成績單。

他倒也沒想瞞着她, 只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卻還是朝她解釋起來, “老師教的學生太多，怕以後記不住你們的名字，我對數字比較敏感，有成績單和照片，我會記得更清楚些。”

宋清然知道，不是所有的老師都以成績論英雄，站在她面前的張臨山就不是。

他走到門口，宋清然禮貌地說了句，老師再見。

教室門口的人忽然回過頭來，問，“想好報哪所學校了嗎？”

宋清然點頭，溫聲道：“想好了。”

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好了。

教室裏又變得空空蕩蕩，筆袋也不知道被她随手放到哪裏去了。宋清然索性站起身，走到黑板前，拾起地上的粉筆。

“我一點也沒做好二十歲的準備，挺納悶的，就像誰從背後推給我一樣。”

她也一樣，她真的一點都沒有做好要離開的準備。

走廊外再度喧嚣起來，宋清然下意識地往走廊上看，豔陽穿過兩大排青樹，明晃晃地打在男人的身上，襯得整個人渾身散發着光暈。她看着他的眉眼，握着粉筆的手不自覺用力，直至擰斷，‘吧嗒’一聲，還真是粉身碎骨。

她還記得那天，也是這樣，她低頭在草稿紙上寫得認真。

“當丁達爾效應出現，光就有了形狀，當你出現，心動便有了定義。”

寫完最後一點，她再次擡眸時，看到的也是這副情景。

男人見她發呆的模樣，只覺好笑，闊步朝她走來，他擡眼看了下她身後的那行字，點了點下巴，玩笑道：“還真想重頭再來一遍啊？”

宋清然也笑，輕聲說，“算是心裏的一個小小的邪念吧。”握着粉筆的力道松了松，她随手扔進粉筆盒裏，“剛開始其實是不想的，後來再想的時候才發現天底下哪有那麽多便宜的事。”

他笑了聲，上前替她理了下耳邊的碎發，俯身将唇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沒事，你老公挺有錢的。”

他這話本就帶了幾分得意，他說的時候眉峰還肆意地往上挑。

此話一出，宋清然的瞳孔瞬間放大，她吓得眉心一跳，慌張地往外探去，好在這會兒大家都顧着享受畢業的狂歡，無人在意他們。她不自覺地虛吞了下，裝傻道，“你，你在說什麽？”

何以随也順着她的視線往外看了眼，輕嘆口氣，再度慢慢湊向她，而宋清然也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湊近，男人的眼眸愈發溫柔，他忽然曲起小指輕彈了下她的腦門。

“宋清然。”他喚她。

這道聲音當真是熟悉，一如他同她求婚那次一般，莊嚴而鄭重。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格外認真，“回去之後，我們複婚吧？”

她閉了閉眼，就那麽擡眉看着他，宋清然眼眶放着熱氣，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掌心早已濕潤。雙唇開開合合了許多次，她卻是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眼睫止不住地顫，顫得她心慌，于是她只能再度閉眼，待睜開時，他仍在看她，眸色深了幾分，卻依舊含着笑意。

見她不說話，他也不惱。像從前一樣，伸手去撫她的眉眼，這一擡手的動作牽扯到他寬大的衣角，露出他口袋裏的那個平安符。

那是她高考前特意為唐六一他們三個求的，一人一個。宋清然忽然朝他湊去，這個擁抱來得毫無預兆，何以随愣了愣，随即笑開來，傾身回擁她。

宋清然吸了吸鼻子，她用力地吞咽了下，剛要開口，就聽到走廊上傳來唐六一的聲音，“清然，我們去操場上合影吧。”

她眼疾手快地從何以随身前退開，掃了他一眼就匆匆收回視線，輕咳一聲，“來了。”

身後的何以随舔了下唇，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操場上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唐六一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擡手拐了下旁邊的宋清然，“這兒人多眼雜的，太亂了，要不咱去學校門口的那條大道拍吧。而且那兒藍花楹開得正好，肯定很出片。”

宋清然對這方面并不是很熱衷，自然沒太大意見，另外那兩男的則是根本沒有發言權。下樓梯時，宋清然忽的腳步一頓，拉着她的唐六一也跟着停了下來，問她，“怎麽了？”

“在這兒照一張吧。”宋清然指了下路燈的那個位置。

再照一張吧，她在心裏默默地說。

‘咔嚓’一聲，畫面就此定格。

宋清然看着相機裏的臉龐，她用手指不停地摩挲，視線始終舍不得挪開一瞬，仿佛要将照片裏的一切揉進心裏，融入骨血。

她只是突然就想到了她和他的那張合影，她在路燈下教他折愛心。

太陽逐漸向西方落下，學生依舊熱情高漲。

路道兩旁的公告欄也成了不少學生的背景板，宋清然懷揣着回憶朝左右兩邊張望，快速鎖定自己心裏的目标後才停了下來，那上面果然還貼着她和他的優秀作文。

耳邊傳來唐六一不滿的咆哮聲，“向風，你是豬嗎？拜托你能不能拿出點證據來證明你是個有腦子的人？”

向風氣極反笑，“姑奶奶，你能不能講點道理？自己多胖心裏沒點數？非要賴上我，這是我能拍胖的嗎？”

唐六一氣得直跺腳，“我不管，就是你的錯。”

男生笑得吊兒郎當，“行，您重新站回去，小的再給你拍一萬張，讓你從中搞了萬個挑一的，行不？”

唐六一得意地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宋清然淡淡收回視線，總有人會一直幸福。

他，他們都會。

她轉身，身後的男人看着她，神情和剛才在路燈下合影時一樣柔和，合影裏的他，也像現在這般看着她。

她低下頭看向地面，夕陽将男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他也正好低下頭看她，影子間的距離随着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她又在心裏計算起了角度。她在想，這一次她一定要說出來。

下一秒，男人的聲音從她頭頂上砸了下來，“想不想接吻？”

她看着他的眉眼，那雙她曾趁着熟睡時趴在床邊撫摸過無數次的眉眼。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她抱住男人的脖頸，而男人配合地低下頭來。

她的嘴唇，還是那麽柔軟，和她本人一樣軟糯。

知道她害羞，只輕輕碰了一下就立馬收了回來。他将她挽上他脖頸處的手拿了下來，輕聲道：“現在的你，可是未成年。”

倒還不至于那麽禽獸。

宋清然羞赧得不行，臉瞬間紅透了。

其實兩人的緋聞早就傳遍整個學校了，只是他倆都不在意罷了，可他還是在尊重她。

向風果真一直在認命地給唐六一拍照，倒也沒有真的拍了一萬張，主要是內存不夠了，宋清然毫不懷疑，要不是因為內存的問題，他真能給唐六一拍一萬張。

天邊的橘紅逐漸褪去，夜色逐漸沉了下來。男人留在她唇間的溫度，卻始終不肯散去。

唐六一心心念念要做成畢業相冊，因此選得格外認真，直到聚會都開始了，她還在選。宋清然看着她手裏的相機，忽然想到什麽，也顧不得其他，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六一，籃球賽的時候，你翻看過那麽多次相機裏的照片，有沒有看到過何以随的照片。”

宋清然頓了頓，又添加了點新的描述，“是他坐在他自己座位上的，有看到過嗎？”

“沒有啊。”唐六一答得毫不猶豫。“我有拍何以随的照片，但沒有在教學樓的，都是在操場上。”

而且她主要是拍向風的醜照，然後何以随誤入鏡頭了。不過當然也有特意拍的，長得帥嘛，不拍白不拍。

“怎麽了？你怎麽這麽問？”

宋清然沖着笑了笑，“沒什麽。”

唐六一正想繼續追問時，又被身邊的人叫了過去，留下宋清然一個人失神，原來，還真是這樣啊。

她剛剛還有點心存僥幸呢。

夜漸深，畢業的不舍情緒混着酒精不斷發酵，直到一首Beyond的《海闊天空》前奏響起時，達到了頂峰。

原本歡笑鬧騰的氣氛忽的就沉寂下來，就在向風打算說點什麽來緩和氣氛時，被一道女聲打破。

是羅一一。

她握着話筒，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如平時的她。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以散着頭發、摘了眼鏡的形象出現在全班人的面前，她沒往中間走，仍舊站在原地，她清了清嗓子，“可能很多同學都對我沒印象，那我就在本應該告別的時候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羅一一。”

她垂着雙眸，輕聲道：“時間真的太久了，也記不得是什麽時候了，也忘了是因為什麽事情，我只記得在一個明媚的下午，就很突然的，我就喜歡上了向風。”

她這話說得實在突然，沒有任何的鋪墊。全場都愣了，沒有起哄聲，甚至連呼吸聲都好像弱了幾分。

而一向老練的向風，也是端着手裏的半杯酒，半天沒反應過來。

許是猜到了會得到他這樣的反應，羅一一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難過，甚至還輕笑出聲，“沒什麽，這也不是什麽畢業告白，只是突然間就像這麽說了。”

她不動聲色地将話筒放回原位，轉身，悄然離場。

話題很快就被岔開。

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

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

的确是一首很有信念，很有力量的一首歌。

宋清然看着面前剛被人放下的酒杯，裏面的黃色液體受到震動不斷湧着旋渦。剛剛羅一一走的時候，路過她時，她湊到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她說，“原來，為愛勇敢一次也不是很難。”

手機傳來震動。

【等會聚會結束在門口等我，我送你回去。】

她閉了閉眼，真的不難嗎？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不更，周六晚更新最後一章，正文完結。我問了一下，就是如果不入V的話，我就沒辦法上任何榜單了，所以我只能選擇入了。預計周一入v。所以如果要更番外的話也會在周日更。深謝各位的陪伴，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