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顧傾難得尋個空檔來找她說話,上院人來人往總沒清淨時候。她說完要交代的要事,又把小包袱鄭重塞在老婦手裏,“幹娘,顧傾這一去又不知何時能來瞧您。”
她雙膝叩地,認真一拜,“幹娘您多保重。”
老婦沒有言語,目光幽幽望着她轉身。
才從庑房出來,就見一個盛裝小姐被奴婢簇擁着跨進門來,煙青色團花褙子,茜紅織金馬面裙,頭上蓮花墜金冠,招搖而過,富麗明豔。乍一看以為是哪個公侯伯府的千金,只是神色帶着些拘謹,身邊服侍的人穿着并不體面。
林家這一脈堂親,大抵當真走投無路,只得将餘下的全部家底招待在自家閨女身上,只圖能用她這份出衆美貌,攀上個京都貴勳。
林春瑤在門前與迎出來的婆子招呼,“聽說三姐姐來了,我特來請安問候,媽媽您受累,請代為通傳一聲。”
那婆子笑的溫和,“瑤姑娘言重了,太太早發下話來,您來了不必通傳,直接進去就是,姑娘也不必太拘謹了。”
“這怎麽好?”姑娘笑得有些腼腆,回身招呼落後一步的小丫頭,“把我今兒調的杏仁糊給媽媽嘗嘗。”轉過身來笑着道,“天寒地凍的,媽媽當值辛苦,喝一碗熱的,也好好暖暖身子。”
婆子一臉溫笑,顯是很受用這位堂小姐的示好。林春瑤扶了扶頭上的冠簪,含笑步進廳堂。
屋裏很快就傳出林太太的笑聲,顧傾立在門檐下,嘴角輕彎。
這位堂小姐上進心十足,怕是林氏心裏要不安定了。
**
內院落了鑰,今晚風疾,吹起殘雪拍拂着菱花窗格。
林氏剛剛沐浴罷,穿身嫣紅色的寝袍坐在妝臺前梳發。銅鏡昏黃的暈光映照她依舊年輕的面龐。堪堪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不知為何,竟生出幾許蒼涼憔悴的無力之感,仿佛鬓邊明日就會生出霜白碎發,催着她彎腰低眉,向歲月臣服。
許是今兒見了林春瑤太年輕明豔的模樣吧。
人總是這樣,一旦有了危機感,就會不由自主地拿對方與自己比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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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唯一的優勢就是她的身份,林氏嫡女,薛晟發妻。
可這兩樣如今也是搖搖欲墜,站不穩腳跟。身為嫡女她尚不及林春瑤這個旁支遠親受母親疼愛,只要能給她兄長林俊帶來助益,母親甚至不會在意薛晟的妻子是她還是林春瑤。
而身為薛晟的妻子,她和透明人又有什麽區別?現如今要靠着別的女人為自己去籠絡丈夫的心,還有比她活得更可悲的麽?
垂眸輕嘆,逼回快要溢出眼眶的水意,再擡起眼來,去瞧身後為她細心挽發的侍婢。
“顧傾你說,男人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林氏托着腮,其實她更想問的是,顧傾你到底是怎麽勾搭上薛勤的呢?
顧傾默了默,似乎在認真思索。
林氏難得耐心,一瞬不瞬望着鏡子等她回答。
“男人喜歡女人漂亮,溫順,又有那麽點特別。”她沒有思考太久,張口篤定地說,“模樣漂亮自是頭一條,有了眼緣,才會願意親近了解。而了解下去,又不希望這個人太無趣太千篇一律。換句話說,可能就是老話裏說的‘圖個新鮮知趣’。”
顧傾說完,對着鏡子不安地彎了彎身,“奴婢閑聊時聽人家說的,奴婢自個兒也不知,究竟是不是這個道理。”
林氏卻陷入了沉默。
在閨中時,母親就總罵她一根筋通到底,死都改不掉一身壞脾氣。她嫁來薛家,其實已經收斂很多,在婆婆、太婆婆和妯娌們跟前,從來沒露出過乖張狂悖的樣子。她一直裝得小心翼翼。
可對上薛晟,她就很難壓抑住脾氣。她見他冷淡疏離,就越發想激怒他惹他生氣。
她把自己最壞的一面,都原原本本地展示給他瞧。
可她對他是用了心的。她用自己整個少女時代的熱情去愛戀他,用滿腔的真誠去貼近他,用從未有過的卑微姿态讨好過他。他卻一概不理,視她如空氣。
那種你明明站在他眼前,卻被他刻意忽視的心情,實在太痛楚了。
她傷害薛晟,何嘗不是傷害她自己。
抹幹濕潤的發尾,顧傾攙扶林氏去帳中休息。
取下金鈎,紗帳垂落,隔着薄透的簾幕,林氏側過臉來,若嘆若呓般說:“顧傾,往後這段時日,不必來上值了。”
顧傾撥簾的手一頓,聽林氏幽幽地道:“你想個辦法,盡快要五爺接受你。”
“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顧傾,哪怕把他灌醉,哪怕以命相挾,你把身子給他,要他離不開你。”
顧傾啓唇,“可是……”
林氏擺擺手,阖上眼睛,“沒有可是,你若做不到,我就把你送給守門的老杜做二房。是五爺還是老杜,你自己看着辦。我累了,出去!”
水晶簾搖搖蕩蕩,顆顆反射着瑩光。顧傾從抱廈走出來,迎着呼號狂嘯的風,彎了彎唇角。
一切比她預想的更容易。
戀愛中的人一慌神,就容易作出糊塗的抉擇。
林氏不過受了丁點刺激,就如此六神無主。若是親眼見着薛晟和林春瑤站在一處說話,她會不會發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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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京中衆人議論已久的那道旨意終于在林家的翹首企盼中落錘定音。
一批官員調動,薛晟的名字在其間。受冊刑部侍郎,兼任直隸提刑按察司副司使,掌刑名按劾、律令徒隸之事。
如一石激千浪,不僅林家驚喜如狂,就連見慣風浪的薛家老太太亦确認了幾遍那官銜品級,猶不敢篤信。
薛晟卻很平靜。
推卻了諸多朝中同僚的宴請,躲掉了不少權貴勢力的拉攏刺探,他一臉波瀾不驚地照常回府,陪母親薛大夫人用過晚餐,踏着夜霧信步走在冬日靜谧的庭院裏。
意氣風發,少年得志。受如此潑天聖眷,難道他當真是個無欲無求的假人麽?
只是他素來警戒自己不能張揚,不可招搖,不得忘形。他永遠記得兄長的死,記得前二十幾年薛家如何韬光養晦。他用五年孤苦的江州歲月換來薛家重新開始的機會,他有抱負,也有夢想。如今他可以留在京中,一展身手,一嘗夙願。
細雪紛飛,雪粒子一顆顆落在眉頭睫上,吹卷在一絲不亂的月白交領之中。
漫步走回鳳隐閣,雁歌遠遠迎上來,替他掃落大氅上的落雪,小聲說:“顧姑娘來了。”
薛晟沒說話,解下氅衣跨步而入。
掀開簾幕,熟悉的淡香伴着熏人的暖意撲鼻而來。
常年清冷的鳳隐閣中,燈色昏黃,少女穿着家常舊賞,側卧在榻旁的春凳上,正蹙眉捧着一卷書瞧。
簾攏的細響驚擾了她,颦起的蛾眉輕挑,在認出來人的一刻面上不由自主帶了幾分腼腆,忙小心跳下來規矩立好,顫聲喊了句“五爺”。
薛晟點點頭,走去她對面的書案。空氣中泛着甜膩的果子香,視線掃過去,食盒旁已擺開了四樣點心,兩樣小菜。
榻邊泥爐上煮着瓷壇。
薛晟有些訝異,看向對面坐立不安的侍婢,“你還備了酒?”
姑娘臉色紅了些,低垂頭,“是奶奶命備下……”
自然是為了撮合他們倆,大抵盼着酒能亂心……薛晟哧了聲,把帶回來的公文塞進暗屜裏,起身自去次間洗漱。
大抵有了上回的約定,小姑娘在他這裏自在了不少。他更衣出來時,見她又趴回了那張春凳,瞧書瞧得認真仔細。
薛晟輕步湊前,朝書頁上瞟了眼。——隋唐群英列傳。
是本上不得臺面的白話野史。
斷斷不是他書房裏會出現的東西。
薛晟在她身側榻上坐下來,半倚在軟墊上,“哪兒來的?”
顧傾讀興被擾了個幹淨,合上書,垂目斂眉站在一邊兒,“跟雀羽小哥借的。”
又解釋,“怕擾了爺的清淨,自個兒尋些事也好打發……”
林氏派她來,自然晚上是不準回內院的。要耽擱在他這裏,也需些東西消磨時間,最緊要的是,——總不能四目相對幹熬着,豈不更尴尬麽?
薛晟難得笑了下,拾起她那本書随手翻了翻,“雀羽不是個好東西。”
他把書合上,信手塞在墊褥下面,“這書邪得很,不适合大閨女瞧。”
顧傾睜大了眼睛,質疑,“哪有?”
薛晟不吭聲,指着面前案上的泥爐岔開話題,“是玉蛾醇?”
看得出,他今晚心情很好,好到不僅對她和顏悅色,甚至問起了面前這壇酒。
幽淡的暗香在身周流轉,顧傾輕移身軀,單膝搭在榻沿,挽起袖子提起酒樽。
“爺,何不飲一盞?”
“奴婢賀您升遷之喜。”
“恭喜爺得償所願。”
作者有話說:
今天改了下以前的一個預收《帝女》的文案,修了一下女主設定,最近好愛壞女人哦。又美豔又狠心的大美人。
文案:
璋和十九年,帝五女承安出降權臣李琰。
賜婚旨意下來後,二人相約宮外,說好各自将婚前的桃花債處理幹淨,努力做對模範夫妻。
大婚當晚,李琰與人徹夜議事。承安漫不經心,轉眼就傳了永寧侯世子祝珩入府。
翌日,李琰踏着晨曦走入公主府昭月殿,撥開垂帷,入目是一雙男子的雲紋官靴。
李琰鳳眸輕挑,卻是笑了。
——五公主,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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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和二十年,帝薨。承安身披重孝,身後躲着十三歲的皇太孫。
暴雨沖刷皇極殿前漢白玉長階,承安抽劍出鞘,怒目瞪着眼前的人,“李琰,你敢!”
李琰輕笑,雨水無法扭曲他俊如冷玉般的臉。甲胄在身,步步近前,走到這一步,他自然敢。
承安恣意張揚的面孔第一次出現哀傷神色,她回腕揮劍,橫刃在自己頸中,“若欲弑君,就先從本宮屍身上踏過去。”
李琰眼底的笑,在劍刃破開承安雪膚的一瞬,化成前所未有的驚恐。
愛她明眸皓齒恣意飛揚的模樣。
他暗自發過誓,要護她一世張揚無憂。
只要她想要的,他又何曾說過不字?
食用指南(有雷必看)
1、男女主雙非處,各有一些爛桃花。一些,不是一個。先婚後愛梗,男主先動心。
2、沒什麽克制隐忍,兩人都是自私自利享樂主義。
3、男主奸臣,亂臣賊子,不是好人,可能會有大量宮中劇情。女主恣意跋扈,不懂啥是賢惠溫柔。